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一名肩宽背厚身材挺拔,披挂衣甲,挟弓按刀的年轻人,带着十余将士,在兵营外等候朱勔一行人。
远远地,烟尘四起,马蹄纷飞,便见得朱勔等人,赶着马车快速而来。
朱勔嫌弃身上负重麻烦,疲乏困顿,便早早解了弓箭斜横在马背上。
“这些西北武夫,虽然久处边疆,不识中原繁华。但在安营扎寨,修建版筑之上,倒还有过人之处。”
朱勔身上带着京都文官一应的傲慢和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见得这处军营,四下是一遭阔港。
种师中率领的军队,军营正造在冈上,里里外外有三层城墙,都是顽石垒砌,又用青泥上夯实,约高五丈。
前后两座进出的铁门,外有两条吊桥。
墙里四边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着枪刀军器,火器无数。
门楼上排着战鼓铜锣,一名名高大健硕的兵卒,还在巡逻操练,一副骁勇善战,井井有条之感。
见此,朱勔不惊反喜。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借得强兵、坚船,顺利押送这批花石纲回到汴京。
“在下乡兵小队长韩世忠,见过这位大人。”
那等候在军营门口,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见朱勔一行人前来,语气不咸不淡道。
看着面前这位稚气未脱,估摸着年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
朱勔脸色一沉:“种师中好大的脸面!居然就派遣你这小兵前来迎接?”
韩世忠不亢不卑,淡淡说道:“种将军心忧前线战事,昼夜不曾闭眼,如今身体欠康,在营帐中等候朱大人。”
“哼!”
朱勔心底暗骂几句匹夫竖子不相为谋,当即脸色冰冷,甩袖进去军营。
时至黄昏,夕阳垂暮,营地中升起袅袅炊烟。
韩世忠安排几名将士,引了朱勔队伍中其余力士下去宿营歇息,又请了几位裨将同往种师中的营帐一叙。
朱勔倒是对自己的花石纲看得十分要紧,片刻不愿挪开目光,非得将这批花石纲安置在营帐左右。
一炷香后。
营帐中,略备薄酒粗食,权当为朱勔接风。
朱勔是吃的味如爵蜡,倒是在场一众将士,个个狼吞虎咽,而且甲胄不卸,随身还携带着刀剑,身上的汗臭味夹杂着血腥味,弥漫着整座营帐。
看得朱勔眉头紧皱,暗忖这群武夫辱门败户,毫无风度。
但毕竟种师中在场,朱勔也不好多说。
吃了片刻后,朱勔见首位的种师中迟迟不语,终究按捺不住,在席上开话道。
“种将军,朱某奉圣上口谕,搜集天下花石,此间路过此地,想朝将军借些船只人手。”
大势压来,种师中放下手中碗筷,抬头看向朱勔道,
“不知转运使,要借几艘船,多少人?”
“三艘纲船(漕运船),五艘海鹘战船,还要一只车船,另附五百精兵!”朱勔狮子大开口,快速说道。
种师中闻言,眉头一皱。
借船,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几艘船。
此时大宋造船术可谓是独步天下,即便是辽国、西夏等异邦,每年都会花费海量银两,朝大宋购买船只,聘请大宋资深的船员,传经授道。
一艘船,尤其是纲船、海鹘战船这等大型船只,一艘船,就相当于一个微型的作战单位。
全船分多舱,中舱又分数个小室,结构复杂,需要掌舵的、驶帆的、桨手、摇橹……共计数十,甚至上百人操控。
而朱勔口中的车船,更有‘日行万里’的美称,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机动性十分强悍,同样,建造难度也不菲,即便是种师中麾下的水师,拢共也不足十艘,都是当做压箱底的手段。
而朱勔,分明是打着若出现意外,就弃船保命,驾驭这艘车船跑路的念头。
所以,等于朱勔是一口气要了种师中接近千人的人马!
朱勔左右,坐着他的两位亲信。
其中一个便是那八字胡男子。
此刻,这人双眼快速环顾帐中,牢牢记住种师中营帐的布局、陈设。
种师中行军向来简朴,这营帐即是他平日指挥作战之地,也是他休息吃食之所。
平日里,营帐口都有数名披甲执锐的士卒看守,但由于大通河附近,潮湿阴冷,到了夜间,营帐中必定架柴烧火取暖,所以都会在营帐上方,开个小窗透气。
所以,机会,便落到此处了。
八字胡男子默默想着。
“转运使真是高看种某了,连日水战,船损不少,我还得朝刘指挥使借船……”
面对朱勔的要求,种师中自然不会全盘答应,而是摇头说道,
“此番,只能借你两艘纲船、两艘海鹘战船、一只虽有些残旧,但尚可鼓蹈双轮的车船,兵,最多两百。”
“不可!种将军,此番……”朱勔拍案而起,脸色微怒。
“不过,我可以额外派遣一千澄江水军,一路护送朱大人离开大通河,下至泾水。不然,在下只能朝刘指挥使传书,等他号令,只是其中会耽搁多长时间么……”
种师中悠悠继续说道。
朱勔顿时就坐下了,面露思索之色:“这,也行……”
华夏千百年的儒家价值观总是喜欢调和折中,若是种师中大刀阔斧,砍下朱勔的全部需求,朱勔自然不愿意,可若是种师中主张此事自己也爱莫能助,非得朝刘延庆请示,就干耗着你……
朱勔自然就愿意了。
“哪位将领,愿意走这一遭?”
种师中见朱勔默许,于是转头朝帐中诸将问道。
众人眼观鼻尖,没一个开口说话。
开玩笑,如今重夺大通河,正是兴兵动众,立下军功的大好时机。
跟这朱勔跑到汴京一圈,不单要受‘城里人’的白眼不说,还费力不讨好,在场将领自然不愿意接下这闲差。
种师中见无人应许,只能点名。
他的目光,看向靠近营帐掀帘入口处,一位年轻将士身上。
“韩世忠,既如此,你便领了军令,明日便带上人马,随朱大人去罢。”
韩世忠本在埋头专心干饭,不时抓着酒壶,就是一阵鲸吞豪饮。
大宋并未明令禁止军队不能饮酒,甚至许多大将,就是个酒蒙子,带头酗酒。
只是各个将领,基本都是龙精虎猛之辈,十斤八斤的烈酒,入肚也不醉,所以倒也少有饮酒误事之事发生。
韩世忠听到了种师中叫自己的名字,愣了下,还有些迷茫。
相邻一名将领,朝他低声说了两句。
韩世忠顿时反应过来,猛地站起,双眼微红,神情激动道,
“额不去!这哒才是好男儿待的地儿,谁走,谁是瓜怂咧!反正额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