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手持青釭剑,将黑君子新鲜抓来的鲚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剑光纵横间,便将鱼鳞、鱼骨、鱼肉分门别类的切割出来。
鱼鳞片片整洁,鱼骨骨肉分离,鱼肉清澈粉润。
即便是汴梁皇宫中的御厨见了,也得惊讶一声这刀法的高超,简直出神入化。
鲚鱼本是体极扁薄的小型鱼类,但东安岭这边的水域,水质极好,即便是细小的鲚鱼,居然也生长得有小臂长短,肉肥汁美,甚至还是泾州进贡给道宗皇帝的供品,称之为‘泾水银鱼’。
‘铮!!’
青釭剑青光闪烁,哀鸣一声,似乎自觉明珠暗投,有些委屈。
堂堂仙家法器,居然沦落到杀鱼?
然而小青冰冷莫得感情,手起剑过,鱼鳞悉数落入被煮沸了的瓦罐中,“咕嘟咕嘟”的迅速融化,汤汁都变得浓稠黏糊起来。
“唔……是现在放鱼肉,还是待会再放?”
小青嘀咕两声,迟疑之后,决定用个折中之法。
现在放一半,待会再放一半。
小青将部分鱼肉放入瓦罐,旋即盖好盖子。
“喵喵……”
大橘猫不知何时,静极思动,罕见的挪窝,蹲坐在瓦罐旁边,默默守着水晶脍。
小青一阵手忙脚乱的,这才有功夫看向白素贞。
山花漫天飞舞。
而在茵毯一旁,一位如同仙子的佳人,沐于山花之中,
素手纤纤,以竹刀撬开蜜罐的泥封,朝青花盏中倒出少许宛若琥珀般剔透的梅蜜。
汤绽梅,需提前一年,于去年十月准备,取梅蕊,上下蘸以蜡,投蜜罐中。
夏月以热汤就盏泡之,花即绽,清香扑鼻,澄香可爱也。
只是,白素贞很明显别出心裁,另有一番炮制的过程。
还剥了少量白梅肉,用雪水浸泡后,这才加入梅花发酵一夜,最终才蘸蜡投蜜腌制。
此刻梅蜜被热汤泡开,梅是粉色的,连汤也变粉起来,好似将霞光装入水中一般。
清香扑鼻,弥漫数十丈的距离。
恰好还有山花吹来,刚好落入盏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已黄昏。
小青看着这幕,又低头看了看满手鱼腥,连裙摆都弄脏了的自己,人都傻了。
同样是蛇,怎么差距这么大?
早知道,就不该选杀鱼,做水晶脍的!!
“相公,来尝尝汤绽梅,虽然提前了两个月开封,但应该也不差。”
白素贞首先给鲁达沏了一杯,这才呼喊小青的名字,
“小青,快来,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小青闻言,掐了个驱尘的小法术,将满手鱼腥扫去。
这才化作一阵清风,快速而来。
“汪汪!!”
“喵喵~”
黑君子和巨子大仙也凑了过来。
白素贞没有厚此薄彼,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只可惜,终究是提前了两个月开封,梅蜜中的寒气还未散透,若是用真火熏烤,难免又会破坏梅蜜的蜜层,难得两全之美……”
白素贞对这汤绽梅有些不满,惋惜的叹了口气。
鲁达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
“娘子,且慢。”
说着,鲁达拍向腰间蟾吞囊,一只玉盒落入手中。
鲁达心意一动,玉盒打开,一尾赤色鲤鱼跃出空中,空游无所依般,掠过汤绽梅的上空。
丝丝缕缕的寒气,从汤绽梅中逸散而出,顺着这尾鲤鱼游动的轨迹,融入鱼尾之中。
那一朵朵梅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绚烂鲜艳了许多。
似乎是刚摘下的一般。
“寒斗冰魄真煞?”白素贞眸底掠过一丝诧异。
“居然是上等地煞?!”小青也是吃了一惊。
“喵?也是吃的吗?”巨子大仙猛地提起了注意力。
鲁达有些满意众人的反应。
他嘿嘿一笑,略带炫耀的将方才偶遇故人,获得寒斗冰魄真煞的经过,言简意赅的告诉众人。
白素贞闻言,有些感慨:“这位奕道友的遭遇,不正好暗合‘服药求神仙,反被药食误’的典故?幸好是遇到了相公,总归不算太晚。”
小青则有些酸溜溜的开口道,
“上等地煞之气,莫说是凡间了,即便是放眼各个名门大派,也是少见的宝贝。掌教真传,谪仙转世,在筑基境界,祭炼的地煞之气,也不过这个层次了。
姐夫你的运气真好……”
只是运气么?
白素贞深深看了鲁达一眼。
她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白素贞猜得不错,奕君死后执念不消,成为溺鬼,恐怕也惊动了不少‘除魔卫道’的修士。
但都折戟沉沙,无功而返。
没有实力,哪怕天大的机缘落到面前,岂能护住?
想到这,白素贞目露遗憾之色,道,
“可惜,这煞气阴寒有余,却不符合相公的刚猛本意……”
鲁达知晓白素贞的意思,却轻轻一笑,并不在意。
寒斗冰魄真煞与自己秉性不合,鲁达每当动念想去炼化此煞气时,心头便会生出障碍晦涩之感。
鲁达虽然可以忽略这微末的不契合,强行炼化,突破至筑基后期。
但势必会让法力生出间隙来,不复现在的如臂指使。
这种情况,放在筑基修士中,极为常见。
毕竟寻常修士,获得一道中等煞气,便已经是踩了狗屎运,说不得一个宗门法脉之中,代代传承的,也就那么一两道地煞之气。
哪能让人挑三拣四?
凑合着炼化就行了。
大不了事后,花上几十年的苦工,慢慢打磨,沟通煞气,调整至平衡。
这道上等煞气,对于旁人来说,自然是无上珍宝。
但对于鲁达来说,却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既然不适合,就无需强求。
收回寒斗冰魄真煞。
鲁达坐在茵毯之上,看着江水,吹着山风,还有佳人为伴,端着汤绽梅‘咕噜咕噜’将其一饮而尽!
汤绽梅并非是齁甜,反而带着淡淡的软绵酸意,余味则是草木的芳香和绕齿不散的冰凉。
“唉,一想到他日若是离开了娘子,洒家便再也吃不到这等美味了……”
鲁达这才有些后悔,怎么一口就喝光了,怎么也该慢慢品才对。
“相公说的什么话,只要相公愿意,便是你到了天涯海角,奴家也会在的。”
正说着,小青的水晶脍似乎也好了。
小青端着个大海碗,还在呼呼往外冒热气。
里面则是十分软弹的凝状物,浅白色,就如美玉一般。
小青还像模像样的撒了些生韭黄、韭菜、萝卜丝,倒是卖相十足。
“能吃吗?”鲁达有些谨慎。
“不吃拉倒!”
“不如先让黑君子试试?”
“啊?鲁大人,本犬忠心耿耿,可是犯了什么错?”
“那……让大仙先上?”
“喵?好啊好啊!!你们怎么都这么谦让?那本大仙就不客气了?”
鲁达、白素贞、黑君子、乃至小青本人,都齐刷刷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毫无防备之心,十分单纯,正埋头干饭的巨子大仙。
巨子大仙一阵狼吞虎咽,将头都栽进盆里。
忽然,巨子大仙动作稍稍停顿一刻。
但紧接着,又恢复如常,继续干饭。
片刻后,见巨子大仙并无大碍,吃饱喝足了正沉浸式的舔毛,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小青面露得意之色:“那我给你们分……”
正说着,黑君子突然立起了耳朵,猛地扭头看向山岭的方向。
随意吃了两口面前的水晶脍,黑君子瞬间化作黑色闪电,消失在原地。
山岭上空气稀薄,雾气浓重。
但到了山脚,便有淡淡暖意袭来。
薛式、何锟两人,并未遮掩身形,反而主动放出了气息,沿着山路走来。
只是渐渐地,两人都闻到一股奇特的草木清香。
质沉醇厚,回味悠长,还带着某种奇怪的焦土气息。
最关键是,其中还蕴含着极为浓郁的道韵,哪怕两人都是筑基修士,也极少遇到。
“怎么好像是,某种灵木燃烧后,释放的灵机?!”
薛式见多识广,幼时曾旁观过掌教真人炼制地元宝丹,当时便是以灵木为薪柴,借其乙木道韵炼丹。
怎么跟现在这种场景,有些相似?
“呵呵,薛道友说笑了,灵木是何等珍贵的宝物,还燃烧?你怎么不说,鲁达兄用灵木当做柴火,生火煮饭?”
何锟嗤笑一声,倒是觉得薛式有些无稽之谈了。
“你俩所为何事?”
两人正说着,一道沉闷的声音,冷不丁从一旁传来。
薛式、何锟脸色一紧,便见前面路上,多了一头凶神恶煞,脚踩黑火的狰狞大狗。
何锟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拱手道,
“前面的,可是黑君子?当日在洗马岛上……”
黑君子闻出了两人气息,脸上戒备之色稍稍消散了些,恢复了原貌。
黑君子:“你们是来找鲁大人的?”
薛式轻轻一笑道:“是极。也是缘分,我俩恰好在此遇到鲁达兄,想尽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就罢了。鲁大人估计没空跟你们吃酒,跟我来吧……”
黑君子说着,就翘着尾巴,在前面带路。
薛式两人跟着黑君子走,渐渐走出山岭的雾气,只是一个转角,便有江风拂面,山花烂漫。
连灰蒙蒙的天空,都骤然明亮了起来。
两人只见得,不远处临江的地方。
有锦纹栽绒的茵毯,有跪坐泡茶的佳人,也有毛茸茸的狸奴。
更有食物的香气。
鲁达大笑几声后,转过头来,看向薛式两人,举起手中青花盏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何锟猛地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把自己有些破烂的袖口,藏在背后。
薛式眼尖,猛地留意到,那瓦罐下的火堆、还有茵毯外取暖的篝火中,燃烧的,似乎是……
红枝灵木?
三十年开花,三十年才结果,又要三十年才会成熟,吃一颗便可洗涤法身,淬炼杂质。
而且只能生长在阴气极重的宝地,放眼整个修仙界,存量也就寥寥数株罢了。
而现在,鲁达兄,居然用红枝灵木,当柴烧?!
两道倒吸冷气的声音,颇有默契的同时响起。
……
“薛兄、何兄,你俩怎么如此狼狈?莫非山中苦修过于清贫了?”
“……”×2
薛式、何锟两人只觉得江风冰寒刺骨,连温热的心儿都变得僵硬起来。
何锟的目光停留在鲁达手中的青花盏,有些挪不开。
那淡淡香气,更是在他鼻尖萦绕不散,抓耳捞腮的让他心底痒痒。
“鲁达兄,你好香啊……哦哦,不对,你的茶好香……”
何锟一开口,就觉得说错话了,不由面露讪讪之色。
“两位是相公的朋友吧?请坐。”
白素贞粲然一笑,看出两人的局促,递出两盏汤绽梅。
薛式两人手忙脚乱的接过,又低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的自己,又瞥了眼整洁柔软,依稀还散发着太阳懒洋洋香气的茵毯。
顿时齐声说道:“不坐了不坐了。我们喜欢站着。”
黑君子将薛式两人带到鲁达面前,便自顾自跑到岸边舔着江水——
小青烹制的水晶脍,有些咸了。
黑君子口干舌燥的,恨不得把江水喝干。
只是黑君子有些奇怪,同是吃了水晶脍,怎么那只大橘猫没事?
正疑惑着。
黑君子便听到不远处,一块岸边礁石的背面,传来‘哐呲哐呲’急促的喝水声。
黑君子狗狗祟祟,前肢伸在胸前,后肢立起,学人走路般,踱到礁石这边,定睛一看——
大橘猫撅着屁股,脑袋都差点没入水面了,也在一个劲儿的喝水!
黑君子猛地反应过来。
这大橘虽然反应慢半拍,但不傻。
刚才搁这演戏,引诱众人也上当不成?!
邪恶大橘猫!!
黑君子暗暗咬牙。
“这莫非就是汤绽梅?在下曾在医经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即可当做药膳,也可当做甜品。今日品尝……”
薛式看着那些燃烧殆尽的红枝灵木,眼底的嫉妒都快化成水了,感慨道,
“真是三生有幸。”
“我也一样。”
何锟品尝汤绽梅之后,只觉数月的疲惫一扫而空,连体内法力都要活跃几分。
鲁达将目光,从黑君子、大橘猫两兽身上收回,默默将自己面前的水晶脍推到薛式两人面前。
薛式赶紧推辞道,
“鲁达兄客气了。无功不受禄……”
鲁达三请,薛式三推。
倒是何锟有些恋恋不舍。
最终,鲁达无奈,只能转而问道,
“两位,是为了山岭上的奕君道友所来?”
薛式、何锟两人闻言,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鲁达放下青花盏,开口道,
“奕君道友的事,洒家已经解决了。若你们脚程放快点,或许还能在池水中,见到还未离去的奕君道友。”
“什么?!”
薛式惊疑不定,目光闪烁片刻后,猛地转身,就朝山岭而去。
何锟也赶紧跟上。
没过多久,两人又快速折返回来。
只是这一次,两人脸上都带着或喜或悲的神色,行庄重的道礼,朝鲁达拱手道,
“多谢鲁达兄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