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听了这话,笑了笑,不置可否。
妖娆女子又是格格笑了两声,却是已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底。
常年在脂粉香国中厮混的她最是明白不过,这男人嘴上不应,不置可否,那只是一种含蓄的表达。
她要是因此就将此事给忘记了,那今后少不了她的小鞋子穿。
以这许右副使看似忠厚,实则阴狠的性格,说不定能为这事记恨她一辈子。
稍不注意就要挖个坑将她给埋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从这个铁笼前走开。
浑然不知自己的前途命运已经在笼外之人三言两语间给确定下来的少女,还因为这三人的离开而长长松了口气。
……
若是吴有信死而复生,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被一对气势不俗的男女带着明显巴结情绪跟随的男子,便是当日曾在安乐集匆匆露过一面的许浩许右副使。
在当日出现在安乐集的一行人中,上有左右双使,下有与安乐集大馆主颇有“交情”的左副使林飞羽,右副使许浩却是诸人之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位。
从出现在安乐集到离开,没有任何让人印象深刻的表现。
这一次,他应邀前来此处,自然是因为万平集送来的这一批“礼物”。
虽然,以无忧宫的体量来说,这“礼物”也算不得有多贵重。
可因其完全在无忧宫的计划之外,相当于一笔预期之外的额外收益。
这给人带来的情绪价值,比那些预期内的更大收益还要更大。
是以,许右副使在得道传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查验。
——月露原的粮食,赤乌山南段山林出产的药材,是无忧宫这一次的“就食”范围。
药材这一块的实际工作,被分配给了左副使林飞羽,由他来协调帮内帮外的各种力量。
最后,安乐集药材车队失踪,丢失了很大一块。
为了确保无忧宫的收益不受影响,林飞羽请动了左右双使直接出面对安乐集施压。
算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任务。
而右副使许浩,则负责粮食这一块的实际工作,协调帮内帮外的力量,办成此事。
之所以有二次催粮这种不给人活路的做法,却是因为许右副使想要挣得一个比林左副使更好的表现。
他不仅要完成宫内这一次分派给他的额外任务,他还要比照往年,将每年固定的粮食征集工作以最高标准完成。
这种平地抠砖的绝活,他自己又没能耐变出这许多粮食出来,那就只有朝月露原各集市米行索拿。
各处米行同样是抱着“不跟着无忧宫赚一笔都是亏的,这个节骨眼,我怎么可能还让自己亏着”这样念头。
面对无忧宫的压力,是绝对不肯从自己身上下刀子的。
那压力自然就只能从各处集市向下传递。
最终,顶在产粮第一线的里坊扛下了所有。
为什么不去游民聚落征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游民聚落都是一个什么鬼德行。
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想要从他们那里抠出额外的粮食出来,除非能将拉出去的重新逆转成吃进嘴里之前的样子。
更何况,各个游民聚落零星又分散,如同地老鼠一般,藏在各个边边角角。
若将目光放在他们头上,得到的那点可怜收益甚至都无法覆盖掉投入的时间和人力成本。
丢命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
那些聚落的游民若是知道这样的情况,或许会第一次为自己不是里坊之民而感觉庆幸。
——只要我把自己变成让人踩一脚都会嫌恶心的臭狗屎,那也算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
就在右副使许浩在身后一对男女的陪同下大略看了一遍万平集送来的这批“礼物”的成色后,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咕咕”的叫声。
许右副使神色一动,对身后两人道:
“就这样吧,我这不需要你们陪,你们忙你们的去。”
男子道:“我一人去就好。”
说着,他看向旁边妖娆女子,道:“卉娘,右副使难得来这里一趟,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
卉娘丢过去一个风韵入骨的眼神,笑吟吟的便挽着许右副使的胳膊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男子独自一人来到空旷的院中,将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发出一声奇异的长鸣。
很快,夜色之中,便有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飞进了院中,在他头顶盘旋。
这只鸽子,有一双颇具灵性的眼睛。
它盯着男子看了两眼,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最后,鸽子落在了男子伸出的右手之上。
在这只鸽子的右腿之上,绑着一个小巧的圆筒,男子拔开圆筒的塞在,从里面倾出一个卷成小手指大小的纸卷。
他将这纸卷收入怀中,又将绑在鸽子右腿的圆筒重新固定好。
抬起右手,便见这只鸽子轻轻咕咕了两声,在他右手上轻轻一蹬,重新飞上天空。
很快,这只鸽子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深处。
见着鸽子远去,男子转身便向书房走去,想要看看纸卷中记录的内容。
可就在他即将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又有几声“咕咕”声从夜空中传来。
若是没经验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是刚才那只鸽子去而复返。
可男子却已从这声音分辨出,这是另一只鸽子。
没一会儿,随着男子嘴中发生一声奇异的呼啸长鸣,一只灰黑相间的鸽子从夜空中飞出,停留在他伸出的右手之上。
从绑在这只鸽子左腿的圆筒内,男子又得到了一个纸卷。
就在此后大约半个时辰之内,陆续又有四只鸽子造访。
书房内,男子坐在书桌前,将六张纸卷全部展开,排成一排放在身前。
他的目光在这六张纸卷上来回扫视,眼神变得凝重无比。
他看向远处某个方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六张纸卷全部拿在手中,快步冲出了书房。
当他来到一间房屋之前,可以清晰听见里面不时响起的轻笑和娇喘,以及有节奏的轻微嘎吱声。
听到这声音的男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砰砰”敲响了房门。
屋内忽然安静了片刻。
接着,许右副使的声音便从屋内传出。
“谁?!”
可以明显的听出,这一声简短的问候中包含的愤怒和不满。
站在房门外的男子下意识的就将身子弯了下去,似在为自己的鲁莽表示歉意,嘴里却道:
“右副使,我想有一件事您有必要立刻知道。”
屋内安静了片刻。
房门吱呀一声响,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套的许右副使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内,对男子道:
“希望真的有了不得的要事!”
男子再次弯下了腰,双手将六份纸卷全部递到了许右副使面前。
许右副使的眼神朝着手中六份已经摊开的纸卷扫去。
刚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
可很快,他的神色就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因在门口,光线不是太充足,他转身往屋内走去。
刚走了两步,忽地转身对站在门口的男子道:“你也进来。”
男子跟着一起进入屋中。
当两人来到一张圆桌前坐好,那个妖娆女子脸上带着残余的风情,捧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
她将油灯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了许右副使的另一侧,眼神也盯着被一排摊开放在桌上的六张纸。
六张纸上,写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即有一支规模惊人的玄幽马队从他们附近经过。
有的是无忧宫的眼线亲眼目睹,而有的则是无忧宫分插在各个集市的眼线从各种渠道间接收集并确认的情况。
——无忧宫的眼线,遍布元州各个集市。
有的在明处,譬如康乐集定星堂据点那样的所在。
即便与当地集市没有深度合作,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有的在暗处,这基本属于无忧宫四方堂的负责范围。
走街串巷的货郎就属其中一类,但又远不止这一类。
在没有特别重要信息的情况下,这些分散各地的眼线只会将收集到的消息按照相对固定的节奏,沿着固定的渠道传递上去。
可若有一些重要的,或者一线之人根据自身经验判断有异常的信息出现,他们在立刻将信息上报的同时,还会将所得信息与周边据点进行分享。
而这六份纸卷,就来自于这样的信息共享。
它们来自于不同的据点。
距离最近的据点,距离他们所在的万平集只有不足百里的距离。
可距离最远的一处,距离万平集直线距离就有六七百里!
它们却都记录了同一件事。
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玄幽马队从他们据点所在的集市附近经过。
许右副使的目光在六张纸条上逐一扫过,问旁边的男子,道:“这事你如何看?”
男子沉声道:
“我认为,今日有一支规模超过百骑的玄幽铁骑从赤乌山过来。
现在与我们的距离,短则很可能就在百里之内,远也不会超过两百里的范围。”
许右副使问:“理由呢?”
“这轨迹实在是太清晰了,您看这第一份信息,是从赤乌山东五集的昌安集传递过来的。
剩下这五份信息,距离咱们虽然有远有近,却大体都处在从昌安集到咱们这附近的连线之上。”
“还有个很有意思的佐证,距离这条线路最近的两处集市据点,都是咱们的人亲眼目睹了玄幽马队的经过。
而距离这条线路较远几处据点传来的消息,都是他们从别的渠道获知,并确认确有此事发生。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虽然距离我们这里更近,可消息传递过来的时候,却比别处慢了许多。”
“若是咱们将玄幽马队经过这几处据点的时间考虑进去,更是基本可以确认。
这就是一支从今日上午从赤乌山出发,经过昌安集,一路向咱们所在这片区域赶来的玄幽马队。”
说到这里,男子提醒道:
“右副使,这事咱们必须重视起来。
以我的意见,咱们必须立刻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
确认这支玄幽马队现在何处,有多少人,实力如何,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咱们都要尽快搞清楚!”
许右副使轻轻点头道:
“这事咱们确实应该重视起来,不过,对于这支玄幽马队的情况,我倒是有一些想法。”
男子惊讶,抬头看向他。
许右副使的目光,却盯着桌上第一张,那来自于昌安集的信息纸条。
轻声道:
“若我所料不错,这支玄幽马队,是今晨从康乐集出发,此后进入昌安集地界,折而向东,径直向着咱们所在方向前来。”
男子疑惑道:“这一点您是如何确认的?”
“因为这第一份消息是从昌安集传来的,而且,这明确说了是从昌安集外远远经过,而不是从昌安集出发。
这支玄幽马队要出现在昌安集外,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从西边‘南四集’方向过来,二是从东偏北的其他几处‘东五集’过去。
而这第二点基本可以排除,一是咱们在其他东五集也都有眼线,若是有玄幽马队经过,咱们不可能不知道。
再一个,这支玄幽马队的目的既然是东入月露原。
其在经过昌安集之前若是在‘东五集’的其他某处,根本没必要先南下昌安集再转向东。
完全可以直接朝东边走,何必绕这么一圈呢?
所以我断定,这支玄幽马队一定是从位于昌安集西边的康乐集出发的。
因这康乐集与昌安集之间尽是荒野,没有别的集市。
从康乐集东入月露原,最好走的道路,也必须要经过昌安集附近。”
说到这里,许右副使问:
“你可知道,咱们在康乐集的据点,在数月之前被人恶意拔除过?”
男子想了想,轻轻点头:“听说过,不过,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咱们在那边难道没有将眼线重新安插进去吗?”
许右副使摇头道:
“那个叫樊綦的大馆主对咱们的态度一直都有些抗拒,加之康乐集位置很偏,并不值得投入太多心力。
这段时间宫里有多少事务缠身,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看来,这倒是疏忽了。”
说到这里,许右副使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道:
“我倒是猜到这支玄幽马队的来历了……说来,这还和咱们有些关联呢。”
“啊?还和咱们有关?”男子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要将赤乌山南段那些里坊手里的药材吃进,需要动用数百万两的现银。
宫里想要这些药材,却又不想掏这笔银子,就找了底蕴不浅的安乐集吴家合作。
现银基本全由吴家来掏。
而咱们那一部分,则由元京城内的一些府邸铺面,两百匹从北边倒腾过来的玄幽马,一份玄幽丹方,一整套玄幽铁甲的锻造工艺,外加林左副使等人在这次行动中能够提供的种种助力折现。”
“自从得到这批玄幽马之后,吴家立刻各方联络,寻找大匠锻造玄幽铁甲,遴选精锐,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批玄幽马武装成了玄幽铁骑。
这支玄幽铁骑被直接交到了吴有信手中,自从接手这支玄幽铁骑,那吴有信就像是得了个大玩具,去到哪里都想带着。
前几天,我就看见赤乌山那边传来的消息。
说吴有信正带着玄幽铁骑和一支后勤车队,远离安乐集,过‘东五集’,要去康乐集附近寻几家里坊的晦气。
从时间来看,康乐集那边的事情,他应该已经做完了。”
男子闻言,轻轻点头,理解了吴有信手拿一件杀伤力惊人的“大玩具”,迫不及待的想要四处撒欢,甚至寻找一个强敌碰一碰的心思。
可他还是不满的道:
“赤乌山周边那么多集市,还不够他折腾的吗?跑到月露原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一些潜藏在心底的不满,也顺带着一起翻腾了出来。
“右副使,咱们对这安乐集吴家是不是太迁就了一些?”
在安乐集吴家的角度。
因为无忧宫左右双使的联合威逼,发生在百源集外的那场凶案,从人员到药材的损失,全都由吴家独自承担了下来。
无忧宫没有丝毫损失,无忧宫的蛮横霸道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此刻,在男子的角度看去。
却觉得无忧宫居然实打实的给了许多东西给吴家,最后还履约了。
真的留了一大批成药到吴家手中,这已经是无忧宫对吴家过于迁就的表现了。
许右副使闻言,摇头道:
“这赤乌山周边的情况,和月露原不同。
那里的里坊和集市,也远没有月露原这边的集市这么好拿捏。
这次若不是有安乐集顶在前面,而是如月露原这般直接下场,据点被毁,很可能就不是康乐集这一处了!
你别看安乐集这一次得了不少便宜,却也把周边集市全给得罪了,以后的麻烦多着呢。”
说着,两人又将话题拉了回来,猜测这次吴有信带着他的“大玩具”跑到月露原来做什么。
就在两人心中都没有太多头绪的时候,一直在一侧旁听没有插话的妖娆女子却忽然开口道:
“你们可知道,万平集为何能够轻易从丰泽坊揪出这近百个好苗子?”
才刚闻讯过来验看“礼物”的许右副使,自然不知道更深的隐情。
坐在他另一侧的男子倒是若有所思的道:
“那秦鹤轩不是说,是因为梁家那个小色胚的配合吗?”
妖娆女子道:
“有那小色胚的配合,最多也只是让万平集在抓人,以及将人从丰泽坊运出来时多了些方便。
可平日里,这些人家都是将自家子女藏得很严实的。
他们不主动暴露出来,别说坊外之人,便是坊里人都很难注意到。
可这次,丰泽坊却一下子暴露了上百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同寻常么?”
许右副使若有所思,男子轻轻点头,看向妖娆女子,问:“你知道原因?”
妖娆女子道:
“我只是知道,那小色胚曾向蝶兰吹嘘。
说若不是他发现的早,这些人根本就不会落在咱们手里,而会被接去赤乌山的里坊。”
许右副使目露深思之色,他是知道赤乌山周边里坊为了确保坊内有足够多优秀的修炼苗子,历来都有来月露原“走亲”的传统。
“……所以,这些人,本来是丰泽坊给赤乌山那边的里坊‘走亲’准备的?
与丰泽坊有联络的,很可能就是康乐集附近的某几家里坊。
吴有信在处置了那几家里坊之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也打起了这批好苗子的主意?”
许右副使一边思忖,一边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男子在旁补充道:
“吴有信很可能还打着事有不谐,便动手强掳的念头。”
丰泽坊的人家将自家子女暴露出来,是为与赤乌山里坊结亲准备的。
现在里坊正主没有来,却来了个以开赌场闻名周边的恶棍,要将他们的子女带走,自然是不会愿意的。
这么一来,吴有信带着一大批玄幽铁骑亲自过来,也就有了解释。
三人坐在一起,根据各自知道的一些零碎线索,东拼西凑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故事”。
三人也因此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么说,吴有信带领的这支玄幽铁骑,现在有很大可能就在丰泽坊内!”
从错误的过程推出了正确结论的三人,隐隐都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因为丰泽坊距离万平集实在太近了。
三十里的距离,对玄幽铁骑来说,基本上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够搞定。
这是一股能够直接威胁到他们安危的力量!
男子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许右副使已经看见了他神色的变化,忙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男子赶紧道:“颜思柔和柯红音二人,现在很可能就在丰泽坊!”
许右副使瞪大了眼睛,一想到席左使的爱徒要是在自己负责的地盘内出了问题,自己很可能要被这个女人给惦记上。
他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的道:
“她们跑那里去干什么?你安排她们去的?”
男子闻言,赶紧摆手道:
“我们哪里安排得了她们,她们的行动,从来不受我们管束的。
我只是知道,她们今天与秦鹤轩的儿子秦琅在一起。
而那秦琅今日的行程就是去丰泽坊催粮,她们很可能跟着一起去了!”
许右副使心中,莫名有种“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赶巧凑在了一起”的糟心感觉。
他心中安慰自己,那吴有信虽然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想来也不至于对席左使的爱徒做什么过分之事。
这么想着,他心中稍稍放心了些。
就在这时,屋外再次传来一阵“咕咕”声。
坐在屋内,就着一堆零碎信息做着脑补推理的三人,都莫名有种心中发虚的感觉。
生怕这只“咕咕”会带来一些击破他们心中侥幸的消息。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男子也只能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他再次拿着一个小小纸卷走进了屋中。
看着屋中投来关注目光的两人,他重新在许右副使旁边坐下,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点点将纸卷展开。
纸卷还没完全展开,看见上面几个特殊标记的他就随口道:
“呃,这是经过两次转递,向周边所有据点紧急扩散的消息。
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都是有极其重大的事件发生,让周边所有据点都提升关注与警戒。
这一次,却不知究竟……”
说到这里,男子忽然没声音了。
旁边,同样看清纸条上内容的许右副使与妖娆女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这经过两次转递才紧急扩散到他们这里的消息,其源头来自于安乐集。
……
【疑似吴有信连同整支玄幽铁骑都覆灭在了一线峡,吴益已处于彻底疯狂边缘。
疑似吴有信针对康乐集周边几家里坊的行动,是一个早有预谋的,专门针对玄幽铁骑的陷阱。
疑似三通集、清源集、康乐集都参与了该次事件,这很可能是针对安乐集在药材强购一事上的反击报复。
疑似此前发生在百源集外,针对安乐集车队的凶案,也是这几家集市所为。
无论真相如何,这都是足以彻底改变赤乌山南段现今格局的重大事件。宫内在接到该传讯后,务必予以高度关注!】
……
虽然纸条上的信息,除了最后的提醒外,全都以“疑似”开头,但三人都没有质疑其中内容的真实性。
按照无忧宫内的规矩,除非完全找到实锤的证据,都要冠以“疑似”“据说”类似的字眼,不能将其完全说死。
而这纸条上的消息,每一个都是如此重大。
以那些据点的谨慎,除非了有了九成九以上的确信,几乎都不会将其紧急扩散出来。
更不会有人用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而在看到这张纸条上的信息之后,三人心中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既然吴有信的玄幽铁骑已经在一线峡全军覆没。
那么,现在很可能就在丰泽坊的那支从康乐集过来的玄幽铁骑,又究竟是谁?
他们这次过来,抱着怎样的目的?
对无忧宫是什么态度?”
“现在大概率就在丰泽坊的颜思柔和柯红音,现在如何了?”
这些问题他们都想到了,却又都不敢深想。
一阵沉默之后,终究还是许右副使开口打破了沉默。
“万平集内,咱们现在能调动多少力量?”
话刚出口,就在男子还在思索怎么回答时,他又追问了一句,“是否能对抗百人以上的玄幽铁骑的冲锋?”
本来准备将万平集内可调用力量介绍一番的男子闭上了嘴巴,摇头道:“不能。”
许右副使点头,立刻安排起来。
“你现在往周边集市传讯,将咱们这里的情况尽快告知,距离近的让他们立刻调集人手过来支援,距离远的,让他们严阵以待,时刻关注这边的变化。”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妖娆女子道:
“你去将万平集内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全都调集起来。”
一边安排着,他已经大步朝门外走去。
两人赶紧询问:“您要去哪里?”
许右副使道:“我去找秦鹤轩!”
他已经想明白过来,相比于无忧宫,这起突发的变故,对万平集秦鹤轩的威胁其实更大。
要知道,无论是对周边里坊的二次催粮,还是里应外合,强掳里坊近百家庭的子女,这都是万平集秦鹤轩直接授意下的操作。
就在他刚出这栋府邸大门之时,便见远处一行人快步朝这边赶来。
为首之人,正是万平集的大馆主,同时还是米行会长的秦鹤轩。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炼髓境的坐馆,这也是万平集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炼髓境的战力。
这样的实力,放在月露原的众多集市中,并不算弱。
可由此也可以看出,其相较于赤乌山周边的集市来说,实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而在秦鹤轩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身形高大,但实际年龄却并不是很大的少年人。
此刻,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少年人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
“大馆主!”
许右副使开口问候了一句,便询问道:“你们这是?”
秦鹤轩看见许浩,就像是看见亲爹一样,原本急切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
他拎着手中的少年,赶紧上前几步,来到许右副使身前,带着明显巴结的口吻道:
“您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扫了秦鹤轩手中少年人一眼,心中已经大约有了一些猜测的许右副使还是沉声道:
“你说!”
……
同一个夜晚。
距离万平集近千里之外的赤乌山余脉深处。
一道身影在高低起伏、嶙峋险峻的山林中疾行。
这道从北端进入赤乌山余脉,横穿山林,向着赤乌山余脉以南高速突进的身影,就像是一颗从天际坠落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气势。
无论横拦在他面前的是什么阻碍,都无法阻挡他一路向南的决心。
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入山前还一身锦衣华服的身影便已一身破烂、披头散发的出现在最南侧的余脉边缘。
这身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左右横扫,辨别了一下身处方位,接着便贴着赤乌山余脉的南侧边缘,向着东方快速移动。
大约两刻钟之后,一线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自从进入一线峡之后,这道原本在山林内狂飙突进的身影,一下子慢了下来。
直线距离不过十几里的峡道,他却在这里耗了一个多时辰。
他从一线峡西侧,慢慢走到了一线峡东侧。
又上到赤乌山余脉形成的高崖之上,从东侧走向西侧。
接着又来到荒丘之上,时而跃上山梁,时而跃入山沟。
他的目光在那一处处有着遮掩不掉的、崭新痕迹的岩石斜坡上扫过。
在那一个个哪怕已经过极力的遮掩,却依旧残留着箭孔、刀痕、剑创的岩石表面徘徊停留。
这些简单的,且因为太多修饰而变得凌乱且不成体系的痕迹,在他丰富经验的还原下,变成了一场残酷“捕猎现场”最强而有力的明证。
而那处在陷阱之内的猎物——
只要想一想,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切齿的,恨不得将这个天地都彻底捣碎的怒恨就充盈在心头。
让他迫不及待的就想毁灭,想要燃烧!
自从这道身影进入一线峡之后,死寂一般沉默了近一个时辰的一线峡,忽然传出一道声震四野的长啸。
这声包含着太多情绪的长啸,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其余音还在一线峡蜿蜒曲折的峡道内徘徊激荡之时,这道身影已经电射而出,向着一线峡西侧的荒野急掠而去。
而朝着一线峡向西,一百多里之外,便是康乐集以及八家里坊所在位置。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道从一线峡出来的身影已经接近到康乐集之外的荒野之内。
他目光阴鸷的朝着康乐集所在方向看了几眼,却并没有继续往康乐集而去。
而是朝着一座距离康乐集较远,位置也较偏的里坊急掠而去。
可就下一刻,一道剑光忽然划破夜空,向着他急掠的方向激射而至。
感觉到危险的这道身影,立刻顿步闪身,避开了这道剑光的袭杀。
“谁?!”
这道身影已然转身看向剑光袭来的方向,目中蕴藏着浓厚的杀意与警惕之色。
而就在他目视的前方,一道手提长剑的身影出现在这夜幕之中。
在他满是杀意和警惕的注视之下,这道斜提长剑的身影却是一点不受影响,脚步轻快的一步步走近,最终在距他二三十步之外站定。
“吴兄,请止步!”樊綦开口道。
这道横穿赤乌山,在一线峡徘徊一个多时辰,又一路从一线峡跑到这里来的身影。
自然便是痛失爱子,骤觉天地崩塌,坐拥安乐集与百源集大馆主之位的吴益。
而这斜提长剑,阻止他侵入里坊的身影,自然便是康乐集的大馆主,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樊綦。
吴益咬牙道:“樊綦,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樊綦苦笑道:
“吴兄,关于令郎之事,还请节哀。
不过,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这事与我毫无关系!
我和你一样,同样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这话听在吴益耳中,是什么?
是辩解吗?
不,是戏谑的嘲讽!
现在,关于吴有信一行人的遭遇,可都还处在最绝密的封锁状态。
除非这件事最直接的参与者,还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口口声声说与自己无关的樊綦,开口第一句就是让他节哀。
还如此恰到时机的候在这里,等待他的出现,并出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这摆明了就是要浇灭他的气焰,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面对这副嘴脸的樊綦,吴益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他每多说一个字,就只能显示出他骨子里的乏力和虚弱。
所以,他直接朝着樊綦冲了过去。
而面对他的动作,樊綦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没有任何防御戒备的动作。
就在下一刻,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再一次闪身变向。
而就在他闪身变向的下一刻,一道急速旋转,后面缀着一缕红缨的长枪破开夜幕,掠过他原来所在位置。
因为吴益的及时闪避,长枪没能击到实处,那道持握红缨长枪的身影及时收枪止步。
只有一道狂猛的劲气从长枪前方“吹拂”而去,其所行经之处,就像有一无形铁犁急掠而过。
荒野大地被犁出一道深深地沟壑,泥土向着两端翻飞,直到犁出一道长达二三十步的深沟,那劲气才无声地消散破碎。
及时闪身避开的吴益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眼皮狂跳。
他已经意识到,这短短片刻的功夫,接连两次都差点被人以如此恶毒的方式成功偷袭。
固然有对方实力够强,且足够阴狠。
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
接连两次从危机边缘掠过,让他几乎完全被愤怒淹没的思绪,终于再度恢复了些许清醒。
朱翼一击不成,还想继续,却被樊綦抬手阻止了。
他只得持枪站到一边,一脸警惕的看着吴益的一举一动。
樊綦则道:
“吴兄,冤有头债有主。
你要寻仇,也该去找真正的仇家,不要跟我较劲,这没有任何意义。
我今夜阻止您,只是不想您将我康乐集当成你泄恨的目标,仅此而已。”
吴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刀子一样的眼神在樊綦和朱翼二人身上来回刮着。
忽然,他的身影毫无预兆的向着远处荒野投射而去。
很快,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而直到他彻底消失之前,都没有一句狠话留下。
朱翼看着吴益消失的方向,忧心忡忡的道: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这一次,吴益彻底把你给恨上了。
要我说,咱们就该联合起来将他给做掉!”
同样目视着吴益消失方向的樊綦听了这话,没好气的道:
“你玩枪上瘾,被人当枪也能上瘾啊?!”
……
而在这场于康乐集外发生冲突的一两个时辰之前,亥时末,子时初之时。(晚十一点左右)
丰泽坊数里外的山坡前,耿煊已经重新骑到了玄幽马背上,扫了身后一眼,便轻夹马腹,“驾!”
夜色正浓,一行玄幽马队朝着万平集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