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鲜为人知
薛月盈在府里撕了锦帐,砸了梧桐院的主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恸动大哭,吵着闹着要回娘家。
春夫人怕她动了胎气,闹得个一尸两命,只得亲自将她送回薛府。
正好薛绥前去探望老夫人,刚踏入府门,便与春夫人迎面碰上。
春夫人满脸悲戚,神色间满是疲惫与无奈,一见到薛绥,便拉住她的手,红着眼眶,潸然诉苦。
“我与侯爷心怀善念,未尝有害人之心,怎会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靖远侯家道中落、晚景凄凉,让春夫人对侯府愧疚难安,整个人也形容憔悴,苍老了许多。
薛绥轻声安慰,“春姨,你也不要太过伤怀。吉人自有天相,你和侯爷岁岁行善、广行义举,往后定能逢凶化吉。”
春夫人看着她,好似眼泪下一秒便会夺眶而出,“阿绥,你要是我的儿媳妇,该有多好……”
薛绥轻声唤道:“春姨……”
“不提,不该提了。”
春夫人苦笑着,摇摇头,“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五郎好端端的,又跟平乐搅和在一起。不瞒你说,我昨夜里梦见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奈何桥上,唤我救他……”
她声音里,满是担忧与恐惧。
薛绥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颇为复杂。
顾介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出身?
换了别的人家,不知要给薛月盈多少罪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春夫人除了冷落她,并没有弱待薛月盈半分,也没有因那孩子不是顾家的种,而蓄意伤害,仍是好吃好喝地养着……
那不仅仅是因为太后和魏王的要挟,以及顾及侯府的未来,还因春夫人和靖远侯性情仁善……
是他们的善,为儿子积了德。
只要顾介能痛改前非,她可以留他一条狗命。
薛绥将春夫人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回府里。
刚踏入寿安院的内室,便听到老夫人在痛骂薛月盈。
“……作死的小蹄子,真当薛家祠堂供的是泥菩萨?!怀着野种还敢这般折腾,嫌薛家的脸没让她丢尽吗?也亏得春夫人是个心善的,不然有她的苦头吃……”
钱氏在旁边轻声安慰。
“母亲消消气,仔细头疼病又犯了。”
薛绥在门口请安,崔老太太瞥见她的身影,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拍着身侧的锦褥招呼。
“六丫头快来,来祖母身边坐。”
薛绥依言坐过去,温声说道:“祖母今日气色甚好,可是用了舒大夫新配的安神香?”
老太太满脸笑意,“正是。要不怎么说,舒大夫是神仙转世呢?我夜里做梦,都梦见菩萨驾了祥云来度我。我这老太婆,也不知积了多少德,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薛绥嘴角微微上扬,“瞧您说的,那是您福泽深厚……”
她笑意盈盈陪着老太太闲话家常。
老太太想到什么似的,忽地拉住她,喉头微微发哽。
“乖孙,郑国公府那边,可有消息了?”
薛绥笑道:“昨儿给普济寺的净空师父递了香帖,又约了罗大夫人和郭三姑娘一道去听禅。到时候,我定为八妹妹美言。”
“好好好。”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满意不已。
“瞧瞧我这乖巧伶俐的好孙女哟……”
丫头婆子们笑成一团。
屋里的气氛,轻松和乐。
薛绥服侍老太太吃了几口燕窝粥,天枢便进来了。
“该请脉了,崔老夫人。”
崔老太太道了谢,乖觉地伸出手腕。
薛绥坐在一侧,看着大师兄问诊时专注认真的脸,忽觉这满室药香中仿佛藏着无数的牵连——春夫人的泪,薛月盈的苦,老太太的算计,好似一张蛛网,将众人紧紧束缚其中。
她也在蛛网上,颤巍巍地悬着,随时可能因为某一次的决策失误,而前功尽弃,全盘皆输。
一番诊断后,天枢确认老太太身体状况得到改善,薛绥也松了一口长气。
尽管她对薛家没有眷恋,但在这个世道,若无家族依托,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还需要薛家,尤其需要信任她的一个崔老太太……
从尚书府出来,天枢没有像上次那样与她话别,而是微微凑近,轻声道:
“去药庐。”
薛绥心知他有话要说,当即吩咐锦书和如意先回府去报个备,自己带着小昭,绕道去了桑柳院。
“姑娘且宽坐,小的这便把大郎君备的糕点端上来……”
清风恭敬地上茶,招呼薛绥。
蜜渍梅子、枣泥糕、核桃酥饼,摆了一桌。
桑柳院的药香总比别处更好闻些。
薛绥心情愉悦的吃起来。
“大师兄总把我当小孩子款待……”
清风和云海,相视一笑。
“那是,大郎君向来疼惜姑娘。”
天枢进了内室,好片刻才出来,面容淡漠,双眼幽深,一袭雪白的袍角掠过略显陈旧的廊柱,不染纤尘,只带出一阵苦艾香气。
“平安久等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
薛绥笑着眨了个眼,看着气度非凡的大师兄,视线慢慢转到他的手上。
他握着凌穹箫。
当年,她刚到旧陵沼,天枢就是用这支凌穹箫,将欺负她的无赖颅骨敲碎……
可今日,大师兄的神色很不寻常。
“可是有事发生?”她问。
天枢没有回答,慢慢走向百子药柜。
那百子药柜,高耸入梁,好似一座沉默的堡垒。里头装得是各式各样的药材,每个药柜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
天枢指尖抚摸格子,取下腰间的凌穹箫,斜斜插入上方一个玄铁药柜的锁孔里,微微转动……啪!烛火骤然一跳。
玄铁匣子打开了。
一个刻着狰狞骷髅纹的黄铜印落在他的掌中。
那骷髅在幽光里张开血盆大口,四周盘踞的鳞片般的青黑——正如干涸的鲜血一般。
“拿着。”
天枢将黄铜印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却坚定。
薛绥怔住,眼中满是震惊。
这是李桓四处探寻的……
平乐求而不得的……
李肇也心心念念的……
旧陵沼诏使的印鉴。
薛绥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住。
“诏使令,我此前已奉还师父,这是……”
天枢道:“师父说,你这些时日的表现,已具诏使之能,堪为大用。这个诏使令,正式交托于你。”
如今是正式交找……
以前呢?不正式的考验?
薛绥脑子里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各种疑问纷至沓来……
当初,师父不愿意旧陵沼牵扯上朝廷纷争,一直告诫门徒,要恪守规矩,置身事外,千万莫要沾上皇室争斗的漩涡……
天枢眸色深如古井。
“当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只能避让。时机成熟,便可以亮出尖刃。如今,西兹与大梁拉锯,旧陵沼隐于暗处,大可有一番作为。”
薛绥目光凝重地盯住他,很是不解。
“我不愿师父苦心经营的旧陵沼有所闪失,更不想打破师父安定平静的日子。我不是诏使,借助旧陵沼的力量,也只是交易,不算破坏旧陵沼与大梁朝廷的微妙默契……一旦我接下这诏令,情形便大为不同了。”
沉吟片刻。
她又道:“我不会让我珍视的人,为了我的私欲,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付出惨痛代价。”
天枢静静地看着她。
“平安,你的仇恨,或许也是我的,是师父的……”
薛绥猛地一震。
“大师兄?”
她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急切地想从天枢脸上寻找更多的答案。
然而,天枢直视着她,神色肃穆,声音缓慢低沉,“当年萧家军遭人算计,十几万忠魂埋在了前朝新竣工的皇陵里……”
微微一顿,他冷声继续:“镇国大将军萧崇,临终前,他用血在帅旗上写下一个冤字……彼时,他已不能视物,不能言语……”
窗外惊雷劈开暮色。
一道亮光照亮了静谧冷清的木舍。
薛绥指尖微颤。
好似已触及一个惊天秘密……
但即刻又浮现出更大的谜团。
“大师兄,你们为何隐瞒我至今?”
天枢道:“瞒你,是为护你。平安,危机远未结束,复仇之路刚刚开始。你只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你个人的私仇……也干系到整个旧陵沼的兴衰……”
薛绥低头沉思。
跃动的火光映着她低垂的睫毛。
“大师兄,莫不是从我离开旧陵沼那天起,师父便有了这般打算?”
天枢缓缓说道:“或许更早,从你初入旧陵沼开始……”
薛绥抬起头,微微眯起黑眸。
“你们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我也姓萧。镇国大将军萧崇,是先祖。”天枢慢声说着,拉开上衣的衣襟。
烛光在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几条丑陋的疤痕,如同蜈蚣一般扭曲交错。
记忆如潮水般漫涌而上——
十岁那年的滂沱雨夜里,少年执箫而立,雨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的葛布衣衫,眼神孤独得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原来那些模糊的旧事里,早埋着萧家军的冤魂。
薛绥心疼地看着他。
明明吃的是蜜渍梅子,竟满口苦涩。
“旧陵沼与西兹国,又有何干?”
“……”天枢一时无言。
“师父呢,师父又有什么隐情?”
天枢目光诚挚地望着她,“待你事成之后,让三位师父亲口告诉你,如何?”
薛绥道:“不行,我这便回旧陵沼问个明白。”
说着她便要起身。
“平安!”天枢叫住她。
“眼下还不是时候。你此时回去,非但得不到答案,反而会引来各方猜忌,为你今后行事,添上诸多不便……”
薛绥慢慢地坐回去。
“师兄,往后我该如何行事?”
天枢幽远的目光越过袅袅的茶香,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但凭你心意行事,我自会在你身边。”
薛绥:有了诏使令,我看何人来惹我……
李肇:孤有何惧?你有诏使令,孤有情丝蛊。哼哼!
薛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