现在的竹筐中,东西已经不多。
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物,包括赖宝赠送的三十斤蟾油在内,都被鲁达放进了蟾吞囊。
蟾吞囊是个巴掌大小,上宽下窄的囊袋,表面坑坑洼洼还有褶皱,但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些褶皱天然的形成了某种复杂的花纹,牵动着四周灵机。
这等储物异宝,可谓是极为罕见,就算是赖老翁,也找不出第二只了。
所能吞纳的东西不多,估摸着容积也就三斛十五斗。
不算太大,跟个大箱子差不多。
但也足以满足大多旅人携带行李的要求了。
不单省去了鲁达锱铢搬运的繁琐,他日打杀妖魔,剥皮解肉,也有地方安置。
这礼,倒是送到鲁达的心坎上了。
片刻后,黑君子嘴里咬着柴火赶回,熟练的开始刨坑、架柴。
不多时,篝火燃烧了起来。
鲁达拿出狐狸肉干,又给黑君子分了一块,然后一屁股靠着镔铁棍坐下,又取出应杀袋,先喝了口蜈蚣酒。
“哈——”
热辣如熔岩的口感,在鲁达嘴里释放,鲁达顿时露出满意之色。
“好酒好酒,狗儿,你可要喝点?”
黑君子正有些犹豫,只是突然转头,一对狗眼在火光中散发碧绿幽光,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向。
有人来了?
鲁达眉头一皱。
而且看黑君子的反应。
还是恶客。
恪尽职守,认真放风的黑君子似乎确定了什么,转头对鲁达说道,
“鲁大人小心,是那在邸店的道士,陶岩。”
陶岩?
奇怪,大路朝天这么多地方不去,他偏偏来龙背岭干嘛?
洒家昨日没空搭理他,他怎么还自个儿送上门了?
鲁达面露狐疑之色,嘀咕两句,如同点漆的眼珠子一转,顿时心生一计。
“黑君子你过于招摇,还请就地躺下,当只死狗,免得陶岩这厮认出洒家,打草惊蛇,施了遁术逃走。”
“啊?可是大人,你比我更加好认,何不你当个死人,我就是活生生的狗妖啊。”
鲁达愣了下,没想到黑君子颇有种大智若愚,质朴中见精明的智慧。
狗脑子还挺好用!
“那……也行。你且把他引入洒家十丈范围内,进了这个范围,定要他插翅难飞!”
鲁达犹豫了下,也不含糊,将雪花镔铁棍藏好,随意脱下外套,又扯乱衣物,将草框打翻,布置出凌乱现场。
又控制气血上涌,至嘴角流出血迹,又降低心速,摒气敛息,一副刚死不久的模样。
然后直挺挺倒在雪地之中。
当了具死尸!
不知为何,黑君子目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尾巴摇得都快成船桨了。
定要让鲁大人知晓,我黑君子也不只能放风警戒。
还是能做大事的!!
黑君子下定决心,快速穿上鲁达的衣服,只露出个狗头。
然后又取出鲁达压箱底的《文昌帝君阴骘文》,后腿交叉,端坐篝火之前,看起书来。
雪夜,篝火,热气腾腾的无名死尸。
一只披着人衣的狗妖,气质端正,借亮看经。
这场景,无比的诡异。
“捉得金晶固命基,日魂东畔月华西。
于中炼就长生药,服了还同天地齐。”
黑君子悠悠的念经声,在这雪夜中传出好远。
……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贫道不过埋在雪地中,运转河车,怎么还遇到两个樵夫,冲撞于我,害得贫道法力暴动,差点走火入魔!”
“该死,该死!!”
“时运不济啊!!”
陶岩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只觉通体发凉,被风吹得脸色发白。
他的双手中,还有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恶狠狠的唾了口唾沫,用手擦拭。
坏了他的修持,那两位樵夫的下场,自然不用多说。
若是放在以前,他还多多少少顾虑宗门戒律,不好随意打杀他人性命。
但如今他已是叛宗之徒,流落边疆,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乱世中,人命就如草芥,一毛不值……
如今夜色朦胧,仿佛被无尽的墨水浸染。
尤其是此地毗邻岷山,到了夜间还有大雾,于是这万峰丛林间又被雾霭缭绕,青山不见,只余黑影,在其中行走,哪里遇得到活人,反而是妖精鬼怪之流更多。
忽然,陶岩只见得远处,有摇曳的篝火光亮传来。
他顿时目露戒备之色,暗暗运起法力。
但他毕竟自诩艺高人胆大,也不过多害怕,反而蹑手蹑脚的朝火光而去。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一阵念经声。
声音平淡却婉转,空灵悦耳,从前方雪林之中传来,居然带着淡淡仙气。
只是这声音的主人,某些时候还会沉默停顿一下,似乎是读到了佶屈晦涩的生字,然后快速跳过,念下一段。
陶岩缓缓靠近,直至篝火百丈之外,朝前定睛一看。
见一披衣身影,对火而坐,正在看书。
脚边还有一具扑倒在地的尸体,隐隐闻得见鲜血味。
这是……
“既有客人来,何不一起借火取暖?”
那看书身影缓缓放下手中书籍,转过头来,露出一只狰狞狗头,嘴角上扬,露出森白的獠牙。
好大一只狗妖!
见此,陶岩心中一跳,继而大喜过望!!
妙极妙极,刚受了伤,现在就有大补的狗妖送来门来。
合该陶某吃其狗肉!
但他并未贸然出手,而是开口试探道,
“阁下为何一人在此?”
“今夜饥饿难耐,便出来寻觅血食,恰好遇到赶路的村夫,又见其随身带着一本道经,一时间居看入了迷,让道友见笑了。”
一旁,躺在地上装死的鲁达,对黑君子默默称赞。
“黑君子演技精湛,可堪大用啊。”
陶岩眉头一挑,道,
“哦?阁下天赋异禀,分明早早就发现贫道,为何还逗留此地,就不怕贫道,想吃狗肉?!”
黑君子暗骂两句此人果然卑贱,张口闭口就是想吃狗肉。
却还是摇头晃脑的说道,
“非也非也,此刻大雪封山,无路可行,小犬含着肉食冒雪前行,着实麻烦,准备等天色亮——”
“装!!还在装!!”
突然,陶岩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
“你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还想诈我!你还有同伙!!”
“糟糕,被他发现了!”
狗君子手中一个不稳,神情慌乱,居然让道经落到地上。
鲁达也不由得紧张少许,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却见得陶岩脸上露出一股得意的表情,
“你分明是跟这路人搏杀时,受了伤,在此等待同伴救援吧……”
陶岩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间已经来到距篝火十余丈之外。
狗君子闻言,沉默了下,嘴硬道,
“胡说,胡说!在下只是……”
“哈哈哈哈,你还想骗我!!”
陶岩一脚踏入十丈之内,猛地大笑,刹那间狂奔而来,手中光华一亮,那赤丹剑便朝黑君子杀来!
“冬天就该吃狗肉——!”
砰!!
话语戛然而止。
空气中突兀传来一阵闷鼓似乎的碰撞声响,却是一根棍子直接将赤丹剑拦下。
寒光凛凛间,地上那死尸突然消失不见。
而在陶岩背后,悄然投下一道阴影,渐渐拉长,将他彻底笼罩其中。
陶岩猛地回头,看到来人。
鲁,鲁达?!
陶岩的后脑如同被鼓槌狠狠击中,瞬间变得模糊而沉重起来。
他愣了数息,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
“我不过占了你几句便宜,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你何至于千里迢迢来追杀我?甚至故作疑云,诱我来此!”
陶岩甚至认为鲁达从一开始,就在编织阴谋,故意说他要去泾州,好来个守株待兔!
真是阴险啊!!
但陶岩似乎还有依仗,转瞬间又冷静下来,赤丹剑一指,冷冷说道,
“贫道出身应天府栖玄观,汝不过边疆小修,哪怕有所机遇,又怎知晓中原上宗的手段?井底之蛙,可笑可悲!吃我一剑!”
……
“吾之过也,望鲁大人包涵!”
半炷香后,陶岩跪伏在地,满脸死灰,认真的求饶,
“方才贫道口出狂言,却不知我才是那井底之蛙,多谢鲁大人手下留情,饶我一条狗命!”
陶岩败得很快,基本上算得上他一掐诀施法,鲁达这边就一巴掌呼了过来,等陶岩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接近半炷香的时间。
赤丹剑则落入篝火堆,正被黑君子拿来架柴。
陶岩虽然不知道鲁达为何留他一命,但却丝毫不耽误他的求饶。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跪致谢,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反正都是宗门弃徒了,破罐子破摔,哪里还讲究什么风骨尊严。
“我不是边疆小修吗?”鲁达淡淡问道。
“鲁大人说笑了,如今神器不稳,国祚飘摇,那管甚说么边疆中原的,边疆出潜龙啊,正如鲁大人这般。”陶岩接连赔笑。
“说吧,你为何流落至此,《三阴吐纳法》的后续功法,你可知晓?”
方才鲁达在陶岩昏迷后,搜寻过他的身体,但除了些许银两和丹药外,并未发现特殊之物。
这也是鲁达留陶岩一命的主要原因。
陶岩眼珠子一转,似乎想隐藏什么。
但下一刻,雪花镔铁棍当头落下,恰好距离他颅上一寸止住,卷起的恶风,几乎要将他的头发根根拔起。
“我说我说!!”
陶岩惊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