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航看见红日初升之时,位于峡口另一端的耿煊同样也看到对面的斜坡被破晓的初光照亮。
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在静静等待。
等待中,耿煊又吞服了数颗补血丸。
很快,补血丸的药力便充盈在他体内。
终于,隐隐的马蹄声通过曲折蜿蜒的峡谷,远远的传入耿煊耳中。
听着身后吞咽的声音,耿煊扭头看了一眼,对一个个神色紧绷,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的帮众安抚道:
“都放轻松些。”
……
在谢航、耿煊都看到红日初升,破晓之光降临大地之时,驱马行进在蜿蜒曲折的一线峡谷之中的吴有信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只不过,因为峡谷太深,太窄,他们只能看到朝阳照在上方的高崖、荒丘之上。
在峡谷中行进的他们,似乎依旧行进在黑夜之中,身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凛冽的夜风冷气。
吴有信抬头看了一眼照射在远处荒丘山梁之上的阳光,对驱马行在他左侧稍后的一人道:
“吩咐下去,等咱们过了一线峡,修整两个时辰再出发。”
“是。”此人应了一声,便勒马让到了一边。
随着他的避让,自有另一人策马上前,在吴有信左侧稍后的位置驱马而行,随时听候吴有信的命令。
驱马进入一线峡后不久,吴有信就意识到队伍拉得有些过长,于是他有意识的降低了马速,让玄幽马队的前后距离缩短,也让他与更后方的后勤车队距离更近。
吴有信非常清楚,对于远远脱离安乐集、百源集这片主场的他们来说,最大的命门就是这支后勤车队。
更别说,身后就是心怀叵测的三通集与清源集的联盟在盯着他的后路。
他情愿保守一点,再保守一点,也要避免暴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出来。
压着马速,缓步行进的吴有信也趁机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安排。
他当然也看到了一线峡内那几处开阔的空地,有不少篝火夜营的痕迹。
这对一般规模的车行商队而言,自然足够使用。
可对他率着的这支庞大队伍来说,就太过拥挤了一些。
必须得完全出了一线峡,进入开阔的荒野之后,队伍才能够从容休整。
行在吴有信右侧的吕宽道:
“那些‘东五集’的游侠儿现在应该正在与运银车队纠缠,咱们休整两个时辰后再出发,会不会让这车队成功返回里坊?”
吴有信却道:
“他们若真能迟滞车队的行动,让车队无法在咱们抵达前返回里坊,这固然很好。
可即便他们没有做到,让车队成功返回里坊,这也没什么。
咱们更不能因此就坏了自己的节奏!
……知道咱们这样的行动,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轻易就被对手的情势影响,动辄调整自己的方略。”
吕宽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受教了!”
虽然已经尽力压缩了队伍的长度,但三骑并行的玄幽马队,就将队伍拉出了将近一里长。
后方两车并行的车队,又将队伍拉出了一两里的长度。
整支队伍,从头到尾,总长度将近三里,在曲折的一线峡谷中蜿蜒而行。
终于,当吴有信、吕宽等人再次转过一个窄道,看着前方景象,心情也都不约而同的变得开朗起来。
一线峡的出口,只剩不到两里的距离,已经远远可见。
从他们此处往前,峡谷越来越开阔,在前方大约一里,也是峡谷最为开阔的区域,甚至有明亮的阳光直接照射进入谷底。
直到在峡口的位置,峡谷的宽度再次变窄。
透过那狭窄的出口,那被阳光完全照亮的辽阔荒野也都清晰可见。
“都加把劲,再走最后一段路咱们就休整。”
已有骑手将吴有信的命令高声传递到后方车队,给队伍再次注入一股强劲的动力。
吴有信策马在前,当他进入最开阔的区域,初升的朝阳直接照在身上。
听着后方的整队呼喊,骑在高大玄幽马背上的他扭头回看,见玄幽马队已经全部从转角窄道走出。
紧跟在后面的,满载补给的车队也已开始陆续转出。
见着队伍森严而整齐的行进,吴有信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豪气。
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行了一两百步,峡口也就在前方一两百步的位置时。
忽然,强烈的危机感如一只忽然出现的大手,将他的心狠狠抓住。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阳光明亮的虚空中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本能的抬起左手护在额前。
“当!”
下一刻,他就觉带着铁甲护套的左手被狠狠撕裂,一股手掌被贯穿撕裂的剧痛瞬间袭入脑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吴有信却根本来不及惨叫,甚至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几乎就在他手掌被贯穿撕裂的下一刻,另一缕一闪即逝的黑影已经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口。
吴有信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中。
无可匹敌的速度,携着无可匹敌的威势,不仅轻易撕破了铁甲防御,也将他迅速从周身调集而来的劲力防御给强行撕碎。
那迅猛的打击在与他周身调集而来的劲力碰撞之时,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引线,一股澎湃的、一波接连一波的劲力强势侵入体内。
立刻将他自身劲力冲了个七零八落,然后在体内肆意纵横,“烧杀劫掠”。
完全处在发懵状态中吴有信只来得及“哇”的一口喷出大量鲜血,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马镫,身体高高的飞了起来。
“嘭!”
他狠狠撞在旁边另一位骑手身上。
“啪!”
吴有信与这位骑手双双坠地。
从手掌被贯穿,到被强行冲撞下马,坠落在地,一直处在发懵状态中的吴有信终于回过神来。
口中还在不断喷血的吴有信,瞪眼看着贯穿自己手掌与胸膛的两根铁羽重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少主遇袭!”
“少主遇袭!”
“保护少主!”
“保护少主!”
就在这时,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瞬间将整个峡谷充满。
一些人手忙脚乱,不知道做什么;
一些人左右四顾,寻找凶手;
更多人向着吴有信坠地之处扑来,将他抢入阵中。
瞬间,队伍彻底凌乱。
对于发生在身周的这一切,吴有信的反应却非常迟钝。
他的目光,已经循着两只铁羽重箭射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远处荒丘山梁之上,沐浴在朝阳之下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正在张弓,在他看过去时,那身影正将弓弦松开。
下一刻,十几道细小的黑点由远及近。
一两个呼吸之间,那些黑点来到马队上空,分散朝着人群某处急速坠落而去。
黑点也在吴有信眼中变成了黑线。
“咄、咄、咄、咄、咄……”
一声声利箭入肉的声音。
明明远比峡谷中那些慌乱的呼喝之声轻微很多,但这些细微的声音,却似能直击心灵一般,令所有目击者震耳欲聋。
“完了!”
而在见到这一幕的吴有信,一颗心却是彻底沉入谷底,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呢喃。
他任由那些护卫将他抢入阵中,没有丝毫的反抗。
而随他一起抢入阵中的,还有同样受到袭击,却同样伤而不死的吕宽。
以及另外两位同样受袭,同样伤而不死的炼髓境强者。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这支玄幽铁骑实力最强,最被倚重的核心。
而他们,虽然都没有死去,全都在这忽然而来的第一波袭击之下成为废人。
与他们四人相比,马队中,另一位实力仅在他们之下,有着炼骨境巅峰修为,面对一般炼髓境强者的攻击都能力战不败之人。
却已经身中两箭,一箭穿头,一箭穿心,成为这支队伍中的第一个死人。
……
耿煊并不知道吴有信是谁,也不知道吕宽是谁。
更何况,吴有信还穿戴着全身铁甲,根本无从辨认。
他也不需要认识什么吴有信,或者吕宽。
他只是选了五个头顶红名最亮的人作为第一次出手的目标。
第一次出手,当然要挑最有威胁、实力最强的人下手。
如何判断一人实力的强弱呢,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气息、威势之类的玩意儿,耿煊有个更加方便直观的参考。
直接根据红名的浓度、规模,从上往下捋。
或许也会有一些误差,毕竟,修为强和杀孽重并不能完全画等号。
但将其放在眼前这支队伍里,耿煊觉得,这两者的重合度至少有九成以上。
更重要的是,这对他来说,最为方便直观。
而为了表示对他们实力的尊重,耿煊假定他们都有着炼髓境的修为。
所以,他选择了威力更大的铁羽重箭。
而且,每一个目标,都受到了先后两箭的“关照”。
因为假定每一个目标都有着炼髓境修为,耿煊根本没指望偷袭的第一箭就能取得决定性的成果。
实在是炼髓境的危机意识太强,哪怕他占了突然偷袭的先手优势,在危机临近之时,他们也是能够做出一些应对的。
所以,这第一箭都是用来“骗招”的。
紧随其后的第二箭才是他寄予厚望的杀招,他将“万钧劲”的劲力隐入其中。
一旦与对方劲力相碰,就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立刻就会爆发出一劲十六叠的恐怖威势,在对方体内肆意纵横,践踏劫掠。
为了确保能够尽可能稳的吃住这一成果,第二箭耿煊选择的都是胸膛,而非脑袋。
即便取得战果,对一个炼髓境强者来说,也只能做到伤而不死。
但这已经是耿煊能够想到的最佳出手方案了。
铁羽重箭不仅能够携带更多、更强的劲力附着,其本身因为质量和重量的缘故,动能打击也远超铁头羽箭,综合威力更是全面超越。
代价就是耿煊的消耗会更大,且最多只能做到一箭十连珠。
这是铜胎铁背弓所能支撑的极限。
正因为这个原因,第一次忽然出手的耿煊,只选择了下方队伍中红名最盛的五个作为目标。
其中四人,都如他预想的那般,都以较小的代价成功挡住了第一箭的偷袭。
然后无一例外的,都被第二箭贯穿胸膛。
铁羽重箭强劲的动能打击,配合其内携带的强劲的一劲十六叠的“万钧劲力”,将他们全部干成了伤而不死的半废之人。
只有一个,直接被第一箭贯穿头颅。
当紧随其后的第二箭贯穿其胸膛时,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不过很快,随着下方峡谷瞬间变得混乱,一个个呼喝着“少主遇袭”“保护少主”的声音,向着一个身着铁甲,手掌和胸膛都被贯穿的骑手扑去之时,耿煊对于这一波打击取得的战果,也就大概心中有数了。
不过,这并没有丝毫影响耿煊接下来的发挥。
他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箭雨泼洒机器。
他没再选择连珠数量更少,消耗更大的铁羽重箭,而是使用铁头羽箭,一箭十八连珠。
一箭射出,便是一片死亡箭雨。
十八枚铁头羽箭落下,便有十八名没有着甲的骑手眉心中箭,落下马去。
面对这样恐怖的打击,前一刻才因少主吴有信受袭而陷入混乱的马队根本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应对。
完全被打蒙了。
直到耿煊将第三波死亡箭雨落下,人群中才发出惊恐的尖叫。
“快!”
“着甲骑士护着少主冲出峡口!”
“着甲骑士护着少主冲出峡口!”
对方居高临下,又有着如此恐怖的射术,他们身在下方谷底,完全就是对方的活靶子。
前方峡口近在眼前,以玄幽马的马速,只要快马一鞭,很快就能冲出去。
当此局面,哪怕面对一根稻草,都要抓一下看看能否救命。
所有人都做出了看起来最为正确,也最合乎本能的一个选择。
可还不等那些着甲骑士采取行动,完成三波高效死亡收割的耿煊,这一次只抽出了一根铁头羽箭。
手中长弓一晃,拉到满弓的手随即一松。
这一枚铁头羽箭没有射向人群,而是射向对面赤乌山余脉,八十度陡坡最下方的一块石头。
一直紧张的关注着这位恐怖射手动作的一众骑手见此一幕,全都懵了。
最靠前的几人,看得最清楚。
那枚长箭瞬间越过虚空,狠狠射中山脚下一块最多人头大的石头之上。
“啪!”
瞬间,那块石头化作了一堆碎石,四分五裂。
碎石四溅开来。
就在下一刻,让他们瞠目结舌,感觉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随着那一块石头的炸裂,原本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陡坡,像是波纹扩散一般。
最初是从石头碎裂的山脚开始,周围、上方的岩石碎裂成最大不超过鸡蛋大的碎石块,最小只有米粒豌豆一般大小的碎石粒,如水一般流泻而下。
而随着它们如水一般流泻而下,陡坡更上方的岩石失去了支撑、悬吊在空中,紧跟着也碎裂开来。
很快,这就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潮流。
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恐怖的、岩体开裂的“咔嚓”声便已响彻整个峡谷。
那碎裂的岩体,就像是每一个目击者碎裂的心。
“哗啦啦——”
碎岩如洪水一般,沿着八十度的陡坡倾入峡谷之中。
眨眼之间,那近在咫尺,纵马一鞭就能冲出的峡谷入口再也看不见。
前方那狭窄的,夹峙于两山之间,有着十几米宽的道路,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哪怕最低处,高度也超过十米的碎石山。
而且,这座碎石山的高度和规模还在迅速扩大,大有不将这片峡谷填平便不停止的势头。
而就在谷中之人还在震撼于眼前这一幕碎岩洪流之时,一箭射碎岩石的耿煊却没有丝毫停留,继续从旁边洪铨递来的箭袋中抽出十八根铁头羽箭。
然后将又一波死亡箭雨泼洒到马队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波。
这紧接而至的两波死亡打击,再一次将情绪一波数折的众人唤醒。
那些距离碎石山最近的骑手,眼见其规模急速扩大,即将侵入到眼前,都开始往后急退。
有的策马而走,有的干脆弃马疾行。
一时间,人恐马嘶。
“唏律律——”
“让开,让开!”
“退退退,往后退!”
“逃逃逃,快逃!”
有聪明人又立刻根据眼前形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也有“不那么聪明的”。
“跟他拼了!”
“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杀!”
有人扬鞭策马,向着耿煊站立的山梁做着堂吉诃德式的冲锋。
有人弃马闪进旁边山沟之内,企图躲开他的视线。
有那无头苍蝇,自己没有主见,在他们的带动下被动做出了相似的选择。
对于这些勇士,无一例外,都受到了耿煊的“特别关照”。
在他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会受到专门的箭雨问候。
为了确保解决他们的效率,耿煊甚至会忍痛在每人身上投入更多箭矢。
有几个身法灵动的,借着他人身体的遮护,闪入旁边山沟之内。
无法目视,只能通过经验判断他们位置的耿煊,会直接射出五六支“追踪箭”,范围式的覆盖他们藏身的区域。
虽然废了更多铁头羽箭,但就结果而言,那一团不少向自己飘来的红气,说明并没有出现漏网之鱼。
当耿煊再次“泼洒”出一波死亡箭雨,再无任何心存侥幸之人。
他们各施绝技,向着他们刚刚转过的那处窄道急掠而去。
他们之所以这般舍了命的狂奔,除了相信自己逃生的手段之外,他们将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了“概率学”之上。
那个恐怖射手杀人的效率再如何恐怖,“泼洒”出的每一波死亡箭雨,总是需要时间的。
身周现在还有这么多的同伴,下一波落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并不算大。
而若是耽搁的越久,周围同伴越来越少,死亡箭雨落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就会急剧上升。
甚至必死无疑!
最开始,或许还只有一些聪明人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可当出现一批舍下一切奋力逃生之人,其他人在身后死亡箭雨的“催逼”之下,自然而然也就懂了。
不懂的都死了。
耿煊却也配合,故意留着这些逃亡者不杀。
专捡那些“不配合”,偏要另辟蹊径的下手。
于是,剩下那些还活着的,也都老老实实的跟着逃命了。
此刻,随着耿煊一路衔尾追击,他以及紧紧跟在身后的“捧箭护卫”洪铨等人,早就离开了他们最初站立的山梁。
期间,耿煊还单独使用了几次铁羽重箭,将那些因为着甲,行动虽然相对迟缓,但却并没有被铁头羽箭一波收走的人专门带走。
——不是没有人尝试不从谷底逃命,而是向着右侧荒丘亦或者左侧赤乌山余脉方向逃命。
可赤乌山余脉坡度太陡,根本难以施展。
而荒丘这边,就是耿煊本人所在位置,便是有那趁机逃入某个他不能直视的山沟。
可很快,只需耿煊越过一到两个山梁,就能居高临下的将对方射穿。
而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打击范围。
还是老老实实的混在人群中,借助“概率学”的神奇,反而有着更大几率活到最后。
只要运气足够好,活到从另一端跑出一线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转眼间,那些舍命逃亡之人已经来到了那处窄道转角处。
……
耿煊最初的几波打击,针对的都是距离峡口最近的那一批骑在玄幽马上的骑手。
混乱也是从这里开始往后方蔓延。
所以,当吴有信等人遇袭重伤,再到耿煊迅速将头三波死亡箭雨泼洒下去之时。
刚刚转出弯道不久,只知道埋头催马赶路的御者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按着惯性继续催动马车往前。
直到眼见着一座碎石山在前方形成,将前方峡道填平,他们才彻底意识到有了不得的大事在发生。
而此刻,玄幽马队的混乱也已经彻底蔓延到了后方。
第一批逃亡者已经来到近处。
道路本来就窄,又是弯道,现在又有一辆辆马车塞在那里,很快就堵了个水泄不通。
“滚开!”
“不要挡道!”
“……”
可无论是掉头回转,还是往两侧避开,都无法做到。
任那些人再如何喝骂,那些马车也都停在那里,没能移动分毫。
面对那些逃命之人歇斯底里的冲击,那些御者见机得快,一个个钻进马腹、躲进马车底下。
就在混乱在这弯道处“淤积”起来的时候,一直不快不慢跟随在后方山梁上的耿煊却忽地眸光一动。
“就是此时!”
耿煊忽地再一次从旁边程辉手捧的箭袋中抽出十根铁羽重箭。
很快,十根铁羽重箭便已朝着一处即将逃入弯道的几个身影急掠而去。
眨眼间,就在箭矢破空,掠过过半虚空,即将扑入这片人群之时。
一道前一刻与其他逃亡者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幸运的躲过了一波又一波死亡箭雨的身影,忽然加速,以快了不止一筹的速度射向前方拦路的马车顶部,即将转身消失在弯道之内。
可那十支铁羽重箭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就在此人脱出人群,即将纵身跃上马车之时。
掠空疾行的十支铁羽重箭全部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散向其人可能逃遁的几个方向。
就在此人一脚落在马车顶,即将借力闪入转角之时。
四支铁羽重箭几乎同时临到马车之上。
一箭落空。
一箭擦过他准备借力马车的左脚踝。
一箭穿过他那正扬在空中的右大腿。
一箭斜着从他腰肋处刺入身体。
“啊!”
连受重创的此人发出一声惨叫,在铁羽重箭刚猛的冲撞之下,身形失控,向着前方岩壁撞击而去。
可还不等他的身体真的撞在岩壁之上,又一只铁羽重箭追赶上他的身体,一箭贯入他右侧的太阳穴。
下一刻,箭头黏湿的铁羽重箭从他左侧的太阳穴钻出,深深的钉在岩壁之上。
他的身体也后知后觉的撞在了岩壁之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身体就这么靠着一根贯穿脑袋的铁羽重箭的支撑,悬空吊在了那里,身体的余势未消,还在轻轻地左右摇晃。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位炼髓境强者。
为了解决他,不仅废了足足十一支铁羽重箭,耿煊更是强行忍了好一阵。
直到抓住这个最合适的出手时机,这才将他一举拿下。
从这一次出手也可以看出,面对一个有了充足准备的炼髓境强者,用箭矢偷袭的难度有多大。
以他如此精湛的射术,加上足够“阴险”的布局,这才险之又险的将其拿下。
最开始,耿煊并没有发现这个隐藏在人群中的老六,不知道他是马队中第五名炼髓境强者。
因为相比于最先被他打击的、包括吴有信、吕宽在内的五人,他头顶的红名虽然浓郁,可若以红运量化,也就二十多点的样子。
这样的杀孽,放在下方这群人中,真的是一点都不起眼,甚至有些过于平平无奇。
耿煊之所以能够注意到他,是因为此人连续三次“幸运的”逃出了他死亡箭雨的打击。
——并非成功闪避掉了耿煊的箭矢,若是如此,耿煊早就注意到他了。
而是每一次此人都能赶在耿煊射出死亡箭雨之前,先一步从从他锁定的区域内离开,逃过了他的锁定。
若是换一个人,这么混乱的局面下,还真就让他混过去了。
可谁叫耿煊有着真视之眼,目力过人呢。
他接二连三的“幸运”,将他暴露在了耿煊眼中。
这也让耿煊意识到,还有一个炼髓境老六,企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于是,耿煊干脆将计就计,趁着此人进入局面最是混乱,可选择余地最少,距离成功也最近的弯道,将他的希望彻底扼杀。
为了避免此人再一次提前警觉,在射出铁羽重箭之时,耿煊甚至都没有对其进行刻意的锁定。
锁定目标不针对具体的人,而是那一片区域,他有可能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将他的路完全堵死。
而只需要他中上一箭,哪怕是最轻的伤势,只需稍微影响一下他的行动,真正致命的打击就会立刻跟上。
结果比耿煊预计的更好,此人虽然依旧在箭矢临身之前就有了预感,也做出了应对,却选择了看似最易逃出险境,实则被他重点“关照”的车顶逃生区域。
耿煊的这一次的出手,将这些人最后的心气也完全击溃。
看着那些不顾一切,接连跃上一顶顶马车,在马车上借力往远处狂奔,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箭矢之下的身影。
耿煊已经知道,这些已经绝望的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或者说,他们的理智,已经在耿煊无情的打击之下,彻底碎掉了。
对于这些根本不在意暴露与否,只是舍命往远处狂奔的身影,耿煊并没有立刻降临死亡箭雨,让他们成功逃出车队范围。
他的主要心力,反而用在了清扫那些借助一辆辆马车藏身躲避的身影。
在这过程中,最初四位遭受打击,却伤而未死的炼髓境强者,从被人带着逃跑到陆续被人扔弃。
除了那位“少主”吴有信,其他三名炼髓境强者,包括耿煊依旧不知其姓名的吕宽。
全都在抬着他们逃命之人转过那危险的弯道之前,在最后一位炼髓境也被钉死在岩壁之上时,被无情的抛弃了。
伤而未死的他们,绝望着,怒吼着。
想要对居高临下对他们降下无情的死亡打击的耿煊发起最后的决死一搏。
只可惜,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根冰冷的铁羽重箭。
哪怕他们预感到了危险,可重伤的躯体,迟钝的反应,让他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就被一个个重箭穿颅,倒地而亡。
为了将那一两里长的车队彻底清理干净,耗费了耿煊许多时间。
这使得那些沿着峡道往“东五集”方向逃遁之人,最远的已经与他拉开了数里的距离。
掠过最后一辆马车,耿煊却没有立刻往前追赶那些亡命之人,而是对洪铨道:
“接下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将其他人唤过来,把这些没死的人控制起来,不要让他们乱跑。”
是的,还是有人活了下来。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
这些生还者,基本都是自知无法与那些为了逃命已经发狂的骑手抢道的车队御者,绝望的他们,企图依靠趴在马车肚子下面逃得一命。
结果,还真让他们中的许多人成功了。
至于成功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们躲藏的技能真的很高超。
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们头顶的红名,都没有达到耿煊心中定下的“必杀线”而已。
大约猜到帮主如此做原因的洪铨,立刻应了一声,将旁边两个手中箭袋已经清空的人留下,与他一起处理这接下来的收尾。
简单做了安排之后,持弓背箭的耿煊继续衔尾追击。
程辉等人则扛着一个个箭袋在耿煊身后卖力狂追。
问他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他们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要是他们不能赶在帮主随身箭矢用完之前追上他的脚步,那他们就可以去死了。
……
被几个炼骨境的吴家子弟挟着向“东五集”方向狂奔,超过一个又一个逃亡之人。
终于勉强压下体内那撕心裂肺劲力的吴有信——真·撕心裂肺,来不及为这短短片刻遭遇的惨重打击而感怀自伤。
也来不及反思,这一次他们找到的所谓线索,其实就是一个被人精心布置起来的险恶陷阱。
他看向仿佛完全丧失理智,被死亡恐惧驱赶着,沿着峡道朝“东五集”方向狂奔的几位族人,强忍着痛楚,低声道:
“别往前,别往前!”
几个挟着他手脚往前狂奔的吴家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扭头看向他。
“少主,您醒了?”
“还能坚持吧?”
一人更是喜极而泣,道:“少主,您放心,我们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您安全送出这险地!”
这时,因为他们与吴有信说话,速度稍微变慢了一些,旁边立刻有数波亡命之人将他们超越。
几个吴家人立刻一惊,挟着吴有信的手脚就拼尽全力的加速。
呼呼风声从身旁掠过,吴有信数度张嘴,都被体内撕心裂肺的剧痛让说出的话变了形,走了样,低不可闻。
除了灌了一肚子的冷风,身体更加痛苦之外,没有起到一丁点的作用。
直到几个吴家人挟着吴有信将那几波超越他们的亡命者重新甩到身后,松了一口气的他们这才将压榨到极限的速度稍稍放缓了一些,借机回气。
吴有信也借着这次机会,再次开口,只见他面容扭曲,强忍着身体和精神层面的双重痛苦,咬牙切齿的道:
“别再往前,别再往前!……往旁边走,快,快!”
几个吴家人这一次终于听明白了吴有信到底在说什么。
可脚下依旧未停的他们脸上却露出犹豫的表情。
他们扭头看向峡道两侧的地形。
左侧赤乌山余脉,是近乎完全垂直的悬崖峭壁。
唯一可做选择,似乎也就右侧的荒丘,那些坡度稍缓一些的山沟。
可此前的教训已经说明,做出这种选择的“聪明人”全都死了。
而且,还都死得非常靠前。
再一个,他们可没有那位恐怖射手那种在一个个山梁间如履平地的轻松从容。
右侧荒丘虽然相较于左侧悬崖峭壁坡度要缓许多,可六七十度的陡坡,也足以将他们的速度降低到现在的一半以下。
那样一来,岂不是用自己的命给其他逃命之人创造出了更多的逃命机会?
相比于全都葬身于这个恐怖的一线峡,他们更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因愚蠢的选择,用自己的生命给其他人创造出了逃命的机会!
念头单纯,言听计从,是吴有信挑选亲信,乃至组建玄幽铁骑时最重要的标准。
他并不需要一群杂念太多,想法太多的部下。
可现在,吴有信第一次为自己定下的这套选人标准而愤恨起来。
他咬牙切齿的道:
“蠢货,一群蠢货,前面有陷阱,前面一定有陷阱。
唯一活路只在两边,快,快!”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几个吴家人再不敢有任何犹豫,就近冲入右侧荒丘的一条山沟,沿着七十度的陡坡向上奋力疾行。
相比于在下面峡道中逃跑,速度何止降低了一半,已经降到了平地速度三分之一不到。
就在这时,他们根本没有留意的右侧山梁处,忽地跃出两条黑影。
这两条越过山梁的黑影,迅捷而无声的撞在右侧两个挟着吴有信手脚疾行的吴家人腿上。
然后,两个吴家人的右腿肚,分别被带走至少半斤重的血肉。
在他们惨叫倒地,咕噜噜往斜坡下滚去的背景中,两条满嘴血肉的大狗已经速度不止,冲入了他们左侧的山梁之后。
“狗,狗,狗!”
有人惊呼。
“少主,少主,少主!”
失去平衡,吴有信摔倒在地,跟着那两个倒霉蛋一起向着斜坡下咕噜噜滚去。
当他被一个扑身来救的吴家人按住,止住下滚之势时,却是忍不住再度喷出两口浓血。
“快,快,快!”
声音虚弱的吴有信连声催促道。
“还要往上吗?”
一个吴家人绝望的道。
“上,上,上!”
吴有信嘴角一边渗血,一边咬牙坚持。
而就在这时,远处又有几声伴随着“狗狗狗”的惨叫声传来。
几个吴家人神色凄惨的看向吴有信。
吴有信绝望了。
他不仅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也为这几个蠢货的智商感到绝望。
要是还可以动手,他真的要想将这几个蠢货立刻弄死啊!
就在这时,一连串声音的出现解救了他,让他从这痛苦的心境中摆脱了出来。
那是仿佛群蜂振翅,又仿佛夜虫鸣奏的嗡嗡低鸣。
而对吴有信等人来说,这声音就是死亡的催命符。
那声音还在以极快的速度从后方接近。
吴有信已经想象得到,那个恐怖的射手正在从后方的山梁接近,收割着沿途所有活人的生命。
没机会了。
吴有信的一颗心,彻底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