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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细雨如丝,悠悠地笼罩着江水。

东宫卫率的铁蹄踏过湿滑的街道,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漕运码头,青石板上,积水四溅。

“奉太子令查办私盐,闲人避让!”

“速速退让!”

平地惊雷。

两侧商贩仓皇躲开,货物也顾不上收拾,船工们更是手忙脚乱,一个个神色惶恐,尽是对未知的恐惧。

李肇懒懒地倚在江边茶寮临窗的竹椅上。

他看着俞千山带人冲入盐仓,目光再慢慢放远,掠过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货船,鸦青色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层淡淡的阴翳。

“殿下,户部当真敢在运往江州的漕船上夹带私盐?”

梅如晦忧心忡忡地看着江面,颌下的山羊须,被江风吹得乱颤。

“罗寰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行事不至于这般不谨慎……”

李肇微微抿唇,神色不辨喜怒,指尖摩挲着户部黄册的卷角,淡淡开口。

“她说有,便有。”

梅如晦暗自苦笑。

他是李肇最得力的心腹幕僚,对他与薛绥的来往略有知情。

在今日之前,太子殿下对那个薛六姑娘是满腔的怒火,东宫书房的茶具都为此换了三套,太子也不像往常那样偷摸去端王府,一副与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昨儿夜里,东宫突然飞来一只鸽子,扑棱棱落在窗棂,熟悉得好似回自家窝里似的。

鸽子捎的信笺上写的什么,梅如晦不知道,也未曾得见,但太子殿下捏着信笺,在灯下看了足有半刻钟,紧抿的唇角便松开了,笑得那叫一个俊朗。

连带着东宫连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李肇临夜吩咐俞千山,点好精锐人手,大清早就来清查码头,把即将出港的漕船给拦了下来……

盐粮是国之命脉。

罗寰从户部司库做起,一步一步登上尚书之位,在上京也算是根基深厚、人脉广泛。

他明知最近风声紧,皇帝派了太子协理户部,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了点蝇头小利,夹带私盐出京吧……

梅如晦暗自思忖,认为此事很是不妥。

这般兴师动众调遣卫率,若搜不出实证,反倒让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弹劾太子的折子怕是要淹了紫宸殿。

梅如晦神色凝重,微微俯身提醒,“近来参殿下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往紫宸殿,朝堂上也议论纷纷……殿下行事,可得谨慎再谨慎,万不可落人口实……”

李肇:“孤知晓了。”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皇帝对他多年来都不待见,被参劾的事,更是早成习惯了,不以为意。

梅如晦沉吟片刻,上前微微欠身,又说道:“殿下,各地盐商近来派了不少人,到京中四处打点、活动。拜帖都摞有三尺高了,无不想与东宫攀点关系,求个照应。”

盐商存的是什么心思,不言自明。

皇帝让他协理户部,户部又总办盐务,这些人便闻着味儿上来了。

李肇轻笑一声,广袖拂过栏杆上凝结的湿雾,“告诉他们,孤不爱钱财——若当真想讨好孤,或可换些旁的法子。”

梅如晦眉头紧锁,脸上是深深的忧虑。

劝不了,说不得,那只能等。

死寂般凝滞,持续了许久。

直到俞千山匆匆进来。

“禀殿下,漕船官盐与勘合数目相符,并无发现有私盐藏匿……”

李肇指尖蓦地收紧,微微抿嘴,只觉得胸口灼痛,情丝蛊好似在血脉中翻涌……脑子里不时浮现出薛绥那一张毒似的笑靥。

好一个薛六!

李肇望着上京城的方向低低一笑。

“作死的东西!又骗孤来涉险。”

俞千山看李肇神态冷冽,眼里似有寒光刀过来,他咽了咽唾沫,又拱手道。

“只是押运人数略有出入。末将点了名册,船上多出的几个人,说是搭船前往江州的投亲者……末将怕无功而返,惹来闲话,索性将人都扣了下来,回头盘问一番,随便定个罪名,也省得罗尚书刁难……”

不得不说,俞千山办事很是细致。

不仅查找私盐,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异常都发现了。

“差事办得很好!”

李肇冷着脸,大步流星地出去。

雨后初晴的霞光,映透了半边江水。

李肇踩着晃动不稳的木板,敏捷利落地迈上那艘漕船。

潮湿的木板上浸透了盐渍。

他剑尖挑开潮湿的油布。

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袋袋官盐,无不盖着户部的印戳。

俞千山点了数目,想来不会有问题。

那薛六为何要让他派兵搜查?

只为了戏耍他?

李肇慢慢侧目,看俞千山扣押下来的那几个人,正局促不安地站在甲板上。他们身着寻常百姓的打扮,低垂着头,似很害怕,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的样子。

俞千山上前,厉声问:“你们因何事前往江州?”

有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拱了拱手,小声道:“回大人,探亲,小的们去投奔亲戚。”俞千山又问:“如何搭上的户部漕船?与何人结识……”

那人很是紧张,畏畏缩缩的样子,声音如同蚊子:“小人等并不结识户部的官爷们,只是路途耽搁,错过了商船,上船时,给了些银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李肇的脸色,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

李肇忽地抬步走过去,拔出长剑,剑尖慢慢抵在那人的脖颈上。

“你们,都抬起头来!”

冰冷的剑身让那人浑身一颤。

他很是犹豫。

半晌才磨磨蹭蹭的抬起来。

李肇注意到,排在最末的那个高个男子,比其他几个慢了半拍。

李肇一笑,朝那人走去。

他冰冷的长剑,慢慢托住那人的下颌。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逃犯!”

这人乔装过了,可李肇还是认了出来——他正是本该流放岭南的萧璟。

今日是薛绥约罗大夫人和郭云容去普济寺听净空法师讲禅的日子,她早早就起来,有条不紊地张罗。

走出院子,便见翡翠扶着薛月沉,笑盈盈地过来了。

翡翠道:“夫人,去普济寺的车驾和供奉的香火都备好了……”

薛绥看着薛月沉神色悠然,会心一笑。

“王妃得闲,同去普济寺吗?”

薛月沉道:“近日府中清闲,天气又燥热,不如去避避暑气,与六妹妹同去,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不至于太过枯燥乏味。”

薛绥轻轻一笑。

“那敢情好。”

薛绥知道薛月沉同去的目的。

因为她这次去,是为了游说罗大夫人和郭三姑娘,成全薛月满和郭四公子婚事的。

若是促成了姻缘,那老太太还不知怎么把她捧到手心上呢。但若是薛月沉同在,这头一份功劳,自然是她这个王妃的……

毕竟王妃的脸面比平安夫人大上许多。

薛月沉先登上马车,又回头问薛绥,“我们是径直往普济寺,还是如何?”

薛绥道:“我与郭三姑娘约的是,在郑国公府门外会合……”

两家相距并不很远,从端王府往普济寺,恰好要经过郑国公府,并不绕路。

薛月沉颔首同意,“那便启程吧。”

薛绥微微欠身,坐在她的对面。

薛月沉笑容温婉,抬脸问她,“六妹妹,你约了罗大夫人和郭三姑娘,姐姐贸然同行,会不会太失礼了?”

薛绥道:“姐妹之间,客气什么。王妃垂怜,我才在王府有一个容身之地,王妃愿意屈尊同行,为我添几分底气,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

马车停在郑国公府门口的时候,恰好见到罗大夫人和郭云容相携出来,二人今日的衣着都十分朴素,但仪态优雅,一颦一笑皆显端庄娴静,步履间自有一股从容之态。

瞧到薛绥,郭云容热情洋溢,忙不迭地摇动手臂。

“平安夫人……”

薛绥撩着帘子,施礼回应。

双方寒暄几句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府里走出来,头戴玉冠,身着一袭玄青色锦袍,身后跟着一个长随,很是倨傲。

薛绥侧目看过去。

正好,那人的视线也投射过来。

郭云容笑道:“平安夫人,这是家兄。在礼部任职。”

少女天真烂漫,并没有察觉薛绥脸上的异样,更没有看出身侧的兄长,在看到薛绥那瞬间流露出来的傲慢,以及对薛绥的不屑。

十年前那个大雪天,郭照怀也曾这般居高临下地笑着,对她说:

“薛家的丧家犬,也配跟我们玩?”

薛绥记忆很好。

郭照怀当年的神情,语气,嘲讽的眼神和轻蔑的笑,无不历历在目。

以至于她看着成年后的郭照怀,恨不得抽出袖中短刃,抹掉他的脖子——当然,他不该这么轻易的死,总得死得有价值一些。

她徐徐一笑,“见过郭大人。”

郭照怀仗着祖辈的荫庇,如今在任上也混得风生水起,行事作风一贯如此。

闻声,他扬了扬眉,接过小厮递上的缰绳,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郭云容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臭脾气。平安夫人,你莫要与家兄计较。他就是这般没情没趣的家伙……”

薛绥摇头浅笑,“三姑娘,可启程了吗?”

郭云容道:“出发吧。”

一行人两辆车,徐徐出发。

薛月沉关切地递来帕子,“六妹妹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是因郭家大爷方才的怠慢?”

“怎会呢?”薛绥轻轻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昨夜没睡好。”

不远处,郭照怀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车驾,微微扬眉。

这薛六长大些,倒是有几分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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