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英主,实惟献文。粃粺尽去,淑慝斯分。河、陇归地,朔漠消氛,实为明主。”
“今上谥曰圣武献文孝皇帝,庙号宣宗。”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十,随着王宗实、王茂玄雷霆手段,李温的皇位算是坐稳了。
坐稳皇位后的李温,其所做第一件事便是追谥其父李忱。
尽管李忱最后并没有选择他,但为了营造顺位继承的印象,李温还是在群臣建议下,为李忱追谥了宣宗孝皇帝的庙号及谥号。
不过就李忱执政这最后这几年所做的事情,宣宗这一庙号,显然有些才不配位。
饶是如此,却也并不妨碍李温对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先帝的谥号与庙号敲定后,李温随即改名为“漼”,改明元年号为“咸通”。
八月二十日,李漼以令狐绹、萧邺、蒋伸三人为相,另外以功拔擢裴休入朝为相。
王宗实被册封骠骑上将军,兼领枢密使。
亓元实担任左神策军中尉,王茂玄依旧担任右神策军中尉。
齐元简升任枢密使,杨玄翼、王宗会分别担任宣徽南、北两院院使,杨玄阶担任左神策军副使。
此外,在癸卯夜驻守郓王府的张淮鼎也被拔擢为神武大将军,节制左右神武军,被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护军及清水县开国侯。
尽管品秩上,张淮鼎只是正三品,但其父张议潮却被其节制。
不得不说,张淮鼎算是押对了宝,而他也在得到册封后,跋扈的返回了张氏府上。
“碰!!”
“我是否说过,让你不要接受旁人拉拢?!”
张氏府上,身穿紫袍的张议潮脸色铁青,而旁边穿着绯袍的张议潭及张淮铨也欲言又止。
堂内,被指责的张淮鼎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回到家后,迎来的不是夸奖,而是质问与责骂。
“我凭借本事得来的紫袍,这有什么错?”
张淮鼎反问自家阿耶,张议潮听后却恨铁不成钢:
“北司那群人又会是什么好人?”
“你今日得到拔擢时,可曾看见南衙同僚们对你的态度?”
“那又如何?!”张淮鼎忍不住笑道:
“所谓南衙,也不过如此。”
“只要有兵权,便是至尊也需要忌惮于我!”
“您当初如此,大兄如此,刘牧之如此,而今我亦是如此!”
“左右三千神武军若是训练得当,我张氏未尝不可成为南衙北司外的第三股势力!”
“阿耶,您老了,您那套早就不管用了!”
“您那套若是管用,我张氏何须抛弃河西到长安?”
“这天下,早已经不是愚忠便能得到回报的天下了,只有兵权才是实际,其它的不过是个……”
“你放肆!!”
张淮鼎的发泄被张议潮打断,
张淮鼎越是想向上爬,张议潮就越是后怕。
如果张淮鼎有这个能力,他当然会支持,但张淮鼎没有。
继续放任张淮鼎向上爬,只会给张氏带来灾祸。
“……”
被张议潮打断后,张淮鼎沉默片刻,不等张议潮继续教训他,张淮鼎便平静道:
“陛下给我赐下宅邸,稍后我便要搬出去了。”
“左右神武军从明日开始,将交由您与兄长编练。”
话落,他转过身去,接着又回头瞥了一眼张议潮三人:
“我刚才所说,乃是以神武大将军的身份,而非张氏二郎。”
“您是担心我也好,瞧不起也罢,总之从即日开始,还请阿耶您在军中称某将军……”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张淮鼎便向外走了出去,而张议潮也被他这番话说得沉默了。
张淮鼎的身影已经消失,张议潭这时才开口道:“我们老了,二郎他们毕竟而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必太操心。”
“唉……”张议潮长叹一声,眼神流露片刻担忧:
“我是担心他被北司那群宦官蒙骗,越陷越深。”
“不过他说的也对,有兵权总归好些,起码遇到事时,还能有反制的能力。”
张议潮并非不懂,只是关心则乱。
如今冷静下来,他便转头看向了自己的长子张淮铨:
“大郎,你们几兄弟,日后便相互帮衬些吧,阿耶我老了……”
“阿耶……”张淮铨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总之这日以后,张议潮没有再去右神武军,而张淮鼎也将左右神武军的驻地合到一处。
张淮铨被张淮鼎举荐为左神武军将军,张议潮担任右神武军将军,几个兄弟被举荐为统军。
不过几日时间,神武军俨然成了张氏私兵,但后果就是张淮鼎与北司越走越近。
这些消息传到凉州时,已经是八月末了。
辽阔的草原上,刘继隆拿着长安进奏院送来的情报反复阅览,而曹茂、陈瑛两人则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他把所有情报看完,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开始回忆如今与历史的不同。
登基的皇帝与年号,和历史上还是相同的,但整体的局势却变了。
张议潮提前入京,因此被卷入到了南衙北司的斗争中。
神武军因此被张淮鼎所把控,这个历史上害的张淮深身首异处的家伙,彻底在长安站稳脚跟。
除此之外,从整个大唐的局势来看。
由于夏侯孜战败,王式缺少了举荐之人,所以没能被调往浙东平叛,依旧在安南坐镇。
本该在咸通年间才崭露头角的高骈,提前担任了节度使,如今更是坐镇岭南。
有王式和高骈坐镇“两南”,南诏是否还能在南边取得成绩?
若是简单的被击退还好,可若是遭遇惨败,那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谋划?
好在王守文及裘甫之乱,确实削弱了大唐的实力,而唐廷的三次加税,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眼下河南、淮南的流民数量,比起历史上的这个阶段,只多不少。
大唐的底子还很厚,自己的底子还很薄。
出头鸟做不得,也不能做。
整理了思绪后,刘继隆转身看向曹茂和陈瑛:
“凉州两镇的兵马,训练的如何了?”
收复凉州已经五个多月了,虽然时间算不得长,但也不算短了。
“回节帅,两镇兵马已经训练好了,但精骑缺少军马,暂时只能凑出两千精骑。”
陈瑛说罢,曹茂也补充道:
“不只是凉州两镇,其它扩编的几镇,也基本缺少军马。”
“这次北征居延海,虽说以河西为主,但往返追击,始终会折损不少军马,我觉得……”
曹茂面露犹豫,显然是不想耗费军马,去居延海作战。
不过对此,刘继隆却肯定道:“居延海是必须要去的,并且不是只去这一次,而是要每年都去,将巡逻常态化。”
“只有让回鹘人知道,整个河西范围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才能把他们挡在河西之外,保住凉州的安全!”
“日后人口足够了,我们还得向居延海、休屠泽、白亭海等处迁移百姓,修建城池,开垦土地,把我们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
说到此处,刘继隆深吸口气道:“这些日子凉州也算步入正轨,算算日子,我也差不多该回临州了。”
“凉州这边,你们两人暂时帮持着义山,待居延海的事情了结,曹茂你先回临州,陈瑛等都护府消息再回临州去。”
“是!”二人作揖应下,随后便与刘继隆返回姑臧城。
回到城内后,刘继隆便去到了衙门,并见到了忙碌的李商隐。
历史上本该这两年去世的李商隐,如今却好似焕发了第二春,精神奕奕。
刘继隆来到时,他正在与二十几名官吏拨算算盘,喜笑颜开。
“让我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让义山如此高兴?”
刘继隆突然开口,李商隐这才发现他竟然走到了自己身旁。
“节帅!”
李商隐起身作揖,刘继隆却按住他肩膀,笑着看了看案上文册:“迁入了不少人口啊。”
“回节帅,临州那边刚送来的文册,这个月涌入七千多口百姓,基本都要迁入凉州。”
李商隐解释着,同时拿起文册翻阅示意道:“从收复凉州算起,前后近六个月的时间,我们向外迁出八万胡番,向内迁入五万三千余口。”
“除了两万口是从兰州迁来的,其余三万三千余口,都是从剑南、山南等道迁移而来的人口。”
“朝廷三次加税,底下的官吏也不断加税,百姓负担已至七成,连西川都有百姓逃入陇右,可见天下糜烂。”
“如今我府治下,已不下五十四万口,然耕地不过四百六十余万,其中军田占五,职田占一,百姓占四。”
“府内赋税,入仓库者八十余万石,三十余万贯。”
“其中五成度支军队,三成度支衙门,二成度支工人。”
“此外,国子监度支不下二十万石,全靠牙商采买粮食填平。”
“我府积欠牙商十二万六千贯,好在甘州来了消息,还有三日便能运香料进入番和地界。”
“此次采买香料十六种,重五百四十石,光胡椒就重百五十石。”
“次批香料若是运往长安贩卖,起码值钱三十万贯,比财货翻三倍。”
“拿到这笔钱后,倒是能把积欠牙商的钱财偿还,另买十万商货,还能结余八万。”
李商隐为刘继隆算了笔帐,总的来说,陇右的财政是支出大于收入。
不过随着收复凉州,打通河西走廊及西域丝绸之路南道后,陇右和河西都可以凭借丝绸之路获得不少财富。
尽管不如开元巅峰时期,但也足够河西与陇右吃饱喝足了。
“还能增长吗?”
刘继隆询问起来,李商隐却摇头道:“具体还需等河西的酒使君来到,我才能知道西域南道的需求多少。”
“好。”刘继隆闻言颔首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酒居延到来,带着香料前往临州吧。”
“您要回去了?”李商隐连忙询问,尽管他已经能处理好凉州的事情,但有刘继隆在这,他始终能安心些。
“嗯,出来近半载,也该回去了。”
说罢,刘继隆与李商隐闲聊几句,接着便下去休息去了。
三日后,酒居延果然带着商队进入凉州,不过直到九月初七,酒居延才带着商队来到姑臧城外。
他与李商隐交接了香料后,这才忐忑的走入了姑臧衙门。
“河西甘州刺史酒居延,参见节帅……”
阔别多年,再以这般姿态与刘继隆见面时,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
倒是刘继隆在面对他时,还是以曾经的姿态对他爽朗道:
“倒是不错,虽说不如当年风采,但这使君的气势确实不差,快入座!”
“是……”
眼见刘继隆一如当年,酒居延松了口气,在李商隐安排下入座。
待他坐下,刘继隆也开始让人上菜,同时对酒居延询问道:
“西域商道,比之当年如何?”
“南道尚能与天竺沟通,北道则是因为回鹘涌入西域而混乱,商道艰难。”
“此次运往于阗的商货,不到半月时间便售卖一空,供不应求。”
“沾节帅气运,河西也收获良多,因此张节帅希望您能多多提供商货,另外就是人口……”
说到人口,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毕竟他也知道,陇右比他们更缺人口,尤其是汉口。
不过军令在身,该问的还是得问。
对此,刘继隆的目光也投向了李商隐,而李商隐也道:
“府内犯事者三百七十八人,牵连及家口九百五十一人。”
“这批人口,有七成是汉口,三成番口。”
“按照之前的规矩,换成上等的硝石或军马。”
听到能有一千多人口迁往河西,其中七成还是汉口后,酒居延不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道:
“这是自然,不过我军也缺乏军马,故此只能换成硝石。”
“这个……”李商隐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却点头道:“好!”
眼见刘继隆答应,酒居延连忙作揖感谢,而刘继隆也并未觉得吃亏。
黑火药包的威力虽然大,但用作进攻包砖城墙,消耗的数量还是有些大。
陇右军收复凉州,前后用火药四万余斤,折钱五千余贯。
以当下的配方,这四万斤火药得消耗近三万斤硝石。
这些硝石基本都是用犯了事的人口与河西换来的,既解决了河西缺少人口的问题,也解决了陇右军上等硝石不足的问题,倒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酒居延道:“既然于阗等国所需货物甚多,那明年开春,便以此次商货二倍贩卖之。”
“此外,今年秋收期间北上荡平居延海甘州回鹘之事,我师二千精骑也已准备就绪,只需张节帅示意便可。”
酒居延称呼张淮深为节帅,这说明张淮深也不打算与唐廷往来了,不然他称节帅,可以说是僭越,必然会引起河西内部动荡。
不过自从索氏出走,李氏投靠后,张淮深在河西即便算不上一言堂,却也相差不大了,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至于出兵居延海,这对陇右好处极大,加上是河西精骑为主,他自然配合。
“既然如此,那末将现在便返回甘州,将此间事情转告我家节帅。”
“好。”
刘继隆没有作秀阻拦,而是将酒居延送出了衙门,并在酒居延带着河西三百余名精骑离开后的第二天,亲率二百精骑押送香料,南下临州。
九月二十日,他率军返回了狄道城,也见到了高进达及崔恕等人。
尽管他急想着见见封徽,但都护府确实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别的不提,单说贩给河西的那批犯事之人,便有不少是贪腐的官吏。
正因如此,返回狄道的刘继隆,并没给出城迎接他的所有人好脸色,哪怕是百姓与烈属自发迎接,他也只是皮笑肉不笑。
他的态度,令众人心情沉甸甸的,直到走入都护府正堂,刘继隆才在坐下后扫视众人,冷声开口道:
“我不过出征半载,便有三百多人顶风作案。”
“怎么?是觉得我远在凉州,管不了他们了,所以就胆大妄为了?”
三言两语间,众人冷汗直冒,高进达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作揖:
“节帅,这是我等监察不利才导致的,请节帅责罚……”
刘继隆没有回应他,而是冷声开口:“韩正可?”
“节帅,下官在此。”
一名二十出头的绿袍官员走出,而他就是曹茂不在时的都察院主事。
此次犯事的三百多人,基本都是他带队抓出来的。
“犯事者都揪出来了吗?”
刘继隆质问对方,韩正可却不卑不亢道:“回节帅,贪官污吏及犯事者常有,是扫不清,除不尽的。”
“下官及都察院内官吏,只能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查出的贪官污吏及犯事者。”
韩宜可这句话倒是很有水平,至少在以前的都护府环境下,是培养不出这种人的,因为韩宜可是经李商隐书信引荐进入陇右的官员。
陇右的底蕴很薄,还在发展中,想要把文化发展起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对此,刘继隆满意颔首道:“都察院理应监察府内全境各州,凡有人包庇阻拦,皆以同罪论处!”
“我不曾少你们富贵,你们所用一针一线也都是陇右百姓们省吃俭用交上了的。”
“你们在盘剥压榨陇右的百姓前,最好先好好回忆回忆当年在吐蕃治下,为奴为婢的自己!”
话不多说,刘继隆起身便往内院走去,而正堂内留下的所有人则是心有余悸,面面相觑。
刘继隆依旧还是曾经的那个刘继隆,但他们之中又还有多少人是当初的那个人呢?
这个问题,恐怕他们自己都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