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芬格尔给出的两份剧本,再到如今到场的“演员们”,几乎每一处都透着不合理,就像是用清水冲淋的玻璃,乍看之下已经在阳光下闪着透亮清澈的光泽;可当烈日烘烤、水渍渐干的时候,一道道痕迹仍旧留存其上,让人难免皱眉……
而能够造成这种情况的家伙,在路明非心中只有一位。
“路鸣泽。”
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确定了众人参演的角色之后,路明非回到了家中。伊莎贝尔外出买菜,苏恩曦也还因为饭点未至没有过来,路明非坐在沙发上思考了许久,最后缓缓吐出自家弟弟的名字。
于是,男孩出现在他眼前。
黑西装、小方巾,彬彬有礼,还带来了托盘和醒酒器,醇红的色彩在水晶器皿上荡漾,顺便染红了亮银的托盘,如血般的液体分别倾倒入杯,置于茶几两端,掀开托盘却不是恰到好处的牛排,而是两块甜腻糕点,各配小叉。
“若是哥哥吃不下饭,伊莎贝尔可是会怀疑自己厨艺的。”路鸣泽轻声笑着,转而坐上了与路明非隔着茶几相对的沙发,瞬间从小厮变成了前来赴宴的贵客,炫耀着自己带来的礼物:
“1973年的Mouton Rothschild,那年它在波尔多分级中荣升一级酒庄,是最值得品鉴的红酒之一。请用,哥哥。”
路明非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和已经把手伸到面前的男孩碰了一下,随后抿了一口,倒也没有品出它和拉图正牌之间的明显区别,索性放下酒杯,直接问道:
“《七美德》是你搞的鬼吧?”
“是。”路鸣泽坦然承认。
他原本就没打算瞒着路明非,所以在自家哥哥呼唤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带着已经醒好的红酒和甜品过来赴约。
已经逐渐泛红的夕阳为房间染上血一般的色彩,这让路明非不禁想起了暑假开始的那个午后,也是在这样的光芒中,他近乎失去了一切,却又被男孩拼命的拉扯坠回地面,形成了如今诡异平衡的局面。
“可平衡终究不是稳固啊,哥哥。”路鸣泽就像窥视他人内心的魔鬼,一眼就看出了路明非心中的感慨,极为自然地继续道:
“还记得上次‘抽卡’吗?刹那·十阶,绝对先手。”
路明非当然记得,那是被称为『奇迹』的力量,掩藏在他的最深处,如今已经无法动用,只能凭借剩余的残渣尝试着找回。
还有仿佛永无止境的『贪婪』,它们就像是从空气中生长出来一样,疯狂地涌进路明非的身体,将已经快要沦为空壳的躯体填得饱胀,多亏了路鸣泽帮忙分摊才没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如今,又要到“抽卡”的时间了吗?路明非忍不住思考接下来登场的是哪种罪孽,七宗罪之外的第八张卡牌又是什么?
后者毫无线索,在路鸣泽不主动告知的情况下,路明非很难猜到。但前者不一样,根据最近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莫名其妙就安排在了他头顶的角色,他很快得出了答案:
“下一张,是『暴怒』吧。”
“不愧是哥哥,一点就通。我对您智慧的敬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
“打住。”路明非轻敲桌面,男孩瞬间闭嘴。
路明非只是大略读完了剧本,也和苏晓樯一样,暂时没能看出其中深意。如今在确定了是路鸣泽的手笔之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思考对方是想通过这一场戏剧告诉自己什么,着重分析『暴怒』内涵。
奈何他以前在文学社的工作经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越想越乱,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无论他怎么分析,剧本中的角色都只是一个整天发疯、对不同人展现不同愤怒的蠢货罢了,最后凄惨的失去了全部兄弟姐妹,这才幡然醒悟,在暴烈的怒火中催生出极致的冷静……
“这就已经是完整攻略了啊。”路鸣泽插话道:“哥哥你曾亲身体会过『贪婪』,那种仿佛要将全世界都收拢到怀里的感觉……那么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忍住了将小天女变成金丝雀的想法,没去偷昂热的折刀,最后给了奥丁一刀。路明非的脑中快速闪过念头。
“那只是表象,实际上,哥哥是在『贪婪』尚未完全散去的情况下放弃了战利品,任由昂热将楚天骄带走;用还未沉寂的人性安慰了你的女孩,让她不会在雨流狂落之时感到恐惧……就像我在剧本中为『贪婪』定下的结局——掠夺的终曲,是洒向世界。”
其为七美德之一,『慷慨』。
向他流淌而来的是充斥着怨与恶的毒液,最终展现出的却是蜜与糖的芬芳,这才是路明非能够继续持有言灵·刹那的原因!
借来的力量无法反抗债主,唯有『奇迹』的种子生根发芽,才能超脱世间的基本规则。
“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在『暴怒』上给予哥哥帮助。”路鸣泽直接否定了再度分担情绪,引导路明非完成考验的可能性,又是蝴蝶纷飞般的纸牌落下,最终八张卡牌停在兄弟两人中间,『贪婪』的牌面已经翻过,其余七张则是倒扣。
路鸣泽的眼中燃起火焰,空气仿佛变成胶体,粘腻地糊满整个空间,质量又如水银般沉重,无论是路鸣泽还是路明非都气喘吁吁。
路鸣泽费劲了力气也只能掀开『暴怒』的一角,连带着它旁边的卡牌也开始撼动。路明非下意识就要帮忙,却被自家弟弟摇头拒绝,空气中的一切异象归于平静。
“这套卡牌参照的就是『七宗罪』,但祂当初似乎从诺顿身上找到了什么灵感,所以才会诞生出第八张与『暴怒』息息相关的卡牌,就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路鸣泽略显虚弱地将之全部收起,
“它们是我唯二不能插手的力量,只能你独自跨越。”
“而且,《七美德》可不单单是游戏攻略那么简单。它也是你没能跨越『罪』的未来……虽然演员们都觉得那是作者对他们的指指点点,但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要警醒的,只有你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