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阴者,阴时而走,下落幽冥,阳时当归,上腾凡尘,魂归于窍,神归于庭。
此乃走阴的铁律,即便是修为高强者,也不愿意轻易违背,恐遭惹不祥之事。
公孙胜指点鲁达,传授讨亡术时,也是三申五令,勒令其鸡鸣之后,务必回阳。
途径槐树林,又是一片广袤的田野。
只是此刻,本栽种着药人、药鬼的田野,东一个坑、西一个洼,一片狼藉,而其中的庄稼,都不翼而飞。
太岁魔头和什么夜叉,都作了猢狲散,瓜分家当,各奔东西了去。
鲁达摇了摇头,默默感慨一句鬼走茶凉后,也不犹豫,纵身而起,脚踏七星奎罡步,取出一柱香,举过头顶,口中则念着含糊不清,近似于祭文的口诀,
“阳间事,阴间了,阴间事,阳间知。左青童玄灵,右青童玉英,冠带我身,辅佑我形,还魂复阳,归我仙身!”
话落,香火袅袅升腾,却笔直的朝黄泉天而去。
轰隆隆!!
狂风大作,黑气漫空,一声霹雳响处,骤雨倾盆,黄泉河倒灌而下,瞬间将鲁达两人吞没。
鲁达二人恍然之间,便从一口凉亭老井的跃出。
“两位速速回阳,莫误了时辰。”
守着凉亭老井的阴差,懒洋洋睁开了眼。
他吐出一口浊气,鲁达二人的躯体,就如同轻薄的纸钱一般,哗啦啦吹卷了去。
“还请鲁都监,莫要忘了……那一箱子祭银。”
一道笑呵呵的声音隐约在鲁达耳边响起。
等鲁达二人再次回过神来,已经立于八腊庙之外了。
一箱祭银?
实不相瞒,洒家裤腰里,拢共也才几两碎银了……
鲁达没想到,前脚刚画的饼,后脚苦主就点名索要了。
但鲁达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人物,说杀人全家就杀人全家,说赠送一箱子祭银,就铁定不假。
于是心底盘算着,该问娘子再要些私房钱,抓紧祭炼才是……
……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八腊庙附近,山冻月稀,草木寥落,清冷月色洒下,更添几分诡异。
“咯咯咯咯……”
“嘻嘻嘻!!!”
隐约有什么笑声,如雨后的铃铛般,轻轻传来。
继而是十余道看不清晰,就如同水雾般的鬼影,蹑手蹑脚的前来,朝八腊庙靠近。
八腊庙中,有两尊失了阴神的躯壳,而且年轻、强壮、精气滚滚,还并无那令鬼讨厌的阳气,自然便是这些山精野怪夺舍附身的上好炉鼎。
这些精怪,闻着气儿就赶来了。
而在八腊庙中,白素贞坐在靠门一侧的房梁上,轻轻睁开眼,目光看向门外。
“哼!”
白素贞冷哼一声,纤如玉葱的手,并拢呈剑,只是轻轻一划!
白茫剑光乍然一现,只在虚空中留下一点锋芒,便将这些靠近的精怪杀了个七进七出,连惨叫声都来不得发出,便烟消云散。
做完这些,白素贞就如同只是干了件不值一哂的小事,又收回目光,侧躺在房梁上,翘着白嫩的脚尖,一点一点的,继续默默守护着鲁达。
“啪嗒,啪嗒,啪嗒……”
一前一后,两道低微的脚步声传来。
白素贞眼前一亮.
相公回来了?!
“今夜之事,果然玄奇,实乃生平未有啊!”
八腊庙外,
史进终于不用再装作大马‘咴律’个没完了,此刻隐约还能看到八腊庙中的灯光,此刻长舒一口气,眼中更是掠过兴奋之意。
自史太公死去后,史进的人生际遇就急转直下,先是热血上头,就跟跟朱武、陈达等人结伴,后是被迫上了贼船,无奈杀败了官兵,搞得家破人亡,有家难回,还吃了悬赏官司。
为寻恩师,逃到渭州,又是热血上头,去刺杀袁公祈……结果过上了躲躲藏藏,朝不保夕的日子,甚至躲进了和尚窝,小珈蓝寺中。
好在,遇到了智深哥哥!
生活,蓦然便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走阴关,见黄泉,甚至连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都叫他一声史兄弟!
怕是连恩师王进,都未有这般机遇吧?
史进略有些自得的想着。
鲁达道:“还得劳累贤弟,这几日晚上,还得随洒家走阴。”
“啊?还要去?!”
史进愣了下,自得之情一扫而空,顿时就急了。
“弟弟我体乏神困,舟车劳顿,总该让俺歇息歇息吧!”
史进是骑大马的命格,不是当牛马的命格啊!
然而鲁达心意已决,不欲多说,推门进庙,迎面便见到白素贞的身影。
白素贞静默不语,只是脸上,忽然绽放出明媚的笑靥。
片刻后,
阴神归窍,鲁达从棺材坐起,一身气血快速复苏,如汪洋般撞击在筋脉之中,传出轰隆隆的闷声。
史进盘坐于地,也幽幽转醒。
天色已经大明,松林中的团雾也尽皆散去,盘虬的树枝上不时传来松鼠鸣叫的声音。
咕噜咕噜……
一锅肉粥在瓦罐中沸腾,白素贞用调羹缓缓搅动着肉粥,见鲁达醒来,这才笑道,
“相公,昨夜雾深阴冷,辛苦了一晚,喝点热粥,吃块挞粿暖暖身子吧。”
白素贞取出两个白瓷碗,盛满肉粥后,分别递给鲁达和史进,又取出挞粿,放在柴火前的荷花叶上。
“多谢嫂嫂!”
史进昨夜走阴,见了那花花绿绿的肠肚、姹紫嫣红的心肝,本还有些恶心腻歪。
但此刻一闻到这肉粥的香味,顿时食指大动。
恭敬的朝白素贞拱手后,这才欢天喜地的吸溜起肉粥来,更是拿着挞粿咬了一口。
“唔唔唔……嫂嫂做的这个挞粿,怎么比外面卖的好吃这么多?”
白素贞闻言,轻轻一笑,却未回答,而是默默给鲁达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袖,又将烘烤热的挞粿递给鲁达。
鲁达看史进狼吞虎咽的模样,没好气道,
“因为用的都是好肉、好面粉……挞粿里面的香椿、豆黄,可是城里徐家瓠羹店的招牌货,每日限量百斤,去晚了就没了!”
“唔唔唔,婶婶贤惠,哥哥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为何,史进吃着吃着,口水居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看着鲁达和白素贞你侬我侬的场景,单身汉史进觉得颇为不自在,甚至有种如坐针毡的错觉。
手里的肉粥,不香了。
面前燃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火,也有些吵闹。
就连庙外扑面而来的寒气,都变得是故意跟他史进过不去,居然冷煞了自己!
不提史进心中凄凄惨惨的心境。
鲁达一口肉粥,一口挞粿,心底也有些感慨。
他只是拜托黑君子去请娘子来为自己护法,可娘子似乎什么事都预料到了。
甚至还贴心的提前准备好吃食,这挞粿分明也是昨日才新鲜炙烤出来的。
“相公昨夜可还顺利?”
“托娘子的福气,还可,只是阴间也乱……”
“药人药魔,分封而治?阴间居然也成了这幅模样。”
“可不是,谁也不比谁日子好过……”
庙外寒风凛凛,屋内暖意弥漫。
鲁达吃着挞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白素贞说着话。
“娘子,我给你带了一截红枝灵木,刚好可以给你打一个簪子。”
鲁达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尺长红枝木,笔直温润,树皮呈暗红色,还散发着淡淡异香。
阴神质轻,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如梦如影,寄于一念之间。
在未历经铅华,蜕为阳神前,还不具备太多于现实交互的能力。
即便是以鲁达的修为,阴神所能携带的物品重量,也不算太多。
此番从幽冥折返,也只带回了红枝灵果和这截木头罢了。
其余东西,包括剩下的那株红枝灵木,鲁达都暂时拜托黑白无常看管,等日后再搬运出来。
白素贞颇为惊喜的接过红枝木,翻来覆去的打量,双眸不由自主地瞪大,投出熠熠闪耀的光辉,就宛若得到珍贵礼物的小女孩,双手轻轻摩挲着这份礼物。
灵木虽然珍贵,但以白素贞的见识,自然不至于这般慎重对待……但此物是鲁达送的,那就够了。
见白素贞这幅反应,鲁达心底却升起几分愧疚。
忽然,
白素贞注意到鲁达腰包中的方圆径寸。
瞬间,白素贞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变得冰冷起来,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相公,你可引动了方圆径寸?”
瞬间,八腊庙中,坠入冰窟。
史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从碗里抬起,双目惊恐,似乎是重新认识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端庄娴雅的嫂嫂。
此伞承载了白素贞下山时候的三式剑道真意,皆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乃风雷铸就的伞骨、异兽火浣鼠的皮毛为伞面,更是冥冥之中,蕴含了白素贞和鲁达之间的前世因果……
有着非同寻常的象征。
“额,遇到些不开眼的小毛神罢了。”鲁达不愿多谈。
白素贞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温声问道:“既然如此,可有谁逃得命去,又有谁不给奴家薄面,在幽冥哪座坟山修行,家中有几口鬼,可否有道侣?”
“没有没有。”
察觉到白素贞话语中的血雨腥风,似乎有挨个清算,又去阴曹地府大闹一番的趋势。
鲁达赶紧拒绝,打断了白素贞的话语。
满满的一瓦罐肉粥,很快就见了底。
此刻虽然已是日头高照,但八腊庙本就地处偏僻,又加之香火尽失,所以并无人烟,也无纷杂的马匹嘶鸣声。
唯闻鸟鸣,松针滴露,珠圆玉润。微风拂过,松涛轻吟。
史进自觉宽敞的八腊庙中,似乎容纳不下他自己。
识趣的主动告辞,拱着手退出庙外,这才如释重负般,转身大步离去。
灯会在即,鲁达也就忙里偷闲,和白素贞一起迈开脚步,去渭州城里看灯会。
虽然此刻还是白日,街上的花灯并未亮灯,但光是看着那些奇形怪状,别出心裁的花灯,便足以让鲁达大开眼界。
往年鲁达孑然一身,就是个粗老汉,心底想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去哪里吃酒,压根没心思赏灯逛街。
也就是如今,有了家室,有佳人陪伴,才有些许柔情,陪白素贞好生逛逛。
渭州城的灯会,无论内城还是外城,都是张灯结彩,有钱的人家,挂着里外九层的宫灯、彩纸或绸布扎制的牡丹花灯;
有家学、有底蕴的,则会弄几盏针刺无骨花灯,以刀凿针刺成孔,内燃灯火,光从孔出,形成斑斓光影。
就算没钱的,也点上一支火把,只为了凑个热闹、沾个喜气。
鲁达和白素贞两人,混迹于人潮之中,不时跟其余路人一般,仰起头,看着一盏盏琳琅满目的花灯,露出惊讶赞叹的表情。
和光同尘,不为皎皎之操。
闭关念经高颂黄庭,是修行。
赏灯赏花看人间,亦是修行。
“相公,我们该论道修行了。”
阁楼林立的集市中,华灯初上,映得白素贞的脸颊,粉嫩如桃花初绽,不胜娇羞。
她忽然转过头,看着鲁达。
“啊?娘子,时候不早了。”鲁达有些诧异。
“修行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白素贞绷着脸蛋儿,故作严肃,犹如严师叮嘱劣徒一般,神色庄重道,
“《洞玄颐生录》你可吃透了?奴家的至阴之气,你可炼化完毕了?阳得阴而化,阴得阳而通,一阴一阳之理,你可悟通透了?”
鲁达顿时认真几分,肃然道,
“娘子所言极是,是洒家懈怠了。”
……
一个时辰后。
内城某处奢华的馆驿之中。
厅中摆设精致,桌椅皆是上等木材制成,雕花镂空,熏香袅袅。
厅旁有侧室,被褥皆是丝绸锦缎。
而此时,白素贞玉体横陈在床上,只用朦胧的丝绸遮挡,堪堪裹到锁骨处,婀娜的腰线一路下滑至浑圆,再到修长的大腿。
白素贞看着正窸窸窣窣穿衣的鲁达,忽然莞尔一笑,一条晶莹的蛇尾,悄然缠上了鲁达的达达,撩拨逗弄,笑吟吟道,
“相公,怎么这么着急?这才几次呀?相公你不是说,奴家的脚趾头是你的灵芝草,奴家的尾巴是你的冰凉枕么?”
鲁达眉头一皱,道:“洒家何时说过这句话?娘子记混了。”
“修行之事,当张弛有度。我等还是做正事吧!”
“哦对了,娘子,洒家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你那里有没……一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