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宝哪怕是泥塑的,此刻心底也难免泛起几许火气,于是不由语气生硬的说道,
“既如此,赖庄愿意拿出五百两银子,另附人元八转丹药一枚、灵草两株……”
供桌上,那高天大将军转动面目,露出一张眉飞色舞,好似个‘喜’字的脸。
它长口一吸,便见一旁盛接无头尸首鲜血的酒樽中,飞出数道惊虹,好似软绵绵的面条一般,从它的七孔中贯入,好不诡异。
高天大将军砸了咂嘴,又转动面目,露出一张脸上皱纹堆垒,都快把苍蝇夹死,好似个‘愁’字的脸。
高天大将军阴狠狠的看向赖宝等人,大骂道,
“你这小蛤蟆,是打发叫花子呢?一枚人元丹药,两株灵草,我们三人怎么分?听说那只老蛤蟆,有个私库宝藏,告诉它,让它搬空了私库来见我等!
否则,你们小珈蓝寺的车马,别想从此处过!本将军我见一只蛤蟆剥一次皮,丢进铜锅里烫着吃!见一个人就摘下脑袋当酒壶!”
“什么?”
此言一出,莫说是赖宝等蛤蟆精了,就算是来助拳的一众好汉,都忍不住面露怒色。
史进本就是受不得激的性子,额头上迸出三条青筋,当即架刀而出,怒喝一声,
“叵耐尔等这些畜生!怎敢无礼?惹得我非把你塔里粉碎,把尔等挫骨扬灰!!”
话音未落,随着‘撕拉’一声,史进身上衣物爆开撕裂,只余一件贴身软甲。
身上的九条青龙,宛若活了过来,游动泛青光。
史进一个闪身,刀锋掠过,寒光绽放间,透着一股凌厉的刀意和杀意!
锋锐犀利,无物可挡!
却又翩然轻盈,毫无狂暴之意,就若手挥琵琶般惬意,将高天大将军笼罩其中。
面对这等神乎其神的刀法,高天大将军有些惊愕,万万没想到史进这凡夫俗子,居然能威胁到自己。
高天大将军惊而不慌,见史进杀了过来,脸上面目快速转动,就好似个投掷而出的骰子,最终定格在一张赤容横目,怒发冲冠,好似个‘怒’字的脸。
高天大将军张开了血盆大口,喷出一道红光,晦暗污秽,滋滋作响。
轰隆隆!!
刀光轻吟,这红光便如云见烈焰一般,自灭无踪。
高天大将军浑身一震,身不由己抛飞出去,落下了供桌不说,还滚了个狗吃屎,这才狼狈站起,手脚皆已被震得骨酥筋软。
那张‘怒’脸上,更是多了一道清晰的伤痕,鲜血渗出,滑过脸庞,给‘怒’字添了一撇。
“好威风的汉子!”
赖宝、李忠等人见状,面露震惊之色。
赖宝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麾下居然还藏着这号人物。
拿来挑粪浇地,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而李忠却也是惊呆了,他多年前传过史进几手武艺,再次见面时,已是史进被官府通缉之时,的确不清楚这些年史进的长进。
怎么就一声不吭,变得这么厉害了?
史进虽非修仙者,但早年间遍寻名师,打磨气血。
后来更是被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传授了一门唤作《云雾九龙》的神魔锻体之法,败走史家庄后,一路上更是多次奇遇……
什么跳下悬崖吃到水火异果,进入顿悟状态、遇到两只妖兽厮杀但双双毙命,为他做了嫁衣,吃了妖兽肉气血之力大涨……
寻常的妖邪遇到他,还真只有被他一刀砍死的下场!
“好俊的刀法。”
供桌上,本一位沉默不语,对镜梳妆的灯花婆婆,目光终于从手上铜镜移开,看向史进,
“用你熬出的灯油,定可助奴家我再年轻几岁!”
霎时间,塔中阴风黑雾弥漫而来,灯花婆婆头上的三千青丝,拉伸延长,宛若一道道如丝绦细针般微小的箭矢,细不可察,微不可见,朝史进而来。
“吃我钢叉!!”
赖宝见势不妙,当即催施法力,手中铁胆钢叉顿时搠出,叉身上三道地煞禁制交织缠绕,旋即攒射出一团团炽热的火光。
火光切开了青丝,发出刺鼻的气息。
“你们快去救人!”
赖宝大喊一声。
顿时,另外两只筑基初期的蛤蟆精,拦下了独脚五郎。
其余人,包括李忠在内,快速朝掩骨塔一楼深处而去,取出匕首钩挠就开始捞人。
史进一招击退高天大将军,现在更是和赖宝联手,鏖战两妖。
二招、三招……
四人你来我往,一去一回,又斗了四五个回合。
“嗤嗤嗤!”
但某个瞬间,灯花婆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除了三千青丝外,眉上睫毛顿时也化作箭矢,嗡的一声闪将出来,划出一道弧线,以极快速度飞射而来,悄无声息的避过道道火光,落入赖宝的眼眸。
赖宝心头顿时泛起极大的恐惧,下意识急转折身,却还是被刺穿了脸颊,贯穿了骨与肉。
好在赖宝的脑子处于头部后方,这才没被直接贯穿了脑子,捡了条命。
即便如此,赖宝也是闷哼一声,退后数步,鲜血滴滴答答的从额头上滴落。
“不好!”
“这三只妖,好生厉害!”
史进见状,瞳孔剧缩,身上九条青龙纹身光芒大作,随着一声清啸振臂而出,形成道道模糊的青龙之影,护在赖宝身前。
史进提着尖刀而来,与灯花婆婆、高天大将军两妖厮并。
赖宝挣扎着又要冲上来,但却被伤了元气,几乎连催动法器的余力都无。
它不由得面露恼色,即是怪自己斗法经验不足,又是怒灯花婆婆居然下阴手搞偷袭。
“不好,我没力气了!”
正待此时,史进第九招使尽,身上九道青龙纹身,蓦然褪色沉寂下去,收了青光。
他惊呼一声,见斗不过两妖,只有架隔遮拦,掣仗躲闪,慌忙要走。
“江湖上都叫我九纹龙,就是因为我九招之内,刀刀夺命,定可砍死别人……可九招之后,便会被别人砍死!”
赖宝、李忠等人听了这句话,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古怪功法,前九招惊神骇鬼,第十招见神成鬼?
真是有起错了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不过好在,有史进等人争取时间,李忠已经成功解救出俘虏。
“走!”
见李忠几人成功解救吊在柱头上的几人,史进便心生退意。
他勉强奋起力量,又招架两回合,却又被灯花婆婆一记发鞭打中胸膛,当即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还冒着滋滋青烟,有腐蚀的迹象。
“这可如何是好?”
史进心中暗道不好,却突然想起临走前,鲁达交给自己的铜饼铛。
“智深哥哥,你可别骗弟弟我!弟弟我的身家性命,可就靠你了!”
管它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史进一咬牙,摇起三尖两刃刀,震退两妖后,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块铜饼铛。
铜饼铛迎风便裂,化作七道稍小的碎片,排成一列,落在地上,挡去了灯花婆婆三妖的去路。
顿时,寥寥无形的气机笼罩开来,那七个‘鬼’字宛若活了过来,从铜片中坐起,挥舞着胳膊,跳着诡异的傩舞。
于是,在灯花婆婆三妖眼中,顿时失去了史进等人的身影,迷茫的停下了动作。
“起效了?
史进目露狂喜之色,带着赖宝等人快速朝掩骨塔外而去,一路奔行,风驰电掣,直到五六十余里远,到了官道上,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史进兄拔刀相助。今日若非是你,莫说救回他们了,连我等都得折在掩骨塔下!”
赖宝翻身下马,单膝跪拜在史进面前,满脸感激。
“少庄主何需如此?近日多亏赖庄收容庇佑在下,此番不过是投李报桃罢了。”
史进不敢居功,立刻将赖宝挽起。
毕竟今夜若非是智深哥哥赐予的铜饼铛显威,拖住了灯花婆婆三妖,众人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赖宝起身,回头看了眼士气低迷,浑身血迹的众人,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灯花婆婆也不知从哪里请到两个帮手,个个实力不弱,都是筑基中后期修为。
莫说他们这些人了,就算是赖老翁亲至,怕也讨不得好。
回风亭这里,本就是小珈蓝寺的商队,前往渭州城的必经之路。
灯花婆婆笃定主意,要在此剪径,阻扰小珈蓝寺,对小珈蓝寺无疑是重大打击。
无论是运送药物,还是从城里采购生活物资,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而且最关键的是,灯花婆婆他们,不怕白前辈动怒,提剑来砍吗?
敢如此撩拨一位金丹真人的胡须,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赖宝实在是想不通。
“罢了,救回了这些人,今晚也不算白跑,回去禀告老祖宗吧。”
赖宝垂头丧气,纵身上马。
史进给自己的胸膛上了药,包扎裹带,脸色苍白。
把三尖两刃刀架在马背上,也摇摇晃晃的跟上。
那灯花婆婆似乎还留手了,并未施展自身精通的火系法术,只凭借一手发鞭御敌。
即便如此,也让众人吃尽了苦头。
李忠左右肩膀,一边一个,扛着受伤的庄员,也面露愁容,赶紧跟上大部队。
一路上,众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晦涩,一片愁云惨淡,不知如何是好。
……
“这是什么法术,连我等的感知都能蒙蔽?”
十余个呼吸之后,铜饼铛失去作用,燃烧化作一片灰烬。
灯花婆婆三妖走出掩骨塔。
便见塔外,一轮残月高悬,寒雾锁住长空,到处都是凄冷之景。
几点残灯明灭,远处的树木只留漆黑的轮廓,发出簌簌之声。
哪里还有半点史进、赖宝的踪迹?
“天地浩渺,能人异士辈出,或许每一天都有闻所未闻的法术被创造出来……我等不知,也很正常。”
灯花婆婆胸襟饱满,美腿修长,临着寒风淡淡说道,倒是看得很开。
毕竟是尊唐朝的玉梅灯成精,眼界心胸,要比寻常妖邪开阔得多。
“老实说,我还真怕那条白蛇,有未卜先知的手段,现在就跳出来把我给捏死……”
独脚五郎扛着一柄大刀,金鸡独立,自嘲的说道。
此时的它,目光深邃,哪里还有半点刚才那猖狂嚣张的模样。
“怕了?”
高天大将军满脸的不在乎,自顾自走回塔中,又跳上供桌。
“当然怕,那可是金丹真人啊,谁不怕?”
独脚五郎无奈一笑:“可……袁术给的太多了。”
包括灯花婆婆在内,三妖都是渭州地界,有数的筑基期大妖了。
往日里,不是躲在深山老林中,就是藏在魔窟地穴中。
说好听点,是潜修归隐;说不好听点,是躲着藏着怕入劫,身死道消!
毕竟是没跟脚、没背景的,托了侥天之幸,历经数百年风雨,才修行至如今的境界,已是千难万难。
可也仅此而已了。
再想有所寸进,甚至想破入金丹境界,无异于痴人说梦,非得有贵人扶持、或者天降机遇不可!
否则,也只是默默无名的老死在洞穴之中的下场。
袁术请他们出山,允下重赏,甚至大手一挥,人手一条中等地煞当做见面礼,可把三头老妖怪狠狠震撼住了。
狗大户,不愧是天狐院下来的!
所以,为问道、为求仙、为长寿。
哪怕对方是金丹真人,三妖也愿撩拨一二,试试深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外乎于此。
“你们说,那鲁达真的死了吗?”
独脚五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
鲁达的威名,干的那一桩桩大事,哪怕他们这些躲在穷乡僻壤的积年老怪,都有所耳闻。
鲁达在时,他们自然不敢靠近渭州城。
可鲁达不在了,他们又蠢蠢欲动起来。
哪怕有纪昕城隍坐镇,也只是朽木难支,更何况纪昕身受重伤的流言,早就传遍渭州。
许多妖魔,也不见得多么忌惮这位纪昕城隍。
灯花婆婆回道:“袁术说的话,应当不假。”
“死得好。鲁达不死,我们怎能冒头?”
独脚五郎松了口气。
灯花婆婆捻起裙摆,化作一条火光,飞遁回供桌之上。
“咦?好像有赶夜路的人?”
独脚五郎正欲关上塔门,目光看过远方的雪林,不由得愣了下。
便见得如水的月光下,一名头戴凉笠,手持棍子的大汉,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雪地之中,背向玉兔,落于阴影之中,看不清面目。
独脚五郎探出神念,感知一番,只觉此人只是个气血旺盛的普通人,便不再注意,随手关上塔门。
“罢了,我吃饱了,今日算他走运。”
独脚五郎也纵身回到供桌之上,灯花婆婆见此,顺手掐了个法诀,隐去三妖的身影。
沙沙脚步声从塔外传来。
那赶夜路的大汉,似乎想在掩骨塔过夜。
‘咚!’
‘咚!’
‘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塔里可有人,洒家是去城里杀猪的,想在此借宿一夜。”
见没人回复,这大汉推门而入。
簌簌灰尘落下,大汉在鼻子前摆了摆手,有些畏惧的探进头来,见塔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供桌、一座神女雕像,于是松了口气。
大汉捡了几根细柴,生起火来,哆嗦着手暖了暖身子后。
这才走到那座神女雕像前,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般自言自语,
“洒家自幼肾虚体弱,元阳早泄,塔里若有神仙姐姐,莫要来害我。”
“噗呲——哈哈哈!!!”
隐去身形的灯花婆婆笑得花枝招展,当即显出身影。
独脚五郎、高天大将军两妖无奈,它们不懂隐身之法,此刻见灯花婆婆玩心大起,也只有无奈陪着。
于是化作残影,掠上了塔柱,给灯花婆婆留足了发挥空间。
只见灯花婆婆侧躺在供桌上,肤白胜雪,嫩如凝脂,臀胯丰盈,好似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正伸出玉手,朝大汉勾了勾,
“你这贼汉子,贼眉鼠眼,油腔滑调的,害的就是你!好汉子,陪奴家耍耍?”
然后,在灯花婆婆愕然的目光中,鲁达脸上的畏惧一扫而空,鼻直口方的狰狞大脸狂笑几声,
“果然被洒家诈出来了!来,洒家这就陪你们耍耍!!”
“一起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