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宝知晓此刻退不得的道理,赖老翁自然也知晓。
只是上了年纪,贪生怕死惯了,难免少了几分血性。
手中呈灯芯状的妖气,还在升腾绽放。
赖老翁缓缓说道,
“如果我猜测不错,是栖息在回风亭南边掩骨塔的灯花婆婆所为,这老婆子,是唐朝一盏玉梅灯成了精,精通火法,道行极深……
可是我之前跟她打过招呼,平日里也井水不犯河水,此番出手,定有人在背后蛊惑。”
赖老翁无奈,叹了口气,只能调遣两位筑基期的蟾妖,和十余只精通水遁、土遁之术,善于奔行的蛤蟆。
纷纷披甲了,持枪执锐,甚至赐下一把祭炼了三道地煞禁制的钢叉法器。
这批妖,已经是赖庄为数不多的精锐力量了。
“哪些胆大的好汉,愿意同行?”
赖老翁转而对这批壮丁问道,
“俗话说多个人多个胆,那暗地里使坏的,乃妖邪鬼魅之流,最害怕的就是各位好汉的那心头热血、眸中胆气,也无需使多大劲,光是站在那,也算是震慑!事后,老朽必有重谢!”
一众壮丁泼皮,平日里争强好胜,自诩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结果到了关键时刻,都当了缩头乌龟。
一个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也不说话。
还有的人满头大汗的捂着肚子说快窜了,借故跑路。
“我愿去!!”
史进当即出列,抱拳请命。
史进当日伪装出城,混在赖哈带领的商队中,也算是承了赖哈的情分。
自然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有了史进的当榜样,包括李忠在内,陆陆续续倒有三四人请命。
虽然不多,但既然敢出头的,自然是对自己的武艺手段有些许自信的。
“好好好!!有诸位好汉相助,那奸人自然不敢猖狂。”
赖老翁大喜过望,正待筵请众人,吃饱了肚子好干活,便见史进拱手说道,
“等等!好饭不怕晚,还请赖庄主借我等一些趁手的兵刃。”
史进虽然热血上头,但也保留几分理智,心知这赤手空拳的,没个仗身的兵器,哪怕他有神魔锻体之法,又能打杀几只妖邪?
一听要借宝,赖老翁顿时又犹豫了。
赖老翁就是个尖酸悭吝货,偌大的赖庄,凡是值钱的都看得跟个宝贝似的,不这样吝啬刻薄,也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家里的金银宝贝,恨不得拿铁丝穿在肋巴条上,吊在棺材板下,用的时候再一个一个往下扽,每摘一个下来挂着血丝儿,连肝带肺没有不疼的。
赖老翁身边,赖宝躺在地上,幽幽开口,
“老祖宗,要是人死光了,留再多的宝物也没用。我也同去一趟吧,替你看着他们。”
“罢了,也行。”
赖老翁犹豫了下,一咬牙,带着史进等人进了赖庄,一路穿堂过榭,很快便到了赖老翁的卧寝之中。
掌起灯,赖老翁把鸩杖倚在壁边,蹑手蹑脚的把门来拴了。
走入后堂内,去把棺材盖拖在一边,揭起棺材下那片地板来。
板底下有条索头,将索子头只一拽,下边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窖。
顿时,无数道金光宝光,从地窖中攒射出来,刺得史进等人双目一白,足足眩晕了数息。
“这些宝物,可是老朽积攒数百年的,本来是准备留给鲁都监招兵买马,起势的家当,谁知道……唉!”
赖老翁一想起鲁达的死讯,便悲从心来。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若是鲁都监还在,有他庇护震慑,哪还有今日?被这些蝇营狗苟之徒欺辱赖庄?
至于那位金丹真人,白神医。
老实说,放在这大宋城池、人道气运之中,说的话还真不如鲁达管用!
史进等人一跳进地窖,顿时便被迷花了眼。
这地窖里可谓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此外,刀枪剑戟更是摆放在兵器架上,琳琅满目,甚至不乏宝兵!
当然,诸如法器、符篆等仙家宝贝,不多。
都被赖老翁藏在自己的私库里,除了它自己之外,没人知晓私库的位置和打开方式。
其他人不消多说,史进选了一把三尖两刃刀,又挑了件轻甲,便满意的跳出地窖。
众人挑选完兵刃,又浅吃了顿,胡乱填饱肚子,便在赖宝的带领下,骑上快马,准备朝回风亭而去。
“智深哥哥不去么?”
整顿马鞍的空挡,史进有些纳闷的朝鲁达问道。
鲁达:“有史老弟出马,自然手到擒来。洒家还有事,就不去了。”
若是其他人此番推诿,史进定要骂他一顿,分明是胆小怕事,还要扯这些话头。
但对方是自己的智深哥哥,史进自然便深信不疑,相信了鲁达的确是有要事。
只是在一旁清点弓箭的李忠,嘴里嘀咕了几句,
“成天喝酒吃肉,没事就往山里找个草丛睡觉,能有啥事……”
鲁达耳尖,自然听到了李忠的话,但他也未在意。
他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压实了的铜饼铛,交给史进道,
“洒家行走江湖多年,学了几手歪门邪道,此法唤作铜饼阵,若是见势不妙,将之扔出,或可保你一命。”
史进接过来一看,便见这铜饼铛上,似乎用毛笔蘸朱砂写着七个歪歪斜斜的字,这七个字都有“鬼”字旁,近似于魑魅魍魉之类的,可史进瞅了半天,也没从这潦草的字迹上分辨出来是啥字。
“多谢智深哥哥!”
史进随手将铜饼铛放入怀里,但心里也没当回事。
一来这铜饼铛卖相寒碜,上面的字迹简直就是鬼画符;二来智深哥哥这个花和尚,不吃斋不念佛的,满肚子肥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法术的仙道中人。
“我们走吧。”
赖宝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收拾妥当了,便打了个唿哨,翻身上马,嗖的一声踏雪无痕般穿过山门。
……
入夜。
弯月如钩,夜色融融。
鲁达盘坐于床榻之上,呼吸悠长,气息如渊,随着体内法力搬运大小周天之数,体表甚至绽放出似有非无的荧光。
荧光起伏,宛若被什么东西吸引牵附了般,朝床榻下而去。
半炷香后,鲁达起身,探手将床榻掀开,又拉开木板,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有个长条形的皮箱,打开皮箱一看。
里面居然藏着三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大金锭,两头大中间小,长得像香皂;两只足秤的蜂窝银,此外,还有红铜、青铅、黑铁若干。
黄金、白银、红铜、青铅、黑铁五铁,宛若众星拱月,围绕着其中的一根雪花镔铁棍,棍身雪白,映着森森寒光。
而此时,只是一个呼吸间,这五铁,包括那大金锭和蜂窝银,便黯淡下去,质地变软,只是轻轻一捏,便成了压实的饼铛。
与此同时,那雪花镔铁棍,多了些道不出,说不明的改变。
棍身上,法光一闪而过。
鲁达说得不错,他的确还有事去忙。
鲁达得了白素贞传授的《仙铁齑石地煞炼》,马不停蹄就开始祭炼雪花镔铁棍。
此炼器之法,有三个过程,共计持续七七四十九日。
一乃‘吞铁’,汲取五铁,夯实提升镔铁棍。
莫要小看世间的金银铜铁之物,这些矿藏深埋地底,历经千万年,本就吸收了地脉和日月精华。
现世后,又流传世间,历经无数朝代,过了无数人之手,沾染了浓浓的人道气运。
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炼丹、还是炼器,五铁都是重要的材料之一。
只是,这开销确实有些大了。
前半个月,每日都需这么多的五铁,来让雪花镔铁棍吞食。
好在现在的保安堂,可谓是日进斗金,还开了分店,才能堪堪维持鲁达的挥霍。
果然是财侣法地,财位列第一。
此乃炼器的第一个过程。
二乃‘齑石’,日以继日,用镔铁棍打磨岩石,剔除杂质渣滓。
三乃‘合兵’,寻一煞气极重、杀性极沉的兵刃,比如百年鬼头刀、传了十多代的屠刀等,深埋地底,让雪花镔铁棍的灵性,和这些煞气杀性争斗,若胜,便祭炼成功,养出地煞禁制。
若败,自然前功尽弃。
不过对于雪花镔铁棍来说,自然没有失败的可能,基本上能顺风顺水,祭炼成功。
好在此炼器之法,极为灵活,祭炼途中还可使用兵刃。
鲁达抓起雪花镔铁棍,戴上凉笠儿,身影一闪,便出了屋。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那甚劳子掩骨塔的灯花婆婆,既然敢杀鲁达的‘蛤蟆’,不管背后是何人指使,今日也该付出代价。
鲁达也不担心史进等人出意外,他们刚走不久,还有鲁达交予的铜饼阵,就算打不过,脑瓜子放机灵点,也能跑掉。
“明儿便是娘子来采药的时候,可不能让娘子又忧愁此事,扰了我和娘子的清净。”
鲁达还有不少修行上的疑难问题,想跟娘子请教。
想到这,鲁达出了山门小径,一路狂奔。
夜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鲁达也无需什么地图堪舆图来分辨方向,这渭州方圆百里地界,就没有他不熟悉的,简直一个熟门熟路,跟回家一样。
他很快就找到史进等人留下的马蹄印,鲁达压下斗笠,收敛了气息,迅速跟上。
……
与此同时,距离小珈蓝寺五十余里外的回风亭。
回风亭,没有亭。
只有一座掩骨塔。
相传是前唐时期,当时的渭州百姓出钱出力,集资所建,专门收敛荒郊野地里没主儿的尸骸,塔底都堆满了骷髅白骨。
所以塔身共计十八层,暗合幽冥之数,塔砖上也是按照‘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砖对应一字,堆砌而成,更有一盏油灯,终年不灭。
有路过的修士相师,说此地不能直接取名为掩骨塔,于风水犯忌,极易冲邪,便改名为回风亭。
勒紧缰绳,赖宝抬起头。
史进等人也停了下来。
便见在月光下,隐约看到那座十余丈高,有些斑驳破旧的掩骨塔,隐约还能看到塔身一楼处,有点点灯光传出。
淡淡的阴寒腐烂之气,从地底传出。
赖宝眉头稍皱,有些忌惮。
倒是史进显得脸色自如,当即下马,一马当先,直接推开掩骨塔的大门,进入塔中。
众人但见塔内蛛网密布,尘埃久积,差点儿呛了众人一个跟头。
塔内中央还有神像、供桌,神像五官柔和,栩栩如生,似乎是个女子,估摸着就是前唐时,给掩骨塔改名的那位修士。
而在供桌之上,却姿态各异的坐着三道身影。
最左一个是只有一条腿,长相似魈非魈,似猴非猴的‘独脚五郎’,抓耳捞腮的,手里抓住一颗新鲜的人头,还在吸溜着脑花。
中间的那个,是又高又肥,长丈余而有四面,面皆有七孔,整个是一寒碜,常人看了它就得长针眼的那种。自称什么‘高天大将军’。
最右边那个,倒是文雅些了,是个身姿曼妙,胸襟饱满的女子。
软脓脓的肚儿,翘尖尖的脚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估摸着就是那所谓的灯花婆婆。
“赖小哥……”
“史兄弟,史兄弟……”
道道沙哑的声音传来,史进、赖宝等人循声望去,便见挑空的柱头上,绑挂七八道身影,有蛤蟆,也有壮汉,个个都虚弱狼狈,浑身血污。
还有个无头尸首,光秃秃脖颈淌下的血,尽皆流入了地上的一个酒樽中。
看到还有幸存者,赖宝等人心底一松,继而将注意力聚集在供桌上三人。
赖宝向前一步,语气凝重道,
“三位,也不知有何误会?我赖庄,为渭州城保安堂供养药物已有多日,是得了种将军允许的,保安堂的白神医,更是……”
出来混,是要讲背景、论跟脚的。
赖宝直接搬出了自己身后的靠山。
“噫!”
独脚五郎不耐烦的打断了赖宝的话,将吸溜干净的人头,甩到赖宝面前。
“我好怕啊……”
独脚五郎目露讥讽之色:“这次,可是你们的人手脚不干净,居然趁着灯花婆婆,剪换灯芯,沐浴灯油的时候,来玷污婆婆的身子……说吧,要怎么赔?”
“放屁!!分明是你等施展妖法,诱惑我等,我等误以为此地长出了灵芝,这才来采摘的!”有个被吊着的壮汉破口大骂道。
赖宝、史进等人顿时就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三妖怕是早就在打赖庄的主意了,故意引诱商队上当,无非是找个出手的借口。
现在不仅剥了赖哈的皮,还要自己等人赔罪,简直是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