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给鲁达想的这法术‘讨亡术’,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那也谈不上。
那袁术之所以能强留袁公祈的阴魂,没被黑白无常勾了去,甚至还巧借天机,转移知府气运到自身身上。
说到底,一来是两人乃血脉至亲,在某种程度上讲,本就是气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来,则是这‘火塘借运’的核心符箓,其实也属于公文派,是给那位地仙胡姥姥打了报告,得了准许的,故阴间的某些鬼仙鬼将,也愿意卖袁术一个面子,帮他在其中斡旋,拖延住黑白无常。
故知晓了这火塘借运的原理,要破解就简单了。
只需要鲁达找一处阴阳相交之地,这地儿在渭州城中不少,什么断头路、秋后斩首的菜市场、义庄、闹鬼的凶宅、废弃的城隍庙都算。
然后鲁达朝棺材里一躺,让具备‘三八骑大马’命格之人,在棺材前守灵、再焚烧甲马神符,鲁达便可阴魂出窍,骑马入幽。
之后会有当地的土地前来牵马引路……
然后去给阴间的大神打报告,揭发袁术,派遣阴差捉拿袁术。
此法,便算成了。
毕竟阳间有私,阴世无弊,生死簿上白纸黑字勾定了,如何瞒得过去?
只是查不查,什么时候查的问题。
里面还有种种细节,公孙胜都一五一十道来。
当然,据公孙胜所说,袁术施展火塘借运之法,定要在某个地方,修砌火塘,掩埋袁公祈的尸首。
若是能寻到火塘,将之损毁,也是条破法的路子。
可是不用多想,那火塘所在,肯定被袁术严防死守,甚至布置多重禁制,派专人守卫,轻易靠近不得。
至于那‘三八骑大马’之人,也不难找,公孙胜只是掐指一算,便高深莫测的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姓史单讳一个进,乃鲁都监的挚友亲朋是也!’
有道是男占三八骑大马,女占三八守大寡,史进有骑大马的命格,如无意外,是必定为官为将,骑马上任风光一生的。
得了‘讨亡术’,鲁达也不耽误,先撸了一把狗头,让黑君子跑一趟,去请娘子丑时到城西八蜡庙一聚后,便马不停蹄朝小珈蓝寺去找史进了。
要知道鲁达这几日可谓是寻遍渭州城,但凡有点名气的能人异士都拜访了遍。
拉卜楞寺的宁玛尊者,乃活佛转世,开启了无上智慧,捉妖打鬼无所不能,不过头几天出门摔坏了胯骨轴儿,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玉皇庙的李半仙,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那是真正的半仙法体,听说是夜游天宫跟玉皇大帝把酒言欢的人物,可是之前给人算命算错了,连人打包丢进了河里喂鱼,现在都没浮上来。
这些人物牛皮都快吹上天了,结果几乎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所以现在公孙胜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
虽然这‘讨亡术’,确实有些神神叨叨的,过于阴间了。
但鲁达也是要尝试一二的。
不过鲁达也留了个心眼,请娘子出马。
有娘子在,鲁达才放心阴神出窍,留驻肉窍于棺材之中,也不虞被什么外道魔头占了去。
……
看着鲁达离去的背影。
楼观陋用袖子擦掉嘴上的油渍,这才好奇的朝公孙胜问道,
“一清先生,您这千里迢迢赶到渭州,就是专门来请这位鲁都监,去截那什么生辰纲的?”
公孙胜是何等人物?
师承罗真人,罗真人更是神霄宫当今有数的几位地仙之一。
说公孙胜是正儿八经的仙二代也毫不为过。
鲁都监虽然嫉恶如仇,更在渭州闯下一片威名,但哪里值得公孙胜这般对待,甚至在渭州摆摊算卦数月之久,专程在葵街候着?
“喏掌柜,一文不少。”
公孙胜挽起袖子,拱着手在钱搭子中好一阵摩挲,总算抠出了一排铜钱,是数了又数,才凑齐饭资。
掌柜收了饭资,这才笑呵呵的送两人出了门外。
虽然被鲁达小坑了把,但还好,钱财乃身外之物,公孙胜也并不在意些许破财之事。
就当做鲁达为他解惑授道,普及砒霜加酒的酬劳了。
“呵呵……你楼观道道统有缺,结草为楼之术更是一分为三,早已看不清时运大势。”公孙胜摇了摇头。
正当晌午,街上是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大小买卖那是应有尽有,大买卖看幌子,小买卖则靠吆喝,还有什么打拳踢腿卖大力丸、攀杠子耍大幡撂大跤的,好不热闹,扑面而来就是红尘烟火气。
公孙胜立于人头浪尖,目光深邃,
“看在你楼观道早年,跟神霄宫还有几分香火情的份上,贫道也不瞒你。贫道恩师罗真人,在贫道下山时,曾赐下一句谶言。”
谶言?
楼观陋听到这,神情一震,忍不住作势虚抖身上灰尘,持弟子礼,身体微躬,贴耳细听。
公孙胜一字一句的说道:“十一卜人小月终,回天无力道俱穷。干戈四起疑无路,指点洪涛巨浪中。”
楼观陋听此,眉头紧锁,沉吟许久,忽然看到街上有卖镜子的,摊贩悬挂写着‘熠熠铜照’四个大字的幌子。
彼时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之祖名赵敬,为避讳谐音,大宋诏令全国讳‘敬’之同音字“镜”为“照”。
从此之后,大宋均称镜子为“照子”。
想到这,楼观陋猛地反应过来,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十一卜人小月’合起来不就是‘趙’字嘛!
赵官家,要终了?
回天乏力,到处起兵戈?
那一清道人,此番下山,广邀多方豪杰好汉,共同谋划生辰纲,莫非也是在起兵戈?!
要死要死!!!
我这么多事干嘛,这也是我能知道的?
楼观陋只恨自己长了一张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楼观陋抬起头,便看到公孙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公孙胜道:“此乃天机,莫说泄露了,但凡知晓者,都定会劫难加身,大祸临头,你若是离了贫道,信不信七步天谴?”
楼观陋一脸呆傻,没成想公孙胜居然在这等着他!
这不是强行掳上贼船嘛!
我这个托盘童子,莫非是当定了?
楼观陋颓废垂首,公孙胜昂着头宛若斗胜的公鸡,一脸得意。
“那莫非,这位鲁都监也是起干戈者之一?”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反正都这样了,楼观陋干脆问到底,做个明白鬼。
公孙胜语气幽幽的说道,
“人家可是骊山的姑爷,更是杀心深重,堪称人间魔头,你说呢……”
楼观陋顿时反应过来。
人争一口气,神也争一炷香。
历朝历代,但凡人间国度乱了,必定有妖孽出现。
而在这些妖孽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漫天仙神的影子。
或者说,是仙神之斗!
如今还算活跃,千年内显化过真身的帝君天仙,不出一掌之数。
据楼观陋所知,也只有神霄宫的【神霄九宸大帝】,乃元始九炁化生,代天以司造化,道场主要在中州包括汴京一带;
天狐院的【碧霞元君】,乃道家女仙尊神,道场主要在东北,也就是京东西路一带;
骊山的【玉清圣祖紫元君】,道场则要往南方一点,而且在川蜀南诏也有香火传承。
除此之外,便类似地穷宫这等旁门左道,对应的尊神虽然神通广大,道行不见得逊色骊山老母、碧霞元君太多。
但由于不算正统,分润的仙道气运不多,向来只能藏头露尾,寻找人间的话事人,来搅动风雨,希翼瓜分人间烟火。
毕竟漫天神灵繁复众多,更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但这些坐看白云苍狗的仙神人物,可不是每个朝代都会活跃。
不少道统都会因为对应帝君天仙的闭关、转世、天外游,乃至失踪陨落,从而关闭山门,避世不出。
也就相当于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永恒不定,万代昌盛的道统。
神霄宫如今香火鼎盛,看似一家独大,可若是随着大宋神器旁落,正朔失格……
早晚会被其余道统群起而攻之,瓜分香火,重新排列座次。
而鲁达……
“鲁都监跟白前辈结缘许久,就差生个大胖小子了,如果骊山那位不允,恐怕早就来一手天隔一方,棒打鸳鸯了……
如此坐视不管,莫非,鲁都监便是骊山一脉,推选出来的干戈者?”
楼观陋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
主要是如果他自己猜得不错,那他现在如此‘蛇鼠两端’,夹在鲁达和公孙胜之间,那在骊山和神霄宫眼中,不就等于墙头草吗?
“这世道未免也太危险了啊?小老儿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个天坑里?”楼观陋暗暗叫苦。
公孙胜看着楼观陋那精彩纷呈,忽明忽暗的脸,自然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还有句话公孙胜没有说的是。
公孙胜同为天罡地煞星之一,遇到其他的天罡地煞,本身就会生起心血来潮的感应,也就是合该聚义于此。
那鲁达,分明跟自己一样,也是天罡地煞。
只是,要更加特别,给公孙胜的感觉,竟有种高上神霄,去地百万,无为无形的浩邃之意……
两人的对话,旁人根本丝毫不察。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走入了人潮深处。
……
天色阴沉,等鲁达回到小珈蓝寺时,已经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化作烟雾,弥漫整个大地。
还未靠近打谷场,鲁达便听得风声呜咽中,还有枪棒的破空声、腾挪声和男子的喝斥声。
史进又在偷偷摸摸练武修行。
这个点儿,田间劳作已经结束,再加之下着绵绵细雨,其余泼皮壮丁都寻了个雨亭吃酒玩乐。
可史进很果断的把钱财输光后,以回屋拿钱为借口,趁机在打谷场多练一个时辰的武学。
鲁达甚至怀疑史进吃饭拉屎的功夫,都在中途停下了悄悄比划两下。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史进。
好生生的一个落魄公子哥,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现在却成了这幅模样。
但不得不说,发愤图强,勤勉修行是很有效果的。
相比起上次史进在掩骨塔只能当‘九招豪杰’来说,此时的史进棍法枪法劲力更强,多了几分果断凌厉。
身上的第十条龙纹刺绣,渐渐有了轮廓雏形。
虽然距离彻底成型,没个数年甚至十余年苦修不可,但至少方向是对的,假以时日,定可成为‘十招豪杰’。
夜幕低垂,乌云如墨,狂风骤起来,卷起地面上的枯叶与尘土。
随着雨点如密集箭矢攒射而下时,史进起势挑棍,动作流畅有力,仿佛与风雨的节奏相呼应,划破了面前的雨幕。
咻咻咻……
史进猛地屏息凝神,腰腹合一一记回马枪,杀向后方,却似皂雕追紫燕,正如猛虎啖羊羔,力道之大,将打谷场上的石碾都生生捅穿!
随着最后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史进收棍挺立,气定神闲。
“好!好精妙的棍法!史进老弟这手棍法舞得真是出神入化!”
忽而一道大笑声传来。
史进分辨出来人,脸色微微慌乱,下意识把枪棍藏在身后。
史进解释道:“天气有些冷,小弟我想练练武暖暖身子,不是故意来此……对了,智深哥哥怎么来了?”
鲁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练武就练武嘛,正大光明的,怎么还偷偷摸摸说自己从未努力呢?
“洒家有事强求,需要贤弟帮上一帮。”
“哪里的话,便是刀山火海也可去得,哥哥但说无妨!”
鲁达把寻访公孙胜,传授讨亡术的话,从头说了遍。
鲁达道:“却是需要借贤弟骑大马的命格一用,让洒家能骑马入幽。”
鲁达也不含糊,
谁料史进听了,脸色有些黑。
史进支支吾吾道:“智深哥哥,我叫你一声哥哥,是尊敬你……可也没让你骑我啊!”
“俺喜欢女的,可无龙阳短袖之好啊,哥哥你还是找别人吧……李忠师傅行不?他是三月九号生辰,勉强也能充数吧?”
鲁达听得是太阳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当即一脚把史进踹翻。
一手趁腰,一手攧着史进后脖,大骂一声,
“你这厮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速速闭了鸟嘴!随洒家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