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耿煊远去,那个背负双斧的腌臜大汉再次嘀咕起来。
“大哥,你是不是傻,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提条件,要好处呢?”
“这个时候你不赶紧开口,小心等你事情办完了,人家直接把你当个屁给放了!”
刘月季扭头看向腌臜大汉。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刘月季收回目光,道:
“这些事你还是别操心了,你还是专心把你的斧法练好吧。”
“哦。”
……
待一切梳理完毕,耿煊并没有等刘月季组织起来的人手将所有粮食全部运出泰宁集。
甚至那些从泰宁集各处囤积仓库集中起来的粮食都还没有全部处理完,耿煊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往下一个集市了。
为了避免给刘月季等人的粮食转运带来阻碍,耿煊直接将两位炼髓坐馆,以及当时都聚在泰宁馆大厅里的权势人物全都一起带走。
不仅不让他们留在泰宁集,还特意告诫他们,要是他们手下有人搞事乱来,他会直接对他们下手。
直到耿煊率着玄幽铁骑和一行“人质”离开,泰宁集上下都表现得异常配合,基本没再发生流血事件。
不过,也有一处例外。
那就是洪铨等人在率队冲入已故大馆主的府邸之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抵抗。
虽然这并没有给整个队伍带来任何损伤,可在将整个府邸控制住之后,在将仓库中大量囤积粮食运走的同时。
耿煊还令人对整个府邸进行了一番全面抄检,除了留下基本的生活物资和不多的钱财,其他东西全部带走。
包括抄检出来的金银,功法,修炼资源,药物,兵器,车马等等。
此外,那些红名浓度超过二十点红运之人,全被拎出来杀了。
不得不说,泰宁集上下的积极配合,和这一次“范例式”的行动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
从进入到离开,前后用了大约三个小时。
当耿煊带着玄幽铁骑和一众“人质”离开之时,泰宁集内外,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
络绎不绝的,满载粮食的车队从泰宁集出发,驶向西侧近七十里之外的万平集。
为了确保运输效率不受夜晚的影响,不仅每辆马车上都挂着一个巨大的防风灯。
随着第一波车队的出行,道路两侧,每隔一两百步的距离就会出现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堆。
随着车队一路西行,这一个个随之不断向西推进的火堆,和快速行进的防风灯,就像是一条蜿蜒西行的光之长龙。
耿煊骑在马背上,远远看了一眼这条迅速西行的光之长龙。
没有多留,嘴里轻声喝了一声,便率着队伍没入黑暗之中。
下一站,石滩集。
东北方向,六十里之外。
有一条整体南北走向的,可通水运的河流将两个集市串在了一起。
而在石滩集以北六七十里,还有一个集市,同样被这条河流串在了一起。
这两处集市,也是耿煊今夜接下来的两个目标。
耿煊策马在前,控制着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他凭借自身对玄幽马状态的精准把握,以及敏锐的夜视目力。
可以让队伍中玄幽马的消耗尽可能小的同时,让整个队伍的速度尽可能的快。
一边领路,耿煊看向骑在旁边另一匹玄幽马上的刘月季,问:
“都安排好了?这就敢当甩手掌柜?”
刚才,在队伍即将出发时,刘月季快步跑了过来,表示要与他同行。
经过反复确认后,耿煊也就让他骑上了一匹玄幽马。
反正,在死了六名帮众之后,玄幽马本就有多,也不差多带他一个。
刘月季保证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有泰宁集内各位当家们的配合,这事做起来其实并不难。”
说着,刘月季瞥了眼沉默跟随在队伍中间,前后被两支玄幽铁骑夹着,来自泰宁集的一众“人质”。
相比于玄幽马的轻快悠然,骑着元州马赶路的他们,差不多已经压榨出了它们的极限。
而且,以这样的速度奔跑,时间必然无法持久。
好在,这段路程本来也不远,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跟不上。
“这次随您一起去石滩集,也能尽快将这边的转运事宜安排起来。”
刘月季看了一眼旁边沉默赶路的耿煊,连忙趁机道:
“其实,相比于将这些粮食集中到万平集。
接下来将万平集的粮食转运到赤乌山,才是更大的挑战。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头绪,想找个时间单独跟您汇报。”
“嗯,等这次行动结束吧。”耿煊应道。
刘月季应了一声,便自动退到了更后方的队列之中。
……
六十里的路程,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一行人就已经来到了石滩集外。
透过夜幕,看着已经紧闭的大门。
耿煊喝停了队伍,身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来到紧闭的大门前。
伸手朝着厚重的,有着大量金属铆钉的,铜铁框架的大门按了下去。
借助听音槌,准确获知大门内部以及背面的结构。
然后耿煊身形跃起,在门上几个位置轻轻一拍,阴风化骨掌的劲力从掌心涌出。
其内部,背面一个个构件化为粉末。
等他落地,伸手轻轻一推。
原本紧闭的大门无声向两侧敞开。
耿煊重新回到玄幽马背上,在准备策马入集之前,他对洪铨交代道:
“待会儿你就不用跟我一起行动了。
你和谢航,再挑三十名帮众就守在这里。
尽量不要让人跑了出去。”
而后,耿煊的目光,向其他从赤乌山一路跟到现在,却都没有正式加入巨熊帮的“预备役”身上扫过。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一名出身三通集,同时也是方锦堂心腹的炼髓坐馆身上。
“你也留下,和洪铨他们待在一起。
若是有炼髓坐馆出来,不求你杀敌,帮着阻一阻就行。”
这是耿煊第一次对他们直接下令,这人闻言后,脸上露出意外神色。
旋即,脸上又现出些许惊喜,连忙应道:“是。”
做好安排之后,耿煊再不停留。
一马当下,驾着玄幽马就冲入石滩集内。
洪铨领着谢航以及另外三十名巨熊帮众进入大门之后,他看了看只有几个地方遭到破坏。
而且,破坏处还都是非常容易用其他材料替代填充的那种。
除此之外,大门的其他部位,都非常完好。
于是,他下了第一道命令:“关门!”
然后,他和谢航二人分别率着一支由十五人组成的铁骑小队,静静的在大门后方的空旷地带排好了冲锋阵列。
看着除了部分区域有明亮灯火,整体都笼罩在浓重黑暗中的石滩集。
帮主一行人离去之后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
让人怀疑帮主一行人驰出这片区域后,就消融在了这笼罩整个集市的黑暗中。
直到许久之后,远处才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从那快速错落的脚步声中,甚至隐约能感受到赶路者焦躁急切的内心。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震。
没多久,洪铨等人便看见六七名手执刀剑的男子,从黑暗中狂奔而出。
目标明确,朝着集市大门方向急行而来。
只不过,在他们冲入集市大门之前,先与一群早就等得心痒难耐的铁疙瘩撞了个正着。
只是受此一撞,就只一人还勉强有一个囫囵完整的身体,其他人全都已经身首异处。
可能在加入巨熊帮之前,也有人没有这种恶习。
可在加入巨熊帮之后,杀人都会尽量断头。
即便已基本可以确认对方已经死亡,但却看上去完整无缺;
或者离死最多只差一两盏茶的时间。
他们都会上去补上一刀。
而补刀手法,通常都是一刀剁头。
用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手法将其他人全部处理完毕之后,洪铨这才看向那最后一名生还者,开始询问。
这人也很老实,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了出来。
洪铨这才知道,石滩集大馆主的府邸已经沦陷,组织抵抗的大馆主一家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在这群人逃离之时,耿煊已经领着玄幽铁骑朝着另一位炼髓坐馆家赶了过去。
他们之所以见机如此之快,只因他们本就是喜欢夜间出没,喜欢没事做点“梁上君子”的游侠儿。
“幸运”的目睹了“大恐怖”的发生。
惊醒过来的他们,自然一刻都不敢在石滩集多留,想要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去。
却没想到,最终却撞上了另一块铁板之上。
就在了解完石滩集深处发生之事不久,洪铨就见有明亮的火光在石滩集深处升起。
继而有越来越多嘈杂的异响如同浪潮一般,从石滩集深处扩散开来。
夜晚的石滩集,正在快速醒来。
笼罩石滩集的黑夜,也在快速被越来越明亮的火光逐散。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传来。
循声看去,洪铨就见一个身形矫健之人在街道上快速移动,迅速朝着石滩集的出口接近。
只一眼,洪铨就知道,这人必然有着炼髓境的修为。
这不是他可以力敌的。
不过,这也不需要他来应对。
几乎就在他看见、并确认来人身份之时,旁边一道安静而沉默的身影已然电射而出。
“嘭——”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两道身影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在愤怒的吼声中,两道身影撞入旁边的房屋之内。
很快,便见屋塌墙倒,烟尘四散。
洪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为有更多人从远处出现,向着他所在方向冲来。
面对这些人的冲击,以洪铨、谢航两人为首的三十二骑玄幽铁骑,优势实在是过于明显。
他们或是交替出击,或是一起冲锋,很快就将这片区域变成了血色禁区。
地上血流遍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在夜风吹拂下四散弥漫。
这片区域也重新变得死寂起来。
就连左右两侧房屋中那些随着整个石滩集一起“醒来”的嘈杂声响,也都重新归于死寂。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这才将这死一样的寂静打破。
刘月季骑在玄幽马上,快速来到洪铨等人身边。
他对洪铨道:“帮主让你们不用继续守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赶去与他汇合。”
说罢,刘月季勒转马缰,都不等洪铨等人跟上,就快速返回。
洪铨愣了一下,立刻道:“跟上!”
他能够感受到,这刘月季刚才是有别的话想说的。
但他最终没有说。
他的欲言又止,以及他这般急不可耐的行动,让洪铨心中有些猜想。
也不敢停留,立刻让队伍跟了上去。
当他来到石滩集中央,石滩馆前的空地之时,他终于知道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照耀下,偌大空地被照得透亮。
一个个脸色惨白,许多身上甚至带着新鲜伤痕的身影,正以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七八十人的规模,站成一个个不同的团体。
身着浴血铁甲的帮主,正在随口报着一个个数字。
而每一个数字从他嘴中出来,就有一人被身着铁甲的巨熊帮众从人群中拎出。
那些被从人群中拎出之人,都没有任何的反抗。
如此场面,洪铨如何还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有些人或许会以为,帮主这只是在对那些成规模抵抗过他的势力的一种惩戒。
只不过,这种惩戒来得过于残酷了一些。
可从百源集被俘,一路跟到现在。
洪铨很清楚,自家帮主的目的很单纯,他就是想要多杀人而已。
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无忧宫,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杀人。
或是因为仇怨纠葛,或是因为利益需要。
总之,杀人都是有目的的。
不会如一个神经病一般,忽然兴起,就拎起一把刀冲入人群中,见人就砍。
可自家帮主不同。
从外人的角度,他每一次杀人,似乎也都是有理由的。
——以他杀人的速度和规模,难免会被冠以嗜杀、屠夫之类的恶名,但这确实也将他的杀人给“合理化”了。
可唯有洪铨知道,这些理由,只是帮主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杀人这件事,看上去合情合理而已。
真正的本质,就是自家帮主想杀人。
想多多的杀人。
对于那些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势力,洪铨只能带着怜悯的情绪祝福:
“但愿你们不要给他丁点由头,不然,他绝对不会吝啬于举起屠刀。”
这石滩集,和他有什么恩怨上的纠葛,利益上的牵扯么?
没有。
可这妨碍自家帮主“清理”石滩集的决心吗?
不会。
……
“四三。”
再次念出一个数字之后,耿煊看向旁边辅助的程辉,问:“多少了?”
“五十五人。”
耿煊点头,平静道:“就这些,动手吧。”
“噗——”
“噗——”
“噗——”
“滋——”
“滋——”
“滋——”
一颗颗人头飞起。
一股股血柱飙升。
耿煊扭头看向旁边一群瑟瑟发抖,汗流涔涔,宛如鹌鹑鸡仔一般的集市高层。
——其中一些,在今晚之前,很可能还只是某个势力的二把手,甚至三把手。
只不过,他们上面的人。
要么因为有明显反抗的举动,被直接秒了。
要么成为了那五十五颗飞离躯体的人头中的一个。
最终,几十年不可得的机遇,就这般幸运的砸在了他们头上。
“现在,你们能够好好配合了吗?”耿煊问。
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是点头不止啊!
若不是有脖子牢牢拉着,他们那几乎甩出残影的脑袋,很可能会因为他们点头过快,要如刚才那些离体飞出的人头一样,被他们直接甩到天上去。
接下来,发生在石滩集的一切,就没什么可赘述的。
那些被囤积起来,准备等到粮荒时才放出去的粮食,从一个个仓库中流水一般淌了出来。
在各方人士积极的配合下,在刘月季的组织下,运到石滩集外的码头上,被搬到一艘艘船上。
然后解缆放舟,顺流而下,朝着下游的泰宁集行去。
待一切进入正规之后,耿煊留了一个泰宁集的炼髓坐馆和几名势力高层坐镇监督。
石滩集的所有高层以及还“幸存”的炼髓坐馆则成为了他新的“人质”,随着他继续乘夜北行。
大概五个小时之后,向北而行的玄幽铁骑再次出现在石滩集。
只不过,相比于离开时,又多了一群新的“人质”。
而原本从泰宁集带走的,留了一半在石滩集,剩下的“人质”也一个没剩,全被他留在了北面六七十里之外的另一个集市之内。
率队返回石滩集,耿煊在集市内和码头上转了一圈。
确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没有敷衍搪塞,他便没做停留,带领着队伍一路返回泰宁集。
回到泰宁集时,恰好赶上第一批出发,运粮去万平集的队伍返回。
往返一百四十里的路程,一夜跑了个来回,这效率可以说已经是非常惊人了。
稍稍休整了一下,给玄幽马投喂了拌入了大量玄幽丹的精良马料,恢复了一下马力。
重新骑上马背的耿煊却没有踏上西返之路,而是领队南下。
在东南面大约八十里的地方,另有一处集市。
虽然没有被串在小河沿岸,无法水运相通。
但以玄幽马的脚程,这也算是“附近”了。
来都来了,自然要“光顾”一下。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以远近分亲疏,这是耿煊内心坚持的理念。
近四十分钟后,一个集市的高墙轮廓出现在耿煊的视线之中。
他一边快马接近,一边极目远眺。
此刻,初生朝阳正从地平线上跃出。
明亮的光线正面照在耿煊脸上,远眺前方集市方向的耿煊却是忽然一怔。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再次睁眼看去。
就见远处那名为佑安集的集市,正门大开。
车马进出不断,人头攒动不止。
现在,第一缕阳光才刚刚洒向人间。
而看佑安集现在呈现出来的状态,明显不是才刚忙活起来,而是已经忙碌了大半夜。
这异常的现象,让耿煊心中,疑惑又警惕。
他驻马停留,凝目远视,皱眉思索。
心中猜测这佑安集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耿煊忽地目光一凝。
只见佑安集人头攒动的大门口忽然一阵骚动,然后,数骑快马朝着耿煊驻马停留之地跑来。
很显然,对面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可是——
这异常的现象,让耿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心中疑虑更甚。
这个时间点,发现他们这支异常的队伍之后,正确的做法不应该是立刻警戒,并将消息上报的么?
怎么不管不顾就往这边冲过来了?
集市中人,不怕死的人有很多,可行事这么鲁莽的却真的少之又少!
不过,对方这让他感觉奇怪的举动,只是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澜,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骑在玄幽马背上的他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数骑快马迅速接近。
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一行快马朝着耿煊等人接近的,一共有七人。
三人在前,四人在后。
耿煊的目光,落在七人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落在这七人头顶的红名之上。
这七人头顶红名之浓,完全不输于其他集市的最高层。
其中,尤属前面三人中,居中一个相貌年纪四五十岁左右之人头顶红名最盛。
比之梁文英,也不遑多让。
在耿煊的目视之下,这一行七骑,直到距离他百步之外,这才停了下来。
被耿煊重点关注,当先居中那人,遥遥的冲着耿煊拱手道:“尊驾可是从泰宁集过来?”
“……”
耿煊看着对方脸上那一脸真诚,不带丝毫戾气的问候,顿了数息,点头承认道:“是。”
“尊驾可是来我佑安集收粮?”对方又问。
耿煊闻言,眯眼看着对方。
对方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异常,依然真诚平和,不带丝毫戾气。
“是。”
对方笑道:“尊驾来的正是时候。”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停留在集市大门外那一辆辆满载的马车,道:
“第一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起运。
咱们是现在就出发,还是等更多的粮食准备到位之后再走?”
耿煊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五官,没有让它们叛变。
他看着对方,问道:“你们知道我要过来?”
“是。”对方认真应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我收粮是不给钱的。”耿煊又问。
这话直接说出来,已经有种明目张胆挑衅的意味。
这次行动,他从来就没有付钱的意思。
他也不会因此生出任何负疚的情绪。
因为这些被他抠出来的粮食,最后都不会落到他的手中,而是去到它们最应该去的地方。
它们最终的归属,是那在月露原种了一辈子粮食,可除了春种秋收,一年到头,却连几顿饱饭都没吃过的十万坊民的肚子里。
耿煊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有资格享用这些粮食的人了。
如果有,那只可能是月露原的其他坊民。
只不过,他现在确实能力有限,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他当下能力所能撑起的极限。
要想做得更多,确实有些力有未逮了。
不过,这只是耿煊心中的道理。
这一套道理,放在此世元州,乃至整个九州,都是没有人会认的。
所以,耿煊这句话的挑衅效果,无疑也是非常明显的。
甚至已经有种当面羞辱的味道了。
另外几骑,已经有人脸色发僵,眼神发直。
有人则毫不掩饰那愤恨不满的神色。
可与耿煊对话之人却点头道:
“应该的。
不瞒您说,这些粮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无忧宫的压迫下,我们从各里坊手中多收的。
听说您收这些粮食,目的也是为了用在那些坊民身上。
对此,我们是乐见其成的!”
耿煊盯着对方看了一阵,忽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刘月季,感慨道:
“月露原的人才,真的很多啊!”
说着,他轻夹马腹,玄幽马迈步上前,朝着说话之人接近。
看着他的举动,那保持镇定、真诚、平和、亲善的态度与耿煊交流之人,脸皮还是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两下。
看到这一幕的耿煊,心中忽然安慰了许多。
他策马来到此人近前,问:“你是这佑安集的大馆主?”
“是。”对方恭敬回道。
“叫什么名字?”耿煊又问。
“胡闻安。”
“佑安,闻安,好名字,都是好兆头啊。”耿煊看似随口感慨了一句。
“承您吉言。”胡闻安躬身行礼道。
“走吧,咱们去看看。”
耿煊策马从胡闻安身边经过,玄幽马朝着佑安集缓步小跑了起来。
看着耿煊举动,胡闻安明显愣了一下。
一骑又一骑玄幽铁骑从他身旁经过,快步朝佑安集大门处接近。
胡闻安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立刻勒马回转,快速跟上。
看着耿煊等一行人的到来,那些还聚在大门处,甚至已经坐在了满载车架上,随时都准备出发的御者。
全都向他,以及他身后的玄幽铁骑,投来惊慌怯惧的目光。
耿煊却是没有去打扰这些人,即便这些人中,有不少红名浓度早就大大的超过了他给月露原制定的“必杀线”。
他也没有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忽然动手,拔刀杀人。
待胡闻安一行人接近,耿煊道:“走,咱们去里面看看。”
胡闻安快步跟上。
一个小时后,在以胡闻安为首的、一众佑安集高层的陪同下,耿煊视察了所有储粮仓库的情况。
因为这些情况,盛祥、谷于群等人同样都是有了解的。
即便掌握的信息不如当地的胡闻安等人详尽,却也足够耿煊确认,他看到的这些储粮仓库,与盛祥等人透露的情况,是对应得上的。
一圈看下来,耿煊看向胡闻安,道:“有问题。”
听了这话的胡闻安,脸皮忽地不受控制的剧烈抽动了一下,强压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道:
“您……请说,我们立刻……改正!”
耿煊盯着他,直到看得胡闻安心中发毛,这才道:
“你们的粮食,搬得太空了!”
“呃?!”胡闻安忽地瞪大了双眼,一脸错愕的看着耿煊。
很显然,耿煊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耿煊想到这一路走来,那空得能跑老鼠的仓库,道:
“你们没有留粮过冬吧?”
“……是。”胡闻安道。
“过冬粮都没留,那就更不可能撑到下一次丰收季的到来了。
那我就好奇一个问题,你和其他佑安集的人,可有想过要如何才能熬过去?”
“……”胡闻安没有回答。
或许是没有答案,他还来不及想这个问题。
也或许是,他不敢把心中想法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你难道要让所有佑安集的人饿着肚子,硬撑过去?”
耿煊继续道:
“这世上有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再强大的人,不吃饭都要死。
而人若饿到了极致,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敢互相换着吃掉,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你现在不给佑安集留下足够自用的粮食,等将来粮荒爆发,你打算如何填饱他们的肚子?”
“……”
胡闻安愣怔在那里,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耿煊道:“将最后那批粮食运回来吧,自用的粮食还是要有的。”
“是。”
胡闻安大礼下拜,恭敬应命。
相比于前面那面具意味过于浓烈的真诚姿态,这一次,他的回应反倒朴实简洁了很多。
耿煊又问:“这些粮食,你们自己就能运吗?可否需要我再安排一些人手?”
胡闻安道:“都听您的吩咐。”
耿煊看向一旁的刘月季。
刘月季道:
“还是要安排一些的。
根据前面的经验,除了各集市的积极配合之外,还需要更全面的组织协调。
不然,很容易出现道路阻塞,车马损坏等影响转运效率的事情。”
耿煊点头,道:“那你看看究竟要安排多少吧。”
说着,他又道:“既然如此,佑安集的粮食就不用去泰宁集了,直接运去万平集。”
泰宁集通往万平集的道路,已经肩负起了三个集市的粮食转运,现在正穿行着络绎不绝的车马。
佑安集既然如此配合,那就不需要再去泰宁集打挤抢道了。
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之后,耿煊没有在佑安集停留。
带领队伍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老规矩,胡闻安,以及佑安集其他炼髓坐馆,包括另几名在佑安集有着强大号召力的势力高层,都跟着耿煊一起返回万平集。
他并没有因为胡闻安带领佑安集直接投降,就让他们享受过于特别的优待。
最大的优待,就是浑身遍浴鲜血、煞气腾腾的玄幽铁骑,从进入到离开,没有见一滴血,没有死一个人。
……
耿煊对于泰宁集、石滩集等三个集市的“清理”和掌控,还是远不如万平集彻底。
虽然,这些集市在转运粮食这件事上,都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集市除了帮着认真转运粮食之外,就再也不做别的事情了。
事实上,每当耿煊率领玄幽铁骑从这些集市离开。
不久后,就有更多骑手从这些集市离开,以最快的速度,散向四面八方的夜幕深处。
虽然,他们骑乘的只是本地元州马。
可在这些骑手不要命的催赶下,再加上他们骑乘的也都是元州马中的上等良驹。
又因为耿煊每进入一个集市,总要花费不少时间对其内部进行一番“清理”,然后再开始执行粮食调集的正事,这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当耿煊率着玄幽铁骑乘夜行动之时。
有关他在泰宁集、石滩集等集市所犯下的滔天杀孽,也以极快的速度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再加上万平集那边的“谣言”也已经在路上飞了不少时间,有不少集市都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了听闻。
现在又有了泰宁集传来的讯息相互佐证,距离泰宁集本就不远的佑安集,自然也就不敢再认为那是谣言了。
当石滩集的信息传过来,更是再没有任何侥幸之心。
而随着时间迁移,相关信息在月露原更大范围内扩散开来。
……
发生了佑安集这档子事,耿煊心中也隐隐有了察觉。
他没再带领玄幽铁骑继续去下一各集市,而是径直返回了万平集。
快马返回万平集,屁股都还没有坐热。
就陆续收到一大摞毕恭毕敬的投递拜帖。
耿煊让洪铨去了解了一下,得到一个不出他意料的答案。
这些投帖之人,都来自于与万平集相邻的其他集市。
有的与万平集的距离,甚至比与泰宁集还要更近一些。
而根据他们投帖的时间,还可以看出一个明显的规律。
那就是在万平集以东、偏北方向的集市,投帖的时间就越早。
相反,位于万平集以西、以南的集市,投来拜帖的时间就越晚。
根据这些拜帖投递的时间,可以侧面看见,消息源是如何从泰宁集、石滩集开始,如冲击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的。
沉默了一下,耿煊就接见了这些人。
这些看上去风尘仆仆,形容颇为狼狈的拜访者,在看到耿煊之后,第一时间就匍匐于地。
“你们这般急切登门,可是有事?”耿煊问。
其中一人忙道:
“听闻尊驾正在筹粮,正好,今年秋收过后,我们集市多收了一些,有不少富裕堆积在了仓库里。
尊驾若是有需要,我这就立刻传讯回去,让他们将粮食运过来。”
另一层意思就是,就不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我们人弱地方小,实在是担待不起。
此人表态之后,其他人也都纷纷开口,说出了类似的言语。
耿煊心中忍不住感慨,别的不说,这些集市的“嗅觉”和决断,都不是一般的强啊。
眼前这样的情况,同样超出了耿煊最初的预料。
可仔细想想,这才是合理的。
月露原的集市又不是一棵棵孤零零的木头,就等着他一个个上去将其砍倒,砍断。
可耿煊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
“你们可都有留足自用粮?”
一众上门投诚的“访客”愕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说留了,会不会显得态度不够真诚?
说没留,会不会显得过于虚伪?
就在众人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之后,耿煊将之前跟胡闻安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让跪拜在地上的诸人,不得不怀着复杂的情绪,将各种溢美之词不要命的送上来。
“我还有一个条件。”耿煊忽然道。
众人心脏都是猛地一跳,纷纷闭嘴,仔细聆听。
“不合理的二次催粮,你们必须撤销,不许再跟着无忧宫胡闹!”
众人听得心脏哐哐乱跳,特别是当听到面前人说出“不许再跟着无忧宫胡闹”这句话,更是吓得一些人几乎当场闭过气去。
要知道,耿煊灭掉的无忧宫援军,包括从泰宁集出来的那一支,总共也就六支。
而月露原的集市,以及在集市中扎根落足的无忧宫据点,可不止这六处援军背后所代表的集市。
他们不敢得罪面前这人,难道就敢去得罪无忧宫吗?
耿煊却不管他们如何想,继续道:
“如果有已经做下此事的,将第二次催收上来的粮食,全部还回去,一颗都不能少!
你们要是答应,这件事我就应下了。
你们要是做不到,那你们就乖乖在集市等着,别的也不用去做了。”
是不是还要将脖子洗干净一点?
最终,在耿煊这过于直白的言语下,距离万平集最近的两个集市“访客”率先屈服。
有了两人开口,后面都不用耿煊继续出力推动。
这件事本身形成的趋势,已经足以让后面的人主动积极地参与其中。
要说完全没推动,那也不至于。
耿煊对旁边的洪铨道:“附近的集市,可都过来了?”
洪铨摇头道:“不是,只过来了一部分。”
耿煊轻轻颔首,道:
“那好,你和盛祥他们沟通一下,看看都有哪些集市没有安排人过来。”
来了的我不一定记得住,也不一定念你们的好。
可那些没来的——
那就别来了。
而在听了这番对话之后,场中所有的犹豫迟疑,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