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青拼死一搏,甚至不惜燃烧精血,做极尽升华一剑时。
忽听得一阵呼哨也似的破空声,只见得一道黑烟从天外喷来,就化为一网,将满山的血色气息兜住,顷刻炼化,成了一粒碗口大小的红珠。
雲伸手取过的那颗盈盈红珠,捻了一转,便将其彻底震碎。
“真是热闹啊……”
雲平静的目光看过在场众人,倏然化作一缕青烟,投入那蛟龙之躯之中。
神秘人没有阻拦,或者说,也拦不住。
此刻,
神魂归窍,那悬空的蛟龙顿时威压大作,几乎将将整座山峰都震得隆隆发响,如若榱崩栋折,龙伯驱风!
那神秘人眉头一皱,也不愿直面龙威,无奈化作一道飞虹,退后百丈距离。
小青收回青釭剑,降服暴动的法力,也拉开了跟蛟龙的距离,退至奕君身边。
至于其他幸存的妖魔,见那阻挡众人离去的血气气息终于消散,早就瞅准时机,脚底抹油迅速开溜,只恨自己不是个蜈蚣或蜘蛛精,少长了几条腿。
众人齐齐朝天空看去。
只见得碧天如水夜云轻,那蛟龙宛若彻底苏醒了般,只听得有风掣电声的声音,蛟龙在薄云之中不时穿梭,只露出只鳞片甲。
轰隆隆!
一道吐息乍现,好似黄河浪涌,泥沙齐下,顷刻间便朝那神秘人悍然落下!
神秘人面露凝重之色,一步掠出,手中多了一柄魂幡,只是轻轻摇动,便有黑风卷起,有万千兵刃,杀将出来。
砰砰砰……
不过弹指数息的时间。
那黑风便在吐息之间碰撞交击数十次。
直摧得地坛裂缝丛生,神库、宰牲亭、钟楼等建筑被团团打爆,无数细碎砖瓦横飞。
神秘人面露无奈之色:“老龙王,还请多费些心,速速夺舍,在下可折腾不了几次了。”
高空之上,宛若有两道意识,都在争夺这具蛟龙之体。
蛟龙双眼血红,胡须倒垂,冷酷的声音在云层中回荡出来,
“孽子,汝之血肉,皆为吾之所赐!此番,是想弑父?”
蛟龙目光挣扎,眼波浮动,又恢复了几分清明,声音有些萧瑟,
“你不过是父王的昔年恶念、怕死的心魔,也敢自称黑河龙王?”
蛟龙探爪,如将万里霜天压塌了一角,龙吟咆哮轰隆隆响彻。
“孽子!谷神至虚而至灵,垢体肉窍本就受千万缕念头操控,吾为恶念,自然也是黑河龙王……还不速速自裁,让吾夺舍!”
声音如霹雳雷霆,滚滚扩散。
而与此同时,随着黑河龙王入驻蛟龙之躯。
龙渊福地的上天金台,被其彻底打开。
……
外界,笠泽江。
一艘艘海鹘战船破开风浪,红波滚滚中,近千百姓拥挤在甲板之上。
此刻,众人闻到了一股清晰的水腥臭味,还伴随着某种巨物吐息的声音。
众人回头,神情顿时变得惊悚而震撼。
只见得洗马岛的岛屿之上,一对宛若丹炉般燃烧火焰的蛇形瞳孔,骤然点亮升起。
随之清晰的,是一根根纤长飘逸的胡须和鳞次栉比的鳞片。
在电闪雷鸣之中,一只蛟龙,在努力穿过上天金台,努力的,重临这片大世界!
“那是……龙?”
“云中君!是云中君!!”
“原来洗马岛下真的有龙……快,取我画板来,我要画龙!!”
一干百姓,跪拜祈祷者有之,面露惊恐当场晕厥者有之,临着风雨目光癫狂,一边抽搐一边吟诗作对临摹丹青者有之……
“大胆黑河龙王,你施展邪法,殃及百姓,就不怕我大宋,剥了你的神职,让你身死道消?!”
洗马岛的浅滩之上,顾伏生双臂紧握方天画戟,骨节发白,虎口撕裂,此刻抬起头看着遥遥半空那尊龙影大吼。
蛟龙垂下视线,淡漠的看过顾伏生,对他的怒火、对他的质疑,视若罔闻。
目光幽幽,穿过了上天金台,穿过了波涛滚滚,看向了一艘风驰电掣,正朝岸边而去的船篷小舟。
袁公祈伏低了身体,瑟瑟发抖的躲在竹蓬之下,捧着小火炉,正在取暖。
李清岗等修士,则立于船头船尾,一些为其护法,一些则施法操控船橹,分开水浪,行风推桨。
同为一州知府,顾伏生孤身一人断后,宁死不愿松开镇压洗马岛的方天画戟。
袁公祈则明哲保身,深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见势不妙,迅速夺船抽身。
反正在袁公祈看来,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已经完成。
那鲁达想来已经身首异处,死的不能再死。
袁公祈自然不愿久留。
江面之上,浓雾弥漫,宛如一层厚重的纱幔,将天与水紧紧缠绕,使得四周一片朦胧,寒气更是穿透了这层迷蒙,直刺骨髓。
袁公祈隐隐听到了那龙吟声,和从后方传来的道道惊讶喧嚣声。
但他连站起来打量的心思都无,甚至吩咐下人,再为他增添一件御寒的裘衣,又取来一个取暖的火炉,放在脚边暖脚。
“管它洪水滔天,都跟我没关系了,还是速速返回渭州城吧,舟车劳顿,也非养生之道啊,可苦了我那十八房小妾……”
袁公祈正想着,一道隐含不满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这惫懒货,人家是专门盯着你来的,还在这掩耳盗铃,作壁上观?”
袁公祈猛地抬头,便见不知何时,船篷的对面,坐着一身穿锦衣华服,面色红润,身材清癯,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手里还拈着条笔管枪。
衣袂飘飘,宛如不染尘埃的云烟,随风轻轻摇曳。
此人甫一出现,船篷内外的寒气便一扫而空。
“祖父?!”
袁公祈见到来人,脸色又惊又喜,当即放下小火炉,卸下披着的裘衣,一步迈出,跪倒在中年男子身前。
袁公祈语气有些委屈:“祖父好狠的心呐,一别家乡数十载,都不曾回来看一眼……公祈一人经营家族,更任渭州知府,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此人,赫然便是袁公祈的祖父,那位在天狐院修行多年的老知府,袁术!
袁术闻言,不咸不淡的看了袁公祈一眼,
“你这厮干的好事,我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只字不落的听在耳边……又是杀良冒功,又是纵恶行凶,胆子倒是比我当年,大得多啊……”
一股柔软力量托来,袁公祈站了起来。
此刻听到祖父言语中,若有若无的责备之意。
袁公祈讪讪一笑:“公祈还不是为了袁家的存续么?”
“那沈丰玉阴魂不散,百年之后再次现身,给公祈托梦,说什么‘来年八月八,满城秋风杀,百年稀一字,当问世上人’,不就是要报当年之仇?”
百年间,于渭州发生过一桩冤案。
当时的袁术还并非渭州知府,只是一名颇有名望的同知。
而袁术有位好友,唤作沈丰玉,在知府手下做幕僚,出谋划策,颇得知府青睐,隐有提拔之意。
正好那年,从中州下达公文,缉拿一个名叫‘沈玉丰’,勾结妖人的江洋大盗。
袁术一念之差,妒忌沈丰玉才华,又担忧他会占据知府之位。
袁术便暗施职务之便,用红笔在公文上,将‘沈玉丰’倒勾成‘沈丰玉’,说他是江洋大盗。
结果酿成一桩冤案错案,还欺瞒了纪昕城隍勾去沈丰玉的魂魄,伤了沈丰玉的阴寿。
之后,虽有关帝显灵,为沈丰玉伸冤,为其返魂。
但也为时已晚,袁术已成功升迁添为渭州知府,有大宋官运护身。
沈丰玉却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关帝无奈,只能削去纪昕城隍百年道行,还施以火刑。
吩咐左右神将,盯住袁术,一旦其寿终便勾来魂魄,秋后算账。
谁知袁术另有一番机缘,遇到一只母狐狸精,踏上修行之路,入了天狐院。
“你这厮,所以就把你吓着了,想积攒功绩,赶紧升迁,调任至中州去?”
袁术无奈,看向袁公祈的目光中,却带着浓浓的溺爱。
他虽高居天狐院中,食气饮露,对壁参禅,很少过问外界之事。
但无论是那些狐狸精胡培源;抑或是那只金钱鼠,都是有意无意得了他的指示或者资源的培养。
“罢了,他既然想我出现,我便会一会,这位老友吧……”
袁术摇摇头,走出船篷,目光幽幽,看向洗马岛的方向。
……
“你要等的人,来了。”
龙渊福地中,蛟龙蓦然垂首,看向地面的神秘人。
双眸之中充斥着无边的阴邪、暴虐与嗜血。
沈丰玉的目光,同样隔着上天金台,看到了笠泽江。
或者说,是袁公祈的那艘小舟上。
他付出如此多的心血,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见袁公祈的背后那人,那位老知府袁术一面?
百年的好友,却天隔一方多年,实在可惜。
“那就再添一把火吧。”沈丰玉轻轻一笑。
蛟龙颔首,邪恶残忍的目光,投向了龙渊之中,其余的生灵。
“不够不够,还差一些。”
呼啦!!
蛟龙猛地从云中探下五爪来,几乎将天幕遮挡,一片惨淡,分明不算太大的龙爪,恍惚间,密密遍空,每片鳞片之中都闪烁着难以想象的磅礴气血,狠狠落向小青、奕君两人。
这一掌来得快且迅猛,且有一股浓浓的恶意锁定两人。
两人避无可避。
小青面露凝重之色,疾语一句:“一起出手!”
小青长袖一挥,青釭剑剑光吐露,宛若蛇信,迎着那来势汹汹的龙爪激射而去,剑啸声尖锐清脆,金锐之气犹如实质,只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
无需小青提醒,奕君深知此时是合则生,分则亡的关键时刻。
可就待奕君准备催发寒斗冰魄真煞之时,只觉周身一凉,一般寒意陡然涌生。
一道阴影突然从眼角余光处浮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见道道黑风,如鬼魅般吹拂过她的身体。
奕君的护体法术,眨眼即破。
她不由得噔噔噔连退数步,脸庞青一阵白一阵后,终究忍不住,喷出一大口精血。
奕君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微了下去。
然后,下一刻,龙爪落下!
轰隆隆!!
剑气冲霄,正对龙爪,气浪咆哮之际,震得所有人耳膜犹如撕裂,连视线意识都有些模糊,彻底将整座地坛震碎,烟尘飞起,哪怕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小青闷哼一声,胸前落下几朵梅花,下半截蛇身被塌陷的瓦砾地面掩盖,还有几片沾血的鳞片,飞落在地上。
小青借着反震的惯性,快速向后遁走,末了,还不忘拉了奕君一把,将其带出余波之中。
而那青釭剑,却发出一道哀鸣声,挣脱了小青的手,被高高抛远,随着隐隐的破碎声,骤然化作一粒剑丸。
只是此刻,这粒剑丸,表面爬上一道清晰的裂缝,还隐约见得里面的金锐之气,还在逸散消弭。
嗖!
剑丸发出委屈的情绪,回到小青身边,盘旋数圈后,便自顾自从她耳窍中飞去。
打不过!!
这是小青和奕君的共识。
云中君本就是即将走水化龙的蛟种,可谓筑基期无敌的存在,此刻更隐隐被黑河龙王的恶念占据了肉窍。
虽然仓促之间,灵欲不合,肉体与神魂存在间隙,无法如臂指使。
但黑河龙王可是经年的老妖,见识、眼界,远超寻常修士。
甚至可以洞若观火,一眼看来,就知晓对方法术的破绽,跟脚来历。
不过好在,如今还有云中君的本我神魂-雲,掣肘黑河龙王,一直争夺着蛟龙之躯的主动权。
但随着时间流逝,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黑河龙王也渐渐占据上风。
这具蛟龙,终究还是沦为黑河龙王的形状。
“啊!!!”
骤然,数道惨叫声传来。
只见得那蛟龙喷出带着雷火的吐息,就好似拖拽着熊熊火焰的长星坠落大地,只见得数道孱弱的法力,乍然一现,便被恐怖的气浪与青烟彻底湮没。
一地骨头渣滓中,内脏早已化作焦炭。
缕缕精血渗透入阵纹,只见血色气息再起,融入蛟龙躯体之中。
蛟龙气势大震,尤其是那对眼眸中,邪恶之意更胜几分。
与此同时,蛟龙看向了摇摇欲坠的小青两人,龙吟一声,骤然发难,又是遮天般的龙爪探下云霄,快若一道闪电,将要将小青两人撕作碎片。
小青目露决绝之色,正欲自爆剑丸。
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明眸中骤然爆发出亮光。
电光火石之间。
狂风地动,气浪翻飞。
一柄雪花镔铁棍化作攒射的箭矢,打着旋儿飞射而来,磅礴的气血化作爆炸开的层层气浪,在棍身后留下一长串云迹,随着‘轰隆’一声,正中蛟龙头首之上!
轰隆隆!!
蛟龙正垂首,从天际坠落。
只见得一道宛若神魔般的身影,撞碎了沿途石岗,高高跃起,手握镔铁棍,脚踩龙首而来。
鲁达看向一脸失神惊愕的小青,轻轻一笑,
“洒家就晚来片刻,你怎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