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之所以怔住,自然是因为刘月季这个名字。
见他以“刘花儿”这个诨名自嘲,耿煊还想顺口调侃一句,你要是将真名中间那个字给拿掉,效果就不一样了。
不过,在这句话出口之前,耿煊好歹还是忍住了,将这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看向盛祥、谷于群两人,问:
“第一站,你们可计划好了?”
两人相视一眼,似乎有一颗无形的球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
最终,还是盛祥棋差一着,将“球”捡了起来,看向耿煊,恭敬回道:
“经我们二人商议,这第一站,就选在泰宁集。
虽然它与万平集的距离也不算最近,但它周围却还有另两处集市,距离泰宁集都不远。
更关键的是,这三个集市之间有一条可通水运的小河相连,在转运粮食方面,有着很大的便利。”
听了盛祥的回答,耿煊非常满意。
借助水运这样的便利条件,提高粮食转运的效率,他之前都没有想到,现在被他主动点了出来。
由此也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两人的主观能动性已经被充分的调动了起来。
“好,既然如此,咱们第一站就去泰宁集。”
正准备拍马启程,耿煊却忽地想起一事,扭头看向旁边的刘月季,神色郑重的道:
“你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帮我运粮。
我不希望有人趁机做别的事!
若是有人借着我给的机会,去别的集市烧杀抢掠,那我不仅要杀掉当事人,所有与之同行之人都要连坐。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
这次你们出来帮我,我并不希望以刀口溅血结束。
听说你本事不小,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担起这个责任来。
要是依然有人犯了我的忌讳,我不管什么理由,都要追究到你头上!”
说着,也不给刘月季说话的机会,胯下玄幽马已经激射而出。
其他玄幽马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刘月季等人的视线之内。
张嘴想要说话,结果却只吃了一嘴巴灰的刘月季本人还没有说话。
旁边一个背负双斧的虬髯腌臜大汉,看着耿煊等人远去的方向,将一双牛眼瞪得铜铃也似,张嘴不忿道:
“大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要不,这趟咱们还是别去了,趁着这伙凶人离开,咱们赶紧开溜吧。
离开这万平集,嗯,咱们干脆直接离开这月露原算逑。
这厮杀了无忧宫这么多人,我看接下来这月露原都安生不了。
郭碣不是来信说他已在元京扎下了根,唤我们过去帮衬么?
干脆咱们直接去元京耍耍,我不信这凶人能追到元京来砍我的脑袋!”
这大汉长了一副能活吃小孩的相貌,却是个碎嘴,直接在刘月季身边喋喋不休起来。
刘月季却是根本没有回答,收回远眺目光的他,立刻如同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窜入人群之中。
一边乱窜,嘴里一边大声嚷嚷。
“可都听见了,可都TN的听见了?
现在,都给老子规矩站好,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胡乱走动。
……还有你,你,你们几个,谁要是管不住自己裤裆,见着个女的就掏雀儿出来,老子亲手将它割下喂狗!
……混蛋,谁叫你乱走的,现在就敢擅自行动,等到了泰宁集还得了?
你们几个蠢货,居然还跟我瞪眼,不想被他连累死,就立刻给我摁死他!
……”
好一阵鸡飞狗跳。
两刻钟之后,队伍正式出发,一匹匹元州马拉着一辆辆马车奔驰在赶往泰宁集的大道上。
原本来自万平集内各个势力,各有出身的一个个小团体,勉强已经有了一个行动整体的模样。
本来只是游侠儿中一员的刘月季,俨然成为了整个队伍的领头人。
虽然有许多人对于他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法有着许多不满,脸上八个不服九个不忿,一副老子就是不服气的姿态。
可在行动上,却都老老实实的跟随在了他的身后。
也没人再说什么“老子不归你管”“你管不着老子”这样的话。
……
在离开万平集之时,无论人马,都没有着甲。
直到玄幽马队赶了大半路程,来到距离泰宁集还有将近十里的一片荒地之时,队伍才停了下来。
连续的行动,让众人对所有流程都娴熟了起来。
众人先是以最快的速度给玄幽马披挂上了全身铁甲,然后又互相辅助配合,快速将甲胄穿戴在自己身上。
一切就绪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耿煊策马在前,有意控制着马速。
即便如此,一行人也没用太多时间,就来到泰宁集外。
远远看去,泰宁集有着与万平集相似的高墙与大气的正门。
让耿煊有些诧异的是,泰宁集没有任何警戒防范的举措。
大门打开着,黄昏将晚,不时有人从敞开的大门进进出出,全然不知,凛冽的刀锋,已经降临到整个泰宁集上空。
习惯了无忧宫信息传递的高效敏捷,泰宁集表现出来的迟钝缓慢,一时间让耿煊都有些不适应。
已经做好了将强入万平集的办法,复刻到泰宁集的耿煊,有种蓄势良久的一拳,却打在了一团空气上的空落感觉。
骑在玄幽马背上,看着远处的泰宁集,耿煊心中思索。
此刻,耿煊身上的重甲已经被人仔细清理过。
可血迹虽然已被彻底除尽,浓郁的血腥气却似乎没有消散太多。
穿戴上这样一套全身甲胄,呼吸着经由铁甲筛过一遍的空气,铁血硝烟之气直入肺腑,耿煊感觉自己的心肠也跟着变得冷硬了许多。
随着日色渐薄,泰宁集大门处进出的行人变得越发稀疏。
耿煊轻喝一声,“走。”
他一马当先,向着泰宁集方向疾冲而去。
身后数十玄幽铁骑紧随其后。
许是玄幽铁骑的速度太快,也许是泰宁集的护卫过于散漫不经。
直到耿煊策马接近到泰宁集敞开的正门两百多步之外,一左一右两个站姿随意的泰宁集护卫,这才一脸错愕,扭头看着他率队冲来的方向。
这突然的一幕对他们的冲击来得过于巨大,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脸惊恐的想要做点什么。
两柄被耿煊随手扔出的飞刀已经掠空而至,精准的没入两人眉心。
瞪眼死不瞑目的两人都还没有倒地,耿煊已经策马从他们身边驰过,窜入泰宁集正门巨大的门洞之内。
下一瞬,玄幽铁骑便已穿过数米厚的门洞,进入泰宁集内。
一个正挑着担往外面走,竹编的箩筐里剩着些蔫头耷脑菜蔬的小贩站在道路正中间。
看着一匹又一匹比人还高的披甲铁马载着一个个穿戴冰冷甲具的骑手从门洞内冲出,向着他所在方向疾冲而来。
那恐怖的速度,庞然的体格,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当成一颗血泡轻松踩爆。
这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恐怖一幕真实的发生在眼前,完全吓傻的小贩,怔怔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闪避躲让的意思。
看着这个拦在道路正前方,看模样正准备下市归家的挑担小贩。
耿煊没有降低马速,而是朝着小贩挥出马鞭。
挥出的马鞭如灵蛇之躯一般,在空中蜿蜒盘旋,很快缠绕在小贩身上。
感受着鞭梢反馈过来的劲力,耿煊有种感觉,只需要握鞭的手轻轻一震,手中长鞭就能将小贩的身体撕扯的七零八落。
东一块,西一块。
不过,耿煊自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顺手往旁边一引,就将挑担小贩送到了道路一侧。
当盘绞在小贩身上的长鞭如灵蛇般缩回,小贩依然是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肩上挑着的担子,两个箩筐中卖剩下的菜蔬,都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
唯一变化的,也就小贩本人的立足之地。
当最后一匹玄幽铁骑从他身旁掠过,眼前一切重新“恢复”到正常模样,魂飞天外的小贩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他扭头看向玄幽铁骑消失的方向,除了隐约的马蹄声,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他一手扶着肩上的担子,一手在身上到处乱拍,似乎依旧不信这身体居然没有遭受一点损伤这个事实。
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犯什么傻的他立刻怪叫一声,撒丫子就朝前方的集市大门狂奔而出。
看到两个平日里见着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爷的集市护卫,已经化作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躺在地上。
他嘴里的叫声变得更加怪异,脚下的速度也变的更快。
不过,即便舍命奔逃的现在,他都没有将肩上挑着的担子扔掉。
而就在这个小贩逃出泰宁集后不久,陆陆续续有更多人通过敞开的大门,从泰宁集内奔逃而出。
……
越往泰宁集内部深入,阻塞在道路前方,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动弹的人越来越多。
为了清空道路,耿煊不得不将手中马鞭频繁挥出。
到了最后,他手中马鞭甚至已经没有再收回过。
马鞭宛如活过来的灵蛇一般,在他身前、以及两侧的虚空来回游走,快速穿梭。
而每一次游走穿梭,都会有一人甚至多人被鞭身圈中。
耿煊也没时间将他们妥善安置到道路两旁。
鞭身不时如弹簧一般,将那些被鞭身圈中之人弹射出去。
运气好的,落地时还能勉强站立。
运气不好的,得咕噜噜在地上滚两圈才能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
除此之外,还有运气特别差的。
一被甩出,就再也没能起来,化作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路旁。
这些,都是处在他行经道路的正前方,头顶红名又都超过二十点红运贡献的“幸运儿”们。
——因为月露原不同于赤乌山,耿煊将“必杀线”往上调整了一些。
即便如此,当耿煊在盛祥、谷于群二人的指路下,率领玄幽铁骑来到泰宁集的核心区域,泰宁馆正门外的街道之时,也有十几人不幸的成为了他的鞭下亡魂。
其中近半,都是集市护卫的装扮。
另外一半,从其穿戴行头看去,却是各种身份之人都有。
来到泰宁馆外,耿煊没有停步,直接纵马驰入泰宁馆的大门之内。
马蹄踢踏,在空旷的院中疾行,直到高高的台阶出现在前方,耿煊这才喝停玄幽马。
玄幽马停了下来,耿煊却没有停下。
他的身形依然以极快的速度前掠,划破虚空,着全身重甲的身体撞在大厅紧闭的房门之上。
“轰——”
一声巨响,木屑飞溅。
当耿煊落地,站在堂屋之内。
一双双错愕震惊的眼神,齐刷刷的聚焦在身着冰冷甲胄的耿煊身上。
透过被耿煊强力撞塌的房门,可以清晰地看见,更多玄幽铁骑进入院中,聚集在耿煊身后的台阶下。
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可感受到那一双双透过冰冷铁甲看向厅中的眼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居然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
“……”
不时有人双唇颤抖着,呢喃着,脸上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一片压抑寂静的氛围中,一个相貌年纪超过六旬的老者豁然起身。
颌下胡须颤抖不停,伸手如戟,指向耿煊。
不仅是胡须在颤抖,指向耿煊的手臂也在颤抖。
也不只是气得,还是怕的。
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喝道:
“你是谁?为何强闯我泰宁集机要重地?这是觑我泰宁集无人吗?!”
耿煊扫视全场的目光,停留在了这位老者身上。
更确切的说,是这名老者头顶那比屋中其他人都浓郁得多的红名之上。
耿煊猜得到,此人此刻这番作态,更多的只是虚张声势。
在这个所有人都骇然噤声的当口,发出属于泰宁集的声音。
他若是与对方应答,对方有很大可能会立刻顺坡下驴。
不过,耿煊却没有要把这个“坡”顺给对方的意思。
所以,他没有回答。
在对方咬牙怒喝之时,他直接就朝着老人家出手了。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他动起手来居然这么干脆,连一句话都不带说的。
他的修为实力本就差耿煊许多,更何况,年老不以筋骨为能。
当他看见匹练似的刀光朝他当头坠落,意识到自己必须有所应对之时。
一切都已经迟了。
老者一颗不瞑目的脑袋冲天而起,无头断颈处,血液如喷泉一般冲上天空。
炼髓境的强大体能,让那喷射而出的血液直接冲击到了屋顶。
然后被屋顶阻挡,反弹。
血水如雨点般四散,坠落,洒向大厅各处。
聚在大厅中的所有人,哪怕座次最偏之人,也被濛濛血雨糊了一脸。
这一幕惊呆了屋中所有人。
闻着鼻尖腥甜的,来自故人的血腥气,许多人的胃部本能的抽搐起来。
看那模样,下一刻就要吐个昏天暗地。
就在这时,从那铁甲之内,传出一道声音。
这也是这个铁甲人闯入大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闭嘴!”
这道从铁甲内传出的声音,不仅冰冷,似乎还带着一股铁锈味。
生死危机面前,那些胃部正在翻江倒海之人,都强行接管,并镇压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
“大馆主是哪位?”
待厅中众人从激烈的情绪和身体反应中挣扎出来,耿煊再次开口询问。
没有人说话。
只不过,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具体内热血已基本喷洒一空,却依然保持着站姿的无头尸体之上。
耿煊了然。
“哒哒哒——”
耿煊的脚步声,宛如惊心动魄的鼓点,狠狠敲在厅中所有人的心头。
他迈步转向,先是瞥了眼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目光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
“这个时候还在闭门聚议,应是在商谈很重要的事情吧?……你们在商谈什么?”耿煊询问。
没有人开口回答。
耿煊看向一个脸上被濛濛血雾糊得有些模糊,不太看得清五官模样的男子,道:“你来说说。”
这人糊在血雾之下的五官,肉眼可见的扭曲了起来。
但他还是强忍着镇定的道:
“我……我们正在谈论您。”
“嗯?”
“就……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们听说了一些从万平集方向过来的传言。
因为有些太过夸张离奇,我……我们都没信。
但因为事情过于重大,大……大馆主还是将我们都招来商讨。”
此人强忍着心中恐惧,将事情大略讲清楚了。
耿煊点头,心道,自己这还真是来得巧。
他目光再次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其中两个除已经销号的大馆主之外,头顶红名最盛之人身上。
问:“你俩可是坐馆?”
其中一人立刻摆手道:“我不是。”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对面另一人身上。
此人的脸皮,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反驳。
其头顶的红名浓度,仅次于被耿煊目视的两人。
耿煊扫了此人两眼,目光再次落在那位因为头顶红名过浓,而被他错认之人身上。
问:“你又是什么身份?”
这人连忙道:
“我并非泰宁集的权势人物,平日里连泰宁馆的大门都进不来,这次也是被大馆主强行拉过来的。”
此人回答的很是含糊,并没有明确回答“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
但耿煊却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个如刘月季那样的游侠儿。
而且,应该还是泰宁集这片地界上,在游侠儿群体中非常有号召力的那种。
他之所以不直接回答,是因为游侠儿的口碑整体都是趋于负面的。
其人头顶那比其中一位炼髓坐馆还要浓郁的红名杀孽,也不可能是救死扶伤带来的。
不敢当着如此多知根知底之人撒谎的他,只能用含糊的言辞回应。
对于游侠儿这个群体,耿煊并没有什么恶感。
甚至,若将目光从那一个个具体作恶之人身上抽离,注视这个群体本身,耿煊心中甚至会生出一些怜悯的情绪。
可是,一个地方若是忽然变得虚弱,混乱。
推波助澜、浑水摸鱼、火上浇油……
这些事情的背后,却总是少不了游侠儿的身影。
而且,他们往往还是参与的主力。
混乱,对他们来说,比秩序更加迷人。
就在此人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心中转动着这些念头的耿煊忽地伸指一弹,一道有若实质的万钧劲气激射而出。
在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没入其眉心。
【得红运六十四点,黑运五点。】
在其他人错愕惊惧的目光中,耿煊收回了手。
对两位坐馆道:
“现在外面局势有点乱,你们安排人去维护一下。”
不仅两位坐馆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很显然,动辄杀人,已经被他们视为“杀人狂”、“冷血屠夫”的耿煊,是不应该下达类似命令的。
这就不应该是同一个人应该具有的思维模式。
若是他们知道,耿煊策马冲入泰宁集,到来到泰宁馆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踩死踩伤路上行人所做种种,大概得更感不可思议。
“嗯?!”
见两人没有回应,耿煊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两位坐馆身体一抖,立刻清醒过来。
屁股下仿佛有弹簧一般,立刻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拱手应命道:
“我们这就去办。”
说着,就快步朝厅外冲去。
在冲出大厅的那一刻,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去维护街面上正在快速陷入混乱的秩序?
两人心里,哪里还有功夫思考这个,心思早就飘出了泰宁集之外。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大厅飞出。
“盛祥,谷于群,你们两个跟着他们。”
才刚掠出大厅,已经做好出了泰宁馆就立刻远遁的两位坐馆,听了这话身形都是一滞。
看着迅速从两侧贴近过来的两位老相识,两人目中立刻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要是目光能够杀人,盛祥,谷于群二人的身体已经被烧成灰了。
在两人凶狠的目光注视下,早有心理准备的盛祥、谷于群二人虽然心中苦涩,面上却是一片冰冷。
谷于群伸手指引道:“请吧,二位。”
待盛祥、谷于群二人陪同两位泰宁集坐馆离开泰宁馆,耿煊看向厅中其他人,问:
“无忧宫在泰宁集的据点在哪里?”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开口回答。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自然不难回答。
可他们不敢啊!
面前这人固然凶恶可怖,可无忧宫更是令他们深为忌惮甚至恐惧的存在。
没有谁敢在这么多目光之下,回答这个问题。
“嗯?”
耿煊不满的嗯了一声,看向在场红名最盛的一人,直接点名道:“你来说。”
这人闻言,身体抖了一下,战战兢兢的道:
“尊……尊驾,我……我不知道……呃……”
他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耿煊满意。
于是,耿煊也就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随手一招,他就将此人送走了。
目光移动,再次盯上剩下诸人中红名浓度最盛之人。
若是此人继续嘴硬,他不介意立刻将其销号,并继续寻找下一个“红名最浓”之人。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对泰宁集高层进行有针对性“修剪”的手段。
让他失望的是,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终究是压过了对无忧宫的恐惧,此人屈服了。
“我……我这就带您去!”
“带路。”
耿煊随在此人身后出门,见其他人都待在厅中,没有动弹,他当即开口问道:
“怎么,你们不想跟我一起去?”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只觉屁股下的椅子变成了火炉,一个个都立刻跳了起来,紧紧跟在了耿煊身后。
生怕跑得慢了,再引起什么误会。
没一会儿,耿煊来到泰宁集内一个位置僻静的巨大府邸之前。
让他失望的是,当他们进入其中,别说是人,连一只鸟都没有找到。
他也不认为是那个引路者作怪,而且,只是随便转了一圈,耿煊就找到了几处表明这里就是无忧宫定星堂据点的线索。
其中,特征最明显的,就是一个做工精致考究的鸽笼。
只不过,现在这鸽笼里,已经空空如也,一只鸽子都没有。
从一些日常生活痕迹可以看出,这处据点,早在半日之前,人员就已经撤了个精光。
而且,人撤的虽然匆忙,却并不混乱。
书房、地下密室之中,虽然也找到了不少收获,但功法,金银,便携的丹丸药物等却都没有留下。
显然,这些在撤退之时都被一起带走了。
“这反应速度,很快啊!”
从种种痕迹来看,这处据点的撤退时间,距离耿煊屠光最后一支赶往万平集的援军,最多也就晚了两三个小时。
在到处搜寻线索痕迹之时,耿煊还找到了两个通往地下隧洞的入口。
若在其他时候,耿煊很想去下面逛逛。
看看月露原的地下网络与赤乌山周边的地下网络有什么异同。
现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关口,自然只能作罢。
扑了个空的耿煊一行人离开了无忧宫据点,正好看见盛祥、谷于群二人正“陪着”两个脸色铁青的泰宁集坐馆朝这边赶来。
两个脸色难看的泰宁集坐馆,在看见耿煊那一刻。
脸上浓郁得几乎要化成水淌下来的负面情绪,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让人怀疑刚才的阴云密布,是否只是一种错觉。
“你们来啦?事情都做完了?
没起什么乱子吧?
……既然如此,咱们开始做正事吧。”
一众泰宁集的高层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正事?
合着此前做的一切,只是开胃前菜?!
不想亲自动口再解释一遍的耿煊,对盛祥示意了一下,道:“你跟他们具体说说。”
在一双双刀子一样的目光注视下,盛祥硬着头皮将他们此行泰宁集真正的目的讲了出来。
浓缩成一句话,就是:“把你们囤积的粮食通通交出来!”
在一双双震惊错愕的眼神中,耿煊“善意”的道:
“你们放心,我们只拿多余的粮食,口粮还是会给你们留着的,保证不会让你们饿着。”
说罢,见还没有人行动响应,耿煊拍手道:
“好了,都别愣着。
时间紧,任务重。
我们还要赶着去下一个集市,你们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或许是耿煊的催促见了效,也或许只是为了赶紧送走这个瘟神。
在耿煊说出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后就会离开,去“祸害”下一处集市,泰宁集的高层,各方势力的首脑人物,立刻行动了起来。
……
当刘月季带领的大部队驱赶着元州马,拖着一辆辆空马车进入泰宁集之时。
就见泰宁集内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明亮的火光照亮每一条街道,络绎不绝的队伍在一条条街道上穿梭。
或用马车,或是人力手推板车,乃至直接肩负背扛……
一车车、一袋袋的粮食如同小溪汇入湖泊一般,被集中到一片空旷的区域。
当刘月季等人抵达时,这些粮食已经分门别类,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包。
而且,这些“小山包”,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
刘月季强按下砰砰狂跳的心脏,上前就着现有粮堆,以及后续数量大概估摸了一番。
然后立刻找到耿煊,道:
“帮主,这粮食的数量,比咱们预计的多很多啊。
以咱们现有的这点人手,不可能一次就运完。”
耿煊问:“你有什么建议?”
刘月季道:
“要么分多次转运,要么增加转运人手。”
耿煊道:“我不要求一定就要一次运完,但我希望尽量减少转运次数。”
“那就要增加转运人手。”刘月季建议道。
“如何增加?不可能随便找一群人就可以吧?”
单纯的数量堆砌,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缺乏有效的掌控,人数越多,反而让效率降低,而不是增加。
刘月季忙道:“我认识一人,在这泰宁集内颇有威信,只要能说服他,咱们很快就能多出几百人手。”
耿煊点头,道:“那你去试试吧,将人找过来,看看他怎么说。”
刘月季拱了拱手,当即闪入人群之内。
看那动作,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劲儿。
可一盏茶功夫不到,再次出现在耿煊面前的刘月季,那一身劲儿消失得干干净净。
腿也软了,眼神也变的游离飘忽。
“怎么,没谈好?”耿煊问。
刘月季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看来,忽地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道:
“他死了。”
“啊?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耿煊下意识询问。
“就在刚才。”刘月季轻声道。
耿煊闻言,皱起了眉头。
“刚才死的?这么巧?……这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不想让我粮食转运得太快?”
他甚至想到了人去楼空的无忧宫据点。
刘月季忙道:“不是不是,您别多想,他的死并没有什么疑点。”
“嗯?……你才刚到这边吧,为何如此肯定?”耿煊盯着刘月季,眼神微眯。
刘月季低头看着地面,似乎在寻找有没有可供逃生的地缝什么的。
在耿煊沉默的注视下,他终究还是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因为人就是您杀的。”
“我杀的?……我这总共也没杀几人啊?!”耿煊皱眉。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
问:“你要找的那人,不会叫裴奇松吧?”
“对,就是他。”刘月季忙道。
还诧异的看了耿煊一眼,似乎疑惑他居然能一口叫出这个名字。
耿煊点头,如果刘月季要找的人是这位,那确实是他杀的。
就连“裴奇松”这个名字,也是他刚才在检索红运收益时翻出来的。
就是那虽不是炼髓坐馆,头顶红名浓度却犹有过之,在猜出他游侠儿身份,不想其趁乱搞事,便被他顺手宰了的那位。
没想到,这么快回旋镖就到了自己跟前。
对于当时杀掉此人,反而给现在的自己带来了小小困扰,耿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这反而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看向刘月季,问:
“你,还有另外几个与你亲近之人,当初怎么没有听从秦鹤轩的调集?”
要是这刘月季当时也在,即便他前面侥幸的活了下来,凭他头顶的红名浓度,当他十抽一的时候,他一定是躲不过去的。
很大可能第一个就要被抽出来。
另外几人头顶的红名虽然不如刘月季,可若他们也听从了秦鹤轩的征调,也一定是小命不保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耿煊也没有事后补刀的意思。
但他对此,确实有些好奇。
他问得轻松随意,刘月季却只觉心底凛然生寒。
感觉正被一头让他完全无从抵抗的巨兽,用戏谑的眼神盯着。
那长满倒刺的舌头就在他身周看似随意无害的游走,却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卷住,吞入血盆巨口之中。
可这问题又不能不答。
刘月季只能低声的道:
“我感觉有危险,在秦鹤轩的调令传来的第一时间,就暗中通知几个亲近的伙伴提前躲到了地下。”
耿煊恍然,没想到,这位刘月季也是天赋异禀,有着远超其他人的危险感应能力。
可这就更奇怪了。
“既如此,你们怎不继续躲着,等我们离开万平集后再出来?”
“我以为危险过去了。”刘月季无奈的道。
时灵时不灵么?
耿煊点头。
可耿煊转念又一想,就结果来说,那个时候出来的刘月季,确实没有再遭到生命危险。
秉着一罪不二罚的态度,即便这家伙头顶红名非常惹眼,自己也强行按捺了下来,没有对他动手。
甚至于,从自己手中活出一条命来的刘月季,还变相的获得了不小的机遇。
虽然,耿煊的目的只是为了省事,而不是要赐予他机遇。
可就结果而言,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这哪里是“时灵时不灵”,这简直灵得有点过分了!
心中琢磨着这些,耿煊没有回话,就只是盯着刘月季看。
刘月季只觉浑身不适,那种有关巨兽、倒刺长舌、血盆巨口的想象变得更加形象具体,他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帮主?”他开口道。
耿煊停下了心中的思考,感受到刘月季心中的恐惧,耿煊忽然生出了一些想法。
道:“这次我要运粮的规模,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月季点头道:“知道。”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耿煊又道。
“是。”刘月季应和着道。
“可我还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它。”耿煊道。
“嗯。”刘月季再次点头。
“我还不想为此投入太多时间和心力。”
刘月季轻轻点头,只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耿煊盯着刘月季,道:
“我想将这事全权委托给你来负责,我只要结果,具体如何做,都由你来执行。
我能给你的,一是安全承诺。
你可以专心做事,其他事都不需要你操心。
二是我现在能够调用的人手,只要你有需要,只要合理,你都可以跟我提。
我需要的就一点,即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尽可能多的粮食,从月露原转移到赤乌山。”
听到这忽然压在肩上的重担,刘月季并没有表现出震惊、失神、错愕等情绪。
反而在抬头认真看了耿煊一眼,确认他没有开玩笑之后,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数息之后,耿煊问:“怎么样,这个担子,能不能接住?”
刘月季结束思考,看向耿煊,直视着他。
从这一刻,就能看出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明明只是个炼髓门槛都没有迈进之人,明明也怕得要死,可这种时候,他却有胆子与耿煊对视,目光中没有一点犹豫闪躲。
耿煊也不觉得被冒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于是,刘月季认真点头道:
“感谢您如此看重我……我愿意一试!”
耿煊点头,道:
“好!”
……
谈定此事之后,耿煊也没有再与刘月季闲聊,而是与盛祥、谷于群汇合,听取他们的汇报。
既然运粮之事交托了出去,那他要做的事情就变得很纯粹了。
尽可能多的从这些集市中抠出多余的粮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