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听了,心底寻思着。
可不是有妖孽作祟嘛……家里有条千年蛇精不说,还有只眼巴巴成天求摸摸的狗子,现在还有个把砗磲当家,宅在家不出门的貉妖,哦,还有个青蛇小姨子。
鲁达面色不改,道:“那不知有何驱邪祈禳之法?”
老道士像模像样的沉吟片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篆,递给鲁达,
“此乃保家中堂符,悬于中堂门檐前,可保一家平安,诸般灾厄不祥,皆无法入门来。”
鲁达接过这保家中堂符一看,便见上面画得跟狗啃的一样,全是些蚯蚓文,符头不像符头,符胆不像符胆,这一笔那一笔的。
世间玄门的符篆,大抵可分为两类。一种唤作‘公文派’,具备比较严格的符头、所请神灵、地柱天柱等结构,是烧给漫天神灵,朝祂们打报告借法的。
对画符者的道行修为要求不高,大抵相当于‘秘书之于董事长’的身份。
另一种,则唤作‘图印派’,不拘泥于工整的特殊结构,甚至算不上文字,极为抽象,除了一脉相承的同修外,外人难以从符篆表面分辨出功效和威能。
这类符篆,汇聚了画符者的念力、己身之道行,甚至可借助天地道韵,妙用无穷。
公文派的符篆,下限高上限低,有时候还要看派系、看情面、看规矩。
图印派的符篆,论下限有时候甚至会给画符者招来灾难,外魔加身;论上限可以让鬼神惊惧。
鹤鸣宫,便是公文一派,宗门中大多数的符篆,都是要摇人的。
而鲁达手中的这保家中堂符,既不像公文派,也不似图印派,倒像这老道士的独门一派!
鲁达摇了摇头,没有戳破这老道士的骗局,毕竟旁人得了这符篆,心中有所寄托,胆气便雄浑了,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有保家驱邪的作用。
鲁达收下了符篆,却没有挪动屁股,随口问道,
“洒家还想走酆都阴间走一遭,你这鸟道可有法子?”
鲁达本以为老道士会扯个由头拒绝,没想到这老道一口应允,
“没问题,有贫道指点,别说下黄泉幽冥了,就算你想上天宫,去元始天尊的玉虚宫听经,我都有门路把你塞进去。”
吹,还真吹上天了。
鲁达心底冷笑,按捺下想把面前这老道士脑袋塞入桌缝中的冲动,转而问道,
“那需要多少银子?”
“贫道不要银两。”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鲁达面露狐疑之色。
这老道士一脸的高深莫测:“要人。”
“要你这个人。”
要我这个人?
鲁达大怒,骂道:“你这腌臜打脊的泼才,来讨洒家悔气,看洒家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你这鸟道摊位打翻!!”
说着,鲁达直接跳起身来,一拳打翻想拦下自己的楼观陋,一只手还解下搭膊,另一只手就朝老道士抓去,要将这两人都捆了。
楼观陋只觉天旋地转,等再缓过神来,已经挂在了榕树上。
他目光迷茫,双目无神,还未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鲁达其实留了个心眼,这老道士能让楼观陋当他的托盘道童,定然不是凡人。而且连自己都看不出他半点修为道行,只能说明此人的境界,远超自己。
所以,鲁达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此人身份。
这老道士说不定,也看破了自己的伪装,知晓鲁达的身份。
既然老道士在这里装神弄鬼,鲁达也不道破,来一手将计就计,占据主动,逼这老道士露出马脚。
毕竟这渭州城中,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金丹真人,也不好人前显圣,免得过多沾惹因果。
果不其然,老道士见鲁达发混,尤其是那沙钵也似的拳头,着空卷将来,恶风扑面,还未近身,便将幡旗和木桌掀翻。
“休要动手,休要动手,好汉为何不问问我的名字?!”这老道士脸上长满了冷汗,赶紧说道。
鲁达眯着眼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道士道,
“贫道复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先生,因为学得一家道术,亦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为入云龙。”
“阁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公孙先生。”
公孙胜?!
果不其然。
鲁达心中恍然,脸上挤出几丝笑意,松开了手,懒洋洋的对公孙胜抱拳道,
“江湖上久闻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误会误会……”
公孙胜没好气的盯了鲁达这厮一眼。
看样子,鲁达恐怕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还在这装模作样,真是脏心烂肺坏到骨子里了,差点搞得老道还挨了顿打!
鲁达目光一转,见此处人多口杂,摊位外的一众看官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里面张望。
看样子,似乎鲁达这幅要掀翻公孙胜的摊子,比之前公孙胜耍戏法,都还要好看。
“此地非是谈话之所,还请公孙先生随我来。”
……
话休絮繁,鲁达带着公孙胜、楼观陋两人,拐弯抹角,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外明里暗的小门脸儿。
黑君子一路尾随压阵,不时警戒的朝四周放哨,留意有没人跟踪。
自回到渭州城,黑君子就如龙入大海,呼朋唤友,各路猫朋狗将都重回麾下,到哪儿去都有‘熟妖’。
但凡有难,只需吼上一嗓子,便是群狗来助,那叫一个威风。
此刻,
这小门脸外,摆着四五张油渍斑斑的桌子,板凳又高又矮,就没一个完整。
这里不算正儿八经的‘正店’,不够高档,勉强算是一小作坊。
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全是又便宜又简单的东西。
来这喝酒吃饭的,都是些穷老百姓,卖苦力的那种。
所以鱼目混珠三教九流的都有,也不怕冒出几个生面孔。
“掌柜的,来两斤加了料的烧刀子,再随意两两盘荤腥下酒。”
鲁达朝柜台后忙碌的掌柜喊了句,便带着公孙胜两人坐在桌子前。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道破对方身份了,公孙胜也不再藏头露尾,有些好奇的问道,
“敢问鲁都监,何为加了料的烧刀子?”
鲁都监?!
楼观陋听到这个称号,整个人猛地一激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愕然的看着鲁达,
“你这厮果然没死?!”
鲁达道:“别大惊小怪的,坐下。”
“哎。”
楼观陋又惊又喜的坐下。
鲁达当日为请他助阵,骑乘白鹤精,可是狠狠的画饼,允诺了他一桩重振楼观道道统的好处。
他本以为,随着鲁达身死,就再无希望了。
没成想柳暗花明,鲁达这军汉子果然没死!
没死好,没死好啊。
楼观陋如释重负,脸上的泥垢都‘簌簌’落下不少。
面对公孙胜的问询,鲁达淡淡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加了砒霜。”
公孙胜惊了。
酒里加砒霜?
莫非是人肉包子店?!
鲁达看出了公孙胜脸上的惊容。
他算是明白了,这些出身洞天福地、名山大派的修士,哪怕刻意的游历红尘、增长见闻,但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凡人,难免还是有些孤陋寡闻,不识人间疾苦。
公孙胜师从罗真人,得传一身道行。
而罗真人,按照水浒的说法,可是行到无漏之天,服食造长生之境。三岛十洲骑凤往,洞天福地抱琴游,乃是真正的神仙人物。
虽然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公孙胜才刚刚入世,未返回蓟州看望老母亲,自然也没被罗真人授予天罡五雷正法,还不算实力的巅峰。
但以鲁达的猜测,公孙胜恐怕也是金丹境界,否则鲁达不会看不出他半点底细。
“公孙先生不知,砒霜虽是剧毒,但那是量多。若是量少了,反而可以给清汤寡水的米酒增加劲道!”
鲁达指着左右桌子上,那些插科打诨吃着饭菜的汉子,笑呵呵的解释道,
“来这喝酒的,都是些穷得叮当山响的苦大力,听戏听不起、去春楼里消遣更没钱,独好这一口吃喝,嘴里越辣,越有劲儿越好!恨不得能一脑袋栽在那儿!”
“所以这些小作坊的掌柜,都会用砒霜加料。当然,也不敢多加,就是用毛笔蘸砒霜在酒坛子缸身,横竖画一个十字,再把酒倒进去……”
公孙胜满脸恍然,赞叹道,
“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贫道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听闻这等有意思的说法。鲁都监,果然跟传言中一般无二。”
“客官,菜都齐了。”
正说着,掌柜迅速上了一桌酒菜。
这小门脸也没什么酒保,煮饭干活的,都是掌柜夫妻二人。
桌上的荤腥,无非就是些常见食物,甚至不乏猪下水、牛下水。
但鲁达众人也不嫌弃,大口朵颐起来。
公孙胜小心捧起酒杯,喝了一口,面露陶醉之色,
“加了砒霜的烧刀子,果然够劲。贫道算是长见识了。”
楼观陋本来在乞丐窝里睡得好好的,前几日被公孙胜不由分说,拎过来当托盘道童,这几日也是风餐露宿,饱了这顿没下蹲。
此刻见桌上的酒菜还算丰盛,恨不得撑死在桌子上。
尤其是鲁达知晓众人的饭量都不小,早就吩咐了,连面条都是拿海碗装,说是碗,其实都跟小盆差不多了。
上边洒着胡萝卜咸菜丁、香椿芽细丁、烫过的韭菜段,再加上满大勺的酱瓜肉丁炸酱,除此之外,则是另外几样解腻的小菜。
其中特别有一样软烂的红烧肉,色泽红亮,入口香糯不腻,软而不烂,味醇汁儿浓。
楼观陋是一口面一口肉,吃得满嘴流油
三个吃了一回,鲁达这才看着公孙胜问道,
“不知公孙先生,到渭州何事?”
公孙胜也未隐瞒,开口道,
“贫道来渭州,专程是为鲁都监而来。”
“哦?”鲁达面露诧异之色。
却听得公孙胜继续说道:“今有十万贯金珠宝贝,另有天材地宝数桩、极品天罡地煞之气,专送与都监作进见之礼,未知都监肯纳否?”
鲁达面色不改,道:“可是那BJ大名府梁中书,送给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的生辰纲?”
公孙胜听了,面露愕然之色:“鲁都监是如何得知的?”
鲁达笑道:“胡乱猜的,洒家倒是听过些捕风捉影之事。”
“呵呵,鲁都监果然手眼广大,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之事也能知晓。”
公孙胜也端着海碗,吃菜喝酒。
殊不知公孙胜心底可是浮想联翩。
生辰纲,可是他得了罗真人指点,是罗真人策问苍天鬼神,预见的未来之事。
此刻负责押送生辰纲的青面兽杨志,可还在汴京城卖刀,还未结识梁中书。
公孙胜便是想借截获生辰纲之事,以身入局,结交天罡地煞星,齐上梁山,共图大业。
可鲁达,又是从何处知晓生辰纲之事的?
莫非……
忽然,公孙胜想到了鲁达身边娇妻白素贞的来历。
公孙胜心底悚然一惊。
莫非,那位也静极思动,要来看一场人间烟火了?
公孙胜想到这,立刻打断自己的思绪。
神仙境界,已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本领。
念诵法号,便受其感知,垂下目光。
公孙胜可不敢在背后置喙那位。
“那不知鲁都监,可愿随贫道同去赚这场好处?”公孙胜问道。
鲁达摇了摇头,道:“洒家眼下却脱不了身。”
“可是跟鲁都监想前往酆都阴曹有关?”
公孙胜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追问道。
“没错。”
鲁达也未隐瞒,将袁术及火塘借运之术之事,全盘托出。
公孙胜听了,一拍大腿道,
“这有何难,贫道有一手‘讨亡术’,通幽开悔,行走酆都,专克这火塘借运之术!即便是活生生的人,也能装死去阴间走一遭!鲁都监且倾耳过来,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片刻后,鲁达满意的离去。
但公孙胜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讨要饭钱的掌柜,不由得傻眼了。
却是鲁达进城逍遥了几日,花钱如流水,今日身上没钱了。
吃完一结账,合着还得公孙胜请客。
公孙胜心中暗骂:“鲁达这厮还真行!比我还能讹人,贫道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能让我掏钱请客吃饭的,也就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