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一下。”
耿煊的声音透过浴血的铁甲传入两人耳中。
内心早已生不起任何力敌反抗之念的两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懵,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
“叫什么?做什么?”
终于明白过来的两人,立刻争先恐后的开了口。
“我叫盛祥,是万平集布行的会长,也是万平集的坐馆。
我生在月露原,长在月露原,祖祖辈辈都是月露原的人,和无忧宫是没有一点牵扯的。”
一个相貌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看上去颇有些文弱气质的男子抢先开口。
就差没直接说“我是根正苗红的月露原人”。
另一个看上比盛祥略微年长,皮肤也更加粗糙的男子的回答也已钻入耿煊耳中。
“我叫谷于群,是万平集米行的副会长,也是万平集的坐馆。
我虽然不是生在月露原,不过,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在万平集落地生根,妻子儿女全都是土生土长的月露原人。”
因为盛祥的强调,谷于群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出身”做了一番辩解式的陈述。
两人的反应都不慢。
从刚才面前这凶人明显有了停手打算,却因那男人一句“出身于无忧宫定星堂”,脑袋便被干脆利落的一板拍碎。
两人就已经回味过来,这时候强调自己“本乡本土”,“乡间土包子”的成分,比胡乱攀附那些大势力来得稳妥安全。
而让两人差点喜极而泣,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磕一个的是,在听了他们两人的“自我介绍”之后。
面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凶人,居然真的将手中那柄湿漉漉,血糊糊,黏腻腻的长刀收在了一边。
“跟在我旁边,不要乱跑。”
耿煊对两人交代了一句,便走向洪铨等人的战场。
“是,是。”
盛祥、谷于群两人连声应着,立刻跟上了耿煊的脚步,如同两只忠犬,一左一右,紧紧的跟在耿煊身后。
因为耿煊展现出了过于强横的实力,还有令所有目击者都心惊胆战的冷酷手段。
六名最强战力,要么惨死,要么投降。
对那些实力最强也不过炼骨境的,与洪铨等人周旋的修炼者来说,这一场战斗已经再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耿煊看了一下混乱的战场,因为他这边从开始到结束发生得太快。
洪铨等人只来得及收走第一波“红利”,给对方带来了大约五六十人的死伤。
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扩大战果。
而对手的种种手段也都还没来得及用上。
玄幽铁骑,无论人还是马,都还没来得及出现折损。
“哒哒哒——”
耿煊沾血的铁靴从石板路上走过,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血印。
长街战局凝固在他目光投去的那一刻。
而且,随着他隔着沾血的面罩静静的观看,那些抓握着各自手中刀剑,还做着随时应敌反击姿态的众人,一个个顺服而沉默的将手中刀剑放了下来。
耿煊问旁边的盛祥、谷于群两人:“你们这一次组织了多少人?”
盛祥立刻道:
“万平集内凡是能够调集的力量,全都被我们抽掉了过来。
包括集市护卫,各家各行的护卫,总共四百五十人左右。
另外,强行征集了一百名游侠儿。”
说着,盛祥飞快瞥了眼那些因或死或伤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五六十人一眼,算上刚才在高墙上折损的那些,补充道:
“现在还能战斗的,应该已经不足四百五十人。”
此刻,耿煊已经将面罩揭开,他先是瞥了洪铨一眼,这才对两人道:
“把人全都集中起来。”
盛祥、谷于群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可当他们的目光瞥见那一身血铠之时,什么念头都消失了。
两人于是走到耿煊身前,利用平日里在万平集积累起来的招牌和声望,将那些散于各处之人归拢了起来。
就在这时,长街一个角落,有近四十人,从那个男人说出“出身于无忧宫定星堂”脑袋便被直接拍碎之后,就一直在用目光隐晦交流的他们。
忽然,就在这一刻。
毫无征兆的行动了起来,身形向着四面八方投射而去。
这一刻,逃命的他们,展现出了比刚才更强大的实力。
可这一次出其不意的逃跑,并没能真的成功如愿。
反而主动撞入了早有准备的,洪铨等数十名玄幽铁骑组成的看似粗疏,实则疏而不漏的“网”中。
这近四十人都知道,此刻再不拼命,以后很可能就再没机会拼命了。
所以,哪怕是一个个铁疙瘩当面,他们也没有丝毫避让,而是正面迎击了上去。
这不到四十人的逃亡者中,展现出炼骨境实力的,却占了将近一半,足足有十四五人之多。
好在,虽然个人实力有所不如,可洪铨等人早有准备。
而且,从装备到气势,都有着全方位的优势。
当双方即将正面撞上之时,不少人都招式忽变,将攻击目标从玄幽马背上的着甲骑手,变成了那同样披挂铁甲的玄幽马。
可就在他们的攻击即将见效之时,总有一枚破空劲气及时出现。
或是击中他们的手腕或者膝盖之上,或是打在他们的刀剑之上。
这些劲气虽然没能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但却将他们即将打在玄幽马身上的攻击,给全部消解掉了。
等他们手中刀剑落在玄幽马背上之时,已经毫无威势可言。
被疾驰而来的,周身披挂铁甲的玄幽马一冲,直接给荡开甚至撞断。
当洪铨勒转马缰,看向玄幽铁骑所过之处。
只这第一波碰撞,三十八名逃亡者,便已折损了一小半。
其中,十四名炼骨境中,有四名已经倒毙于地。
另还有十余名炼血境扑尸在他们周围。
其他人身上,也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挂了些彩。
玄幽铁骑的一次冲锋,就取得如此战果,有一大半都要得益于那些忽然出现,将那些逃亡者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破空劲气。
若非这忽然的变故,让一些巨熊帮的骑手也受到了影响,因为错愕和惊讶,攻击和出手都不够坚决,这一次的战果还会更加巨大。
都明白怎么回事的双方,在各自加速调整的间隙。
那些逃亡者,没人继续逃亡。
而重新整队完毕的洪铨等人,也没有再次冲锋。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扭头,向已经无声来到附近的耿煊身上看去。
他们都非常清楚,那些忽然出现的破空劲气,只可能是出自于这一位的手笔。
若是这一位出手,任何逃跑和反击,都没有任何意义。
可面对这些带着复杂意味的探问目光,耿煊却只是看向洪铨,道:
“看着我干什么?任务完成了?”
洪铨闻言,咬了咬牙,轻夹马腹,带领身后五十八骑人马皆着重甲的玄幽铁骑再次朝着目标冲锋而去。
而那些逃亡者们,一个个却双眼爆射出了精光。
他们自认为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个恐怖凶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只要你们不伤我的马,我根本不屑于亲自对你们出手!”
“能不能闯过玄幽铁骑这一关,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闯得过就活,闯不过就死!”
于是,在洪铨等人催动玄幽马展开急速冲锋之前,这些人先一步朝着洪铨等人急掠而来。
如此顽强的斗志,如此果决的行动力,耿煊看在眼中,对身边的盛祥、谷于群道:
“这不可能也是你们万平集土生土长的人吧?”
这个问话中,带着一些调侃的意味。
在耿煊的角度,这是他的一个小小幽默。是对两人刚才的自我介绍时,特意强调“土生土长”这一点的调侃。
虽然亲自接触的时间非常短暂,但耿煊却能够比较清晰的判断出,凭万平集这样的“土壤”,很难培养出这样的凶悍性情。
关键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可他自以为的小幽默,进入盛祥、谷于群两人的耳中,却一点都没觉得幽默,反而感觉杀意森然。
盛祥赶紧摇头道:
“他们大都是无忧宫定星堂的人,剩下的那些,虽不出身于定星堂,却也都是无忧宫的人。”
耿煊看着两人,问:“你们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两人沉默,低头不语。
总不能说,您我们得罪不起,可无忧宫我们同样得罪不起啊!
耿煊自然读懂了两人的意思,却也没有着恼,而是继续看向玄幽铁骑与无忧宫修炼者之间的碰撞。
这一次,虽然耿煊没再出手,但洪铨等人取得的战果,却并不比上一次差太多。
因为玄幽铁骑的人数优势,这一轮已经体现得非常明显。
五十九骑玄幽铁骑,对阵二十二名既不着甲,也不骑马,近乎完全裸装的无忧宫修炼者。
虽然修为差距悬殊,玄幽铁骑一方只有三名炼骨境。
其余五十六骑中,只有炼肉境修为的就有二十八名,占了整整一半。
而这一轮对冲的结果,又有两名无忧宫的炼骨境毙命,三名重伤,其余五人身上也都个个挂彩。
而十二名炼血境,除了其中一个实在是运气好,其他的已经全部倒毙于地,成为玄幽铁骑铁蹄践踏之下的牺牲者。
可面对这样的战果,洪铨等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同样有六名同伴,折损在了这一次的冲锋之中。
自以为读懂了耿煊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一次的对攻,无忧宫的人出手没有一点的顾忌留手。
除了没将玄幽马选做攻击目标,他们全部将各自最强横、最凶狂的状态都爆发了出来。
在这般决绝的反击之下,有六名实力较弱,才刚加入巨熊帮不久,仅只炼肉境界的帮众。
没能抗住这样的冲击,很快坠落下马。
然后,他们瞬间就被雨点一般的攻击淹没。
虽然,质量好得出奇的甲胄,依然没有被彻底撕破,但只要看看那些甲胄上,明显的掌印拳痕,就大约知道内里不过炼肉境界的帮众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看着那六个倒在地上的“铁罐头”,想象着里面的同伴,身体很可能都被捣成了肉泥。
自从加入巨熊帮之后,就一直有种如在云端的不真切感的巨熊帮众,念头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们意识到,即便他们有幸抱住了自家帮主这根实力恐怖的粗大腿,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拥有了免死金牌。
帮主明明行有余力,却选择袖手旁观,虽然让他们心中震动,却也不敢有什么怨怼之念。
真要说来,这其实才是正常的。
哪有事事都由实力最强的帮主亲力亲为,其他帮众就只是在旁边做点辅助工作,打点酱油就可以完事的。
帮主以一己之力将最具威胁的六名炼髓境解决,将剩下的麻烦,全都交给他们解决,这更是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
唯一让这件事显得突兀的,就是他们这些帮众与帮主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再就是,帮主强令洪铨,这次行动只带领正式的巨熊帮众动手。
另外四名都有着炼骨境,以及十名有着炼血境修为的“预备队”,却只让他们在旁边看着,这显得有些突兀了一些。
不过,根本不需要耿煊去解释什么,这些人自己就已经理解了其中深意。
“帮主这是要磨砺我们!”
“只不过,这磨砺也太狠了一些!”
可又有人想。
“哪有不死人的帮派。”
“用铁与血进行磨砺,有什么不对吗?”
“更何况,帮主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这么优渥的条件。
还给了对手那么大的限制,相当于让他们自缚手脚与我们对战。
要是这样都不能取得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果,那我们这些毫无用处的帮众。
对帮主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各有所念,一个个心绪都是激荡异常。
而洪铨扫视了一眼,大声道:“炼肉境,出队!”
剩下的二十二名炼肉境帮众,听了这命令之后,默默地策马从人群中走出。
自此,玄幽铁骑的规模骤降至三十一骑。
洪铨一马当先,再一次策马冲锋。
他在最前,程辉、谢航在他左右两翼。
他们这“巨熊三巨头”组成最锋利的箭头。
其他二十八骑则一线紧随在他们身后。
很快,三十一骑玄幽铁骑就与仅剩寥寥数名的无忧宫修炼者正面撞在了一起。
虽然,勉强保持完好战力的炼骨境修炼者还有五人。
另外三名重伤者若是不顾伤情,同样能发挥出不输于全盛时期的战斗力。
可面对迅速冲来的三十一骑,这些人以及他们咬牙鼓起来的血勇,都如泡沫一般,迅速破碎。
铁蹄过处,出身于无忧宫的修炼者,再没有一个站着的,全都倒毙在了地上。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有的尸体还勉强保持了完整。
而有的尸体,却因为重达数吨的玄幽铁骑的来回践踏,变成了一滩与下方大地紧密贴合在一起的血泥。
完成任务之后,洪铨策马独骑来到耿煊身前不远处,道:
“帮主,三十八名妄图趁机逃窜者,已被全部击杀,无一脱漏!”
“好。”耿煊点头。
说着,看了看远处和一群无忧宫死者的尸体混杂在一起的六个被拍打的严重变形的“铁罐头”,道:“去将他们的尸骨收殓一下。”
“是。”
洪铨应了一声,立刻安排了几名炼肉境的帮众,去收殓六名死者的遗体。
耿煊则转身看向了另一边。
那里,出身于万平集,被强行征集起来的四百多名修炼者,早已经集结在一起。
按照各自的所属,站成一个又一个人数有多有少,实力有强有弱的小团体。
他们中,有受万平集大馆主秦鹤轩掌控的集市护卫,有其他势力的护卫,还有滞留在康乐集内的游侠儿们。
总加起来,人数超过了四百。
他们全程目睹了玄幽铁骑“处决”三十八名无忧宫修炼者的过程。
虽然,玄幽铁骑也有一些折损,并非毫发无伤。
却没有人真觉得这支玄幽铁骑遭到了什么损失。
别的不说,只看那些玄幽马,就一匹都没有变少。
此刻,见那位凶人在处置完无忧宫的修炼者之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所有人的心都莫名变得沉重起来。
而随着其人沉着一张脸,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所有人都感觉似有一柄无形的利刃在喉间来回划动。
似乎下一刻,这利刃就要真的落下来,将他们的喉咙彻底割开。
这样的想象,让所有人心中都生出莫大的惊悚和恐惧。
……
虽然早有预料,但此刻亲眼目睹,耿煊心中还是莫名沉重。
眼前这些修炼者,无论修为是高是低,也不管他们出身于什么势力,是护卫还是游侠儿。
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头顶的红名浓度,普遍偏高。
若是按照他原本参考康乐集及周边里坊的情况划出一条“死线”。
——贡献的红运点数低于十五点的,可杀可不杀,超过此限的,必杀。
面前这四百多号修炼者,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不会超过五十个。
自己能这么做吗?
情感上,耿煊是很愿意这么做的。
他也不怕被人冠以屠夫、恶魔的头衔。
但理智告诉耿煊,不能这么做。
看起来,这些人头顶的红名浓度,与安乐集那些护卫不相上下。
可这里,和安乐集的情况是不同的。
他不能简单的将万平集当成第二个安乐集来处置。
按照耿煊的判断,他现在看到的这些,不是万平集独有的现象。
而是所有坐落在月露原的集市都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
他能将面前这些修炼者按照心中好恶处置掉,可放眼整个月露原,他还能用同样的标准,将大半修炼者全部直截了当的杀掉吗?
——耿煊是非常在意“公平”的。
特别是对于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来说,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都会尽量给他们一个公平的待遇。
万平集“享受”的待遇,也将是未来其他月露原集市所能“享受”的。
所以,这不是针对万平集,更不是针对面前这些四百多号修炼者的抉择。
而是一个面对整个月露原,范围内所有修炼者的抉择。
只是稍稍想了想,耿煊就知道,自己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这些集市,这些依附于集市对周边里坊大肆吸血的修炼者,固然可恶。
可他们现在好歹被一套相对来说,已经比较稳定的秩序约束着。
他若在月露原对修炼者群体展开无差别的,大肆的杀戮,能否做到,具体能做到几分,暂且不提。
这么做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月露原现在的秩序,将迅速崩溃。
耿煊虽然对月露原现有的秩序毫无认同,恨不能一拳捣毁。
可他在不能立刻用另一个更好的秩序,来将现有秩序置换之前,直接将现有秩序摧毁破坏。
痛快固然痛快。
可这么做的结果,是十倍甚至百倍于现在的苦难,将迅速降临到整个月露原。
无差别的覆盖在这范围内生息的所有生民。
这不是耿煊想要看到的。
耿煊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心中转动着这样的念头。
一个在古典时代比较常见的,曾经让耿煊感觉厌恶不适的手法,浮现在耿煊心头。
心中这般想着,耿煊扭头问旁边的盛祥,“现在这里有多少人?”
“四百二十一人。”盛祥立刻道。
看来,在耿煊留意到这边之前,他就已经在暗中关注此处了。
耿煊左右看了看,来到旁边一个台阶上,将洪铨唤到旁边,轻声道:
“我来点人,你安排人将他们从人群中带出来。”
洪铨不知道帮主又要搞什么骚操作,但心中如此想着的他,面上却是郑重应道:“是。”
然后,耿煊便开始在人群中指指点点。
“这边,一排第三个。”
“这边,三排第五人。”
“……五排第七人!”
耿煊根据红名浓度,从上到下,一个又一个点给洪铨知道。
到了最后,他干脆将流程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简化。
他只需将手指指向某个团体,然后报一个两位的数字。
因为每一个站成一团的人数,都不是太多。
人数没有超过十排,每一排人数最多的,也没有超过十人。
所以,只要确定了哪一个团体,只需两位数就能准确锁定具体目标。
譬如“四五”,就意味着第四排第五人。
就这样,耿煊手指移动,身着铁甲的巨熊帮众在洪铨的安排下,陆续将那些规矩站在人群内的目标单独揪出来。
“四六。”
“三七。”
“二八。”
“一九。”
“……”
每念出一个数字,就有一个对应的人从人群中被带出来。
除了耿煊和所有在人群中穿梭,脑海中只有一个个数字与对应之人,别无他念的执行者之外,所有人都感觉这一幕场景荒诞而又恐怖。
可是,不仅那些一次次“侥幸”躲过“锁定”的人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
任由恐惧在心中蔓延,也绝不做任何丁点出格之事。
似乎这时候表现稍微特别一点,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从那个凶人口中蹦出来的“数字”。
因为在他们看来,耿煊的“点名”,是没有任何规律的,完全是随心所欲。
手指随意的在一个个团体中移来移去。
具体的“数字”,也完全随机。
这样的难以琢磨,反倒越发加深了这些人心中的荒谬感和恐惧感。
不仅那些“侥幸”躲过一次次“锁定”之人不敢有丝毫动作,就连那些被点中之人,再被那些身着铁甲之人牵着带出人群之时,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有的明明还有不错的修为和实力,面对那些着甲的帮众,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可他们却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顺从的被牵出人群,从身体到心灵,似乎都完全慑服于面前这个近似恐怖仪式的点名活动之中。
“六七。”
耿煊又报出了一个数字,问旁边的洪铨:“有多少了?”
“四十三,加上现在这个,一共有四十三个。”洪铨回道。
耿煊心想,总共有四百二十一人,按照十抽一的标准,总共抽多少才算合理呢?
若这只是一个数学题,这当然很简单,四百二十一的十分之一,那就是四十二点一。
可人的命,只有“有”和“没有”,是个整数。
不存在“零点一条命”的说法。
在实际操作中,零点一条命,可以等同于一条命。
那么,这个时候,是按照四舍五入,降为“四十二”呢。
还是按照生命的规律,将之补满为四十三呢?
耿煊想了想,觉得用四舍五入太过机械冰冷。
基于对生命的尊重,耿煊对洪铨摆了摆手,道:“这一个不算,将他放回去。”
与此同时,耿煊心中还做了个决定。
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哪怕结果是“四十二点九”,自己也要将这“零点九条命”给舍掉。
洪铨不知道自家帮主心中思考,只是朝某处人群中挥了挥手。
那里,正有一个身着冰冷铁甲的巨熊帮众将一个身体仿佛抖如筛糠,双脚软似面条的男子从队列中牵出。
见到洪铨的手势,他松开了此人的手。
完全沉浸在了内心的恐惧之中,压根没有留意外面发生了何事的此人,虽然疑惑这铁甲人为何松开手,但他还是顺从的跟了上去。
这个巨熊帮众听到动静,转身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
“哦?哦!”
此人先是茫然疑惑,接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立刻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做好安排之后,洪铨看向耿煊,请教接下来的安排。
耿煊扫了眼被单独其中在一片区域的四十二人。
在他们周围,站着一个个身着铁甲,全副武装的巨熊帮众。
耿煊只扫了一眼,便对洪铨做了个手掌横切的动作。
心中震动,但为了确保不会有意外发生,洪铨还是立刻快步小跑了过去。
用最快的速度对所有巨熊帮众做好了交代。
然后,他喊了一声:“动手!”
说着就已经拔出了佩剑,切入前方一名垂头耷脑,等候裁决之人的后颈之中。
下一刻,一颗脑袋高高飞起。
准确的说,飞起的不是一颗脑袋。
而是一排四十二颗脑袋。
几乎以前后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差,同时脱离它们原来的位置,孤零零的斜飞而出。
而在这一颗颗单飞的脑袋之后,无头身体站立在原地。
匹练一般的热血紧随它们的脚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的弧线轨迹。
“呕——”
“噗!”
“嚄——”
人群瞬间骚动。
那些沉默关注着这边变化的“幸运儿”们,在真正目睹了眼前这一幕之后。
一个个都表现出了生理性的不适。
直接吐了出来。
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来的,也都感觉胃部一阵阵疯狂的痉挛抽搐。
那个被牵出人群,又重新回归的男子,却是完全的痴了。
沉默的耿煊,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燧珠”之内。
一团团红气被快速炼化。
最低也不少于二十五点的红运收益,让红运在“燧珠”内的沉淀越来越多。
但耿煊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处。
这一次,最让他在意的,是黑运的收益。
这次死掉的这四十二人,大部分都隶属于一个个组织,出身于游侠儿群体的,只有一小部分。
若是按照以往对黑运的感悟,那些隶属于组织的死者,给他带来的黑运不会多。
但这一次的实际情况是这些人个体贡献的黑运点数,超过了那些游侠儿。
“投降被俘之后再被杀掉,这锅基本就扔不到其所属的组织头上了。
即便有,也会很少。
绝大部分‘劫数反噬’,都会被动手杀俘的组织承担下来。”
耿煊很快就对这种现象做出了解释。
……
“丰泽坊丢失的那些人,现在可还在万平集?”
耿煊看向旁边同样神色很不好看的盛祥、谷于群二人,询问道。
他最终选择将这二人的命留下,并不是因为他们头顶的红名浓度低于“必杀线”。
事实上,若以红运量化,他们的贡献或许会比死掉的那四个少一些。
但也超过了刚才被十抽一杀掉的那四十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耿煊需要一个秩序勉强稳定的万平集。
若他将万平集内拥有炼髓境界的坐馆全部杀掉。
万平集会迅速崩溃。
周边区域,受此波及,会迅速陷入动荡和混乱之中。
因为这世界的底色,不是和平。
是各种力量彼此纠缠、彼此制约,最终形成的一种脆弱平衡。
当其中某个环节失效,失去秩序约束的人们,会采取的行动,通常是都是富有侵略性和攻击性的。
当然,在这些人的主观意念里。
他们或许会认为,自己并不是在作恶。
而是一种自保,确保自己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安全位置的一种“防范于未然”而已。
趋利避害,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在他人就有可能是地狱的环境中,主动采取一些手段,不也是应该,且很有必要的么?!
而这样的观念,恰恰就是这个世界动荡至今,且在几乎所有人的观念中,还将一直动荡下去的根源。
盛祥、谷于群二人并不知道耿煊心中所想。
但他们能够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凶人虽然放过了他们。
可对他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善念。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动手,将他们宰掉。
对于这样一个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琢磨的凶人,他们能做的,只有恭顺。
“在的,在的,现在都被关在定星堂的据点之内。”盛祥道。
“带路。”耿煊道。
说着,耿煊看向洪铨,道:
“万平集的护卫还有很多吧?
你让他们担起责任来,让其他人也都规矩安分,不要胡乱搞事,规规矩矩待在万平集内。
做好安排之后,就来与我汇合。”
交代完,他就骑上一匹玄幽马,让盛祥、谷于群也分别骑上一匹,径往长街深处急行而去。
方锦堂、戚明诚,柴爷,以及另四名炼髓初期的修炼者,也都第一时间催马跟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同样让他们感觉极为不适的区域。
很快,一行人便已经进入空无一人的定星堂据点,一栋占地极大,大气而不失精致的府邸之内。
很快,在盛祥、谷于群两人的带领下,耿煊、柴爷等人就看到了被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铁笼。
以及铁笼中那一个个蜷缩着的男女。
因为他们的到来,一些本来低声啜泣的声音,陡然停止,更紧的蜷缩成了一团。
而一些本来在浅睡的人,立刻惊醒了过来,眼中闪过惊惧的神色。
自以为隐蔽的调整着姿势,以让自己感觉起来更加安全。
不过,这种徒劳的努力,除了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之外,并不会给带来任何正面的效果。
耿煊的目光,在这些铁笼上扫过。
看着这些他此行万平集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耿煊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宽慰的话。
甚至也没有告诉他们,现在的他们,已经被解救了。
眼神从一个个铁笼扫过,最后却停留在吃了很多苦头,被随便扔在旁边一个角落的两个身影之上。
耿煊看向盛祥、谷于群二人,问:“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最清楚其中内情的谷于群立刻解释了起来。
“这个年长一些的,叫梁明睿,是丰泽坊主梁文英的幼子。
这个叫范豪,丰泽坊的一个坊民,您别看他长得高大,其实才十五岁……”
随着谷于群的解释,耿煊当即明白过来。
自己率领玄幽铁骑来到万平集之时,这里能有如此周全的应对。
他最想铲除,也最有可能与他演变成“敌对关系”的目标,全被集中在了一起,给了他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
说来,这两人还真是功不可没。
这个范豪跑来万平集寻找梁明睿,通知他赶紧跑路。
范豪虽然年幼,但该讲述的重点,都一个不落的告诉给梁明睿知道。
按理说,这个时候,是个成年人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可用下半身思考的梁明睿不是个正常的成年人。
听到这示警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带着那个用丰泽坊近百家庭破碎为代价换来的女人一起离开。
——他自以为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后,这个女人就真的属于他了。
可这女人转身就将他卖了个干净,将他交到了秦鹤轩手中。
为了尽可能逼问出更多的信息,连带着范豪也跟着遭了殃。
听到动静,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掉的梁明睿扭头过来,但他看见盛祥和谷于群的时候,眼中立刻现出惊惧神色。
“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天我一直跟蝶兰待在万平集,不在丰泽坊,这您们是知道的。
……范豪,你们问他吧,他才从那边过来,对丰泽坊的情况比我更了解!”
“梁明睿,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羞耻的吗?”耿煊忽然开口询问。
他忽然开口,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不是想要调侃,而是他真的对此很好奇。
梁明睿一脸期待的看着盛祥、谷于群二人,二人却没给他任何回应。
他悻悻的移开目光,警惕的看向耿煊。
“你又是谁?”
“那蝶兰就是与人做局坑害你的那个女人吧?今晚她又卖了你一次。
可我听你刚才的口气,你好像一点都不恨她,你这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耿煊又问。
耿煊的问题,却像是触发了梁明睿心中的某个频道。
只见他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蝶兰蝶兰,对,蝶兰现在还被囚禁在秦府。
……她怎么可能会害我,她才是受害者,她这两次遭难,都是因为我!
若不是我,她也不会被卷进这样的旋涡!
救她,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梁明睿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身体已经在地上如蛆虫一般蠕动了起来,似乎竭力的想要从地上站起。
“真是无可救药。”
耿煊没想到,都已经到了新世界,居然还能看见这样的类人生物。
耿煊已经彻底没有了与他交流的兴趣,一掌拍出,直接将梁明睿的脑袋拍成了烂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