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鲁达夜里走阴,白日里则开始同步准备突破《太阳采精炼形真解》所需的材料、布置仪轨。
至于那一箱子祭银,鲁达搬空了保安堂一月的盈余,粗浅炼制后,便转交给那守护黄泉天的阴差。
区区软饭,硬吃又有何妨?
只是神魔锻体之法的修持和破境,要远比相同层次的玄门法诀困难得多,需要各种天材地宝不说,更对修行者的资质、禀赋,有着近乎于苛刻的要求。
即便是鲁达,自何佩君传授太阳炼形真解以来,吃的是妖精肉,喝的是蜈蚣酒,甚至连蛟龙血都浅饮过两口。
但直到获得红枝灵果,才算是有充足的资粮,得以金身二转。
跟之前入道、乃至突破筑基期有所不同,入道有白素贞之庇护、突破筑基更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备,袁公祈千方百计布置的雷天大壮惩毖诛邪阵,反而成了鲁达的嫁衣。
而金身二转,却要严肃、讲究得多。
藏静室、设仪轨、观日月、捕神炁、吞金石、悟变化……
渭州城内,乃至小珈蓝寺内,环境有些鱼龙混杂,谈不上静室,鲁达可不想正到修行的关隘,夜里被一只女鬼找上门。
至于太远的地方,比如岷山,又有些舟车劳顿,恐赶不上元宵灯会。
鲁达四处寻访,倒还真是寻到一处上好的闭关破境之地。
正是上次鲁达发现释迦佛牙的地方,那座摩崖石刻处!
佛牙通灵,竟然悄然去‘装脏’整座大山,齑石成穴,在山腹中开凿出一个丈余见方的洞窟。
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应劫栽在鲁达手里。
鲁达拿来只是稍作改造,在洞窟上方开窗,直引天光大日,又在洞窟下方,修砌坛靖,共有六处,暗合六案功曹之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上顶天、下踏地。
虽然算不上宝地、福地一流,但在凡俗间,已经算是不错的静室。
当然,按照《太阳采精炼形真解》中的记载,一转破入二转,亦有资质、悟性超凡脱俗、底蕴磅礴,甚至是神魔转世投胎的妖孽。
能够不凭借外物,诸如红枝灵果之流。
只是一口津液、半缕阳光,一个打盹的功夫,便悄然破境。
但鲁达之前也试过,除了包了一嘴的唾沫、温暖的太阳让人犯困昏昏欲睡之外,毫无所得。
鲁达只能安慰自己,他的过人资质,印证在了其他地方。
咕噜噜……
风雪初销,一口特大号的铜锅里冒着热气,下面的炭火升腾焰花,舔舐着锅底,把锅中水烧得翻花冒泡。
“智深哥哥请!”
“哈哈哈史大郎请!”
鲁达返回小珈蓝寺,简单收拾盘缠腰包后,本欲交代史进几句便离去的。
不曾想被史进不由分说拉着涮羊肉,说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鲁达虽然破境在即,倒也没什么不吃荤腥的忌讳,也就并不推迟,伙同了史进、李忠和几个泼皮,在打谷场中祭起五脏庙来。
至于一门心思扑在农业上的陶岩,则还在努力完善自己的稻禾笔耕录,近乎于疯魔,平日里少与鲁达等人来往。
此时,
鲜羊后腿切成薄片,在铜锅里里一滚即可。再夹上来蘸足麻酱、腐乳、韭菜花儿,一口下去,便是当神仙也不换。
尤其是李忠,毕竟是江湖艺人出身,居然对美食也有一番研究,甚至专门学会一手庖丁解牛之法。
他切出来的羊肉片,薄若蝉翼,夹起一片放在眼前,甚至可以看见对面的人影,拿着匕首一卷,便齐齐整整码在盘中。
那叫一个勺若浆、齐似线、美如花,吃进嘴里肥瘦刚好,不腥不膻,鲜嫩味美。
鲁达、史进等人是一口羊肉一口烧酒,左右手紧忙活,转眼几十斤羊肉片下肚,吃了个滚瓜溜圆,酒也没少喝,鲁达更是分了半斤蜈蚣酒出去,结果一下肚,个个都晕乎乎的醉翻了。
只剩下史进还勉强能对酌几杯,但鲁达正到兴处,史进也轰然倒地,枕着李忠的胸膛沉沉睡去。
“罢了,祭了五脏庙,精神抖擞,破境再添两分胜券。”
此刻,鲁达只觉自己念头通达、身轻如燕,整个人的状态都调整至巅峰。
他呵呵一笑,豁然起身,大步朝摩崖石刻而去。
……
与此同时。
蛙声一片的赖庄之中,赖老翁刚厘清账目,审实了愿意驯化归顺去耕种的妖魔数量,便回到自己的棺材中,调息养神,努力的多活几日。
元宵将近,赖老翁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尤其是每次他望向渭州的方向,便有种心惊胆战的错觉,那座千年古都之上,气运交织,但官运之中,却夹杂着黑烟,呼啸成型,化作一只狐狸虚影。
“莫非,天要亡我?”
赖老翁心底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没了鲁达,任他如何努力,如何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莫非这铜钱大道之功德、延寿续命之机缘,到最后,都是镜中月水中花不成?
赖老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已经将包括赖宝在内的,一批资质不错的有才后生,悄悄送了出去,分为几路,除了他之外,没人知晓去向和详细名单。
“那些放出来,混淆视听的幌子,近况如何了?”
赖老翁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浑浊的肿泡眼。
一旁,立着一位后肢站立,腆着个大肚皮的蛤蟆兵和负责统管挂单和尚和外务的知事。
蛤蟆兵呱了一下,看向知事。
知事向前一步,略作思索。
赖老翁问的,就是那批气质、体型都跟鲁达相差仿若,用来扮作鲁都监,混淆耳目,扰乱外人感知的‘假鲁达’。
“有三位出入西门及悦来客栈一带,扮做卖灯客人;有三位在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出入于桂花街及内城一带,扮做粜米商贩;还有两个,则是扮作公人……”
知事缓缓说道。
赖老翁闻言,奇怪道,
“不是有九个吗?这怎么才八个?死了?”
“这……”
知事支支吾吾的,面露为难之色。
赖老翁厉声道:“老实交代!若有隐瞒,我先扒了你的皮!!”
知事打了个寒颤,不敢隐瞒,只能低声说道,
“还有一个,早出晚归,不知去向。成天不是吃酒就是睡觉,现在……正在打谷场和几个泼皮,涮羊肉呢。”
“什么?!这是来占老朽便宜,尸位素餐来的?!”
赖老翁看了看知事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哪怕不明白定是这厮搞暗箱操作,假借职务之便,匀了个美差给旁人。
他本欲训斥责备几句,但又念及这知事往日里,还算勤恳稳重,虽然凡人,却胆气粗壮,也不惧怕他等精怪,反而里里外外操持得分外用心,气也就消了大半。
“那懒汉,叫甚么名字?”
“是个行脚僧,法号智深。”
“罢了,你让这厮收敛些,莫要做得太过分……涮羊肉,躲着田里那位羊力大仙,别被抓了个正着。”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敲打警告这智深和尚。”
“嗯……对了,那个修士陶岩还算不错,颇有才华,司农一途屡有独特的见解,他编写的稻禾笔耕录,也有农业大作的雏形……你平日多留心照顾一下,不可让类似智深和尚这样的懒汉打扰他,懂吗?”
“明白。”
赖老翁摇了摇头,有些疲惫,感慨了队伍不好带,尽是些庸人懒人之后,便睡起养生的回笼觉起来。
……
静室之中,别无铜炉、石床、水缸之流,只有一个蒲团和石垒的坛靖,勉强算是布置了仪轨。
在放出气机,将左右山岭盘踞的虫鸟尽数驱走后。
鲁达盘坐于蒲团之上,放任杂念迸发,渐渐找到了自己独特的入道窍门后,法力运转,将心神提摄起来。
心定神凝,气升境空,忘怀于物。
本来按理说,这等破境闭关,还应该戒斋沐浴,打扫静室才对。
但鲁达本就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也无需通过这些方式,来调整自己的气机,扫尽心头上的尘埃。
人问所能,百无一会。饥来吃饭,渴来饮水。困则睡眠,觉则行履。热则单衣,寒则盖被。无思无虑,何忧何喜。
这等心性,用善则为赤子心肠、用恶则为魔道巨擘。
此时,
鲁达运转功法,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天光大亮,一柱阳光从天窗中透下,恰好将鲁达照射其中。
鲁达遵循着《太阳采精炼形真解》中的破境口诀,舌抵上颚,三深一浅的将津液吞服而下。
渐渐地,鲁达能感受到上玄穴和太渊穴之中,有两股清凉之意,如同泥鳅蛇龙一般,翻滚涌动着。
鲁达控制着这两道清凉之意,往天关门户的所在处轻轻一扣!
浓郁的金光,猛地从鲁达体内传出。
阴神也逐渐内敛沉寂起来,向内捕捉着自己身体内,最轻微、最真实的声音。
肠胃的蠕动、心室的泵动、肝肾的生精造阳……
然后,鲁达从金光中、那些细微的声响中,发现自己化作一团时时刻刻,都在散发无穷无尽之熹光的光团。
古之道经有言,人身百骸,五脏六腑,皆有神炁,采其炁,施以变化,便可化作神圣,亦有通灵之效。
无论是修玄门正宗、还是旁门左道,亦或是打磨法体,走神魔锻体的路子。
从根本上讲,其实就是通过何种方式,滋养壮大这‘神炁’、如何转化利用这‘神炁’,如何撬动天地自然之道韵,与自身‘神炁’契合……
这才是修仙一途的真谛……万般伟力归于自身,归于自身的这口‘神炁’!
“是时候了。”
当步入这种内观神炁的状态后,鲁达福至心灵,将早已准备好的红枝灵果送入口中。
汁水四溢,药力化开。
鲁达只见自己的‘神炁’,宛若又架上新柴般,轰然间炽热猛烈起来,光可夺日。
鲁达见得此景,毫不犹豫,将这股神炁凝聚成一股,做旋涡状,拉扯吸纳着外界天光中的太阳金华!!
只听得有大浪拍岸之声,浩浩荡荡的太阳金华,快速吞噬了鲁达。
鲁达只觉自己的阴神坠入一片火海之中,让他发焦肤黄、骨销髓蒸、意乱神迷,度日如年。
此乃脱胎换骨之痛苦,作用于四肢百骸、作用于阴神之中,逃无可逃,避不可避,一旦退了,心底便会升起心魔。
轻则道行困顿,重则走火入魔,当场暴毙!
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便是如此。
鲁达咬紧了牙关,面容扭曲,紧闭的双眸都变得充血,一片赤红。
鲁达强忍着剧痛,双目微阖间,低诵着口诀经文,
“学仙虽是学天仙,惟有神魔最的端。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所谓二物者,一乾一坤也,一有一无也,一情一性也,一离一坎也……”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山腹静室之中,忽然生出万千霞光,照得堂皇明亮,四周岩壁上也如同生出涟漪荡漾,斑驳着光影。
方圆数里范围内,但凡有了些许灵智的生灵,纷纷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一股浩瀚沧桑,宛若从上古复苏的渺渺道韵,带着混沌凿窍、燧人取火、共工触天等神魔的古老玄妙,一闪而逝。
小珈蓝寺,赖庄中。
本在棺材里补觉的赖老翁猛地从梦中惊醒,惊骇坐起,浑身被冷汗打湿,
“是哪位前辈过境?这股气息,是金丹真人?不不,并无七返九还之铅汞火意,莫非,是什么上古异种?还是锻体有成的高功?”
一瞬间,赖老翁浮想联翩,虽然这恐怖的气息很快就消散了,似乎之前只是幻觉。
但老年蛤,本就神经衰弱,这下,赖老翁便彻底失眠,睡不着了……
而此时,
山腹静室之中,忽然传出粗犷大笑声,
“雷破泥丸穴,真象驾火龙,不知谁下手,打破太虚空……”
便见跌坐蒲团之上,通体金光,精神奕奕,双目开阖间,便有精光掠过,宛若火电迸溅。
再配着那副剃浅了,染了结疤的模样,不像仙家中人,倒像是什么得道高僧,沐浴着佛光舍利。
金身二转,成!
当然,至于鲁达口中的这句经典,自然不是他能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而是《太阳采精炼形真解》中,一些前辈留下的感悟心得,借鲁达之口,再次在世间传响罢了。
鲁达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心中一动,体表金光乍闪,便见云升雾缭后,原地多了一块黑魆魆,有一人环抱宽的石头。
气息璞拙,死气沉沉,除非是境界远高于鲁达的修士,否则即便是当面用神识扫去,也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