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天涯何处觅知音

一夜无眠。

当清晨的曙光照进公馆时，梦魇仍睁着眼躺在公馆的床上，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事，对于巴扎托斯信徒而言，能直面伟大的天父是无与伦比的殊荣，但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父似乎对她和凛冬都没什么兴趣，祂是为了伊森而来。

“伊森……”

梦魇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显然，这已经不是迷情剂或是迷魂咒能做到的事了，难不成这个青年其实是个魅魔？

梦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魅魔是恶魔之主辛卡洛的造物，他们的长相与人类高度相似，强大一些的魅魔甚至能幻化成最符合目标心中审美的样貌，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极度危险的生物，那些遭到了魅魔蛊惑之人，灵魂最终便会被献给辛卡洛。

通常是心甘情愿的，直到被献祭时，仍然面带笑容。

她在无底深渊里就见过许多这样的祭品。

梦魇陷入了沉思，那么话又说回来，她对于伊森怀着怎样的情感？

昨夜她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凛冬和罗威娜身上，并未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然而当她直面自己的内心时，得到的答案却让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至少不讨厌。

在伊森夺走了她的学生，她的下属，还有来自天父的注视后，她仍然对伊森讨厌不起来，还认为对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她作为长老议会的成员，就这么住进了帝国王室向她提供的公馆，丝毫没有担心过这是一个陷阱，会有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前来刺杀她。

梦魇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一出门就闻到了奶油、培根和烤面包的香气，仆人们为她准备好了早餐，见她出门，便微笑着向她介绍早餐的菜单，温暖的晨光照在梦魇身上，让她有些恍神。

如今的帝都，似乎要比她在深渊的公馆还要安全。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魔女转业登记处的见闻，难怪有魔女愿意转行在帝都定居，倘若能通过转业登记的审核，帝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现在还有开店补助政策，以她的能力，在帝都开上一家占卜店或是梦境治疗店应该不成问题。

梦魇能轻易进入他人的梦境，这也是她称号的由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只能在梦境里创造出可怕的事物，她的能力有着无尽的可能性，能让人们在梦境中见到死去的亲人，失散的恋人，又或是依照他们的邀请，把梦里的场景变成他们所期望的样子。

她心不在焉地咀嚼着涂满了酸奶油的面包，想象着自己的梦境治疗店在帝都开张的样子，她相信客人一定源源不断，因为她就是过来人，自由操控的梦境的确使人上瘾，那么一次梦境治疗的价格定在多少比较合理？

50金狮？

100金狮？

就算更高的价格，帝国的大贵族也会乐于支付。

毕竟，这世上有许多事都只能在梦境里实现，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来说也是如此……

等一下！

梦魇回过神，惩罚式地拧了自己手背一把，她可是天父最忠诚的信徒，梦蚀长老议会的成员之一，怎么一本正经地盘算起在帝都开店的事了？

这是何等的亵渎！

虽然天父没有责罚她，但她必须引以为戒，与此同时，心中对于“伊森魅魔说”的片段又坚定了几分，她认为这是一种很新的，从没有被记录在册的魅魔种类，比起那些玩弄欲火的低劣品种不同，伊森的能力要比他们强大得多，甚至能笼罩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帝国。

晚宴时梦魇观察了许久，发现酒会上的每个人都以和伊森谈上几句话为荣。

手背的疼痛使梦魇停止了开店的幻想，她同时明白了一件事——不能再在帝都多做停留了，要是再在这里待上几天，她可能真的会向魔女转业登记处提交申请，再去详细了解开店补助政策。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那个魔鬼般的低语不停在脑海中盘悬着。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也要被说服了。

她怀疑伊森可能是牛头人酋长，先是牛走了她的学生，她的下属，现在甚至还想牛走她的信仰。

“我要去见伊森。”

享用完早餐，调整好心态，梦魇的眼神充满了决心向女仆提出了要求。

理由也想好了，祭典在即，他们必须尽快回到无底深渊多做准备才行，等回到了城市，她就要把凛冬带回梦蚀。

“伊森先生正在魔物社区等你。”

“魔物社区？”

又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奇怪名词。

公馆的女仆和卫兵交代了些什么，身披轻甲的卫兵便将一个电动轮椅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来到帝都的第二天，梦魇终于亲身体验到了乘坐电动轮椅的感觉。

当按摩装置启动时，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离她越来越远，周围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那是浸泡在水里的感觉，温暖的热流萦绕她的全身，柔软的靠垫就如同漩涡般牵引着她，她的身体也融化成了水。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帕兰西和罗威娜的反常。

这是人力无法抗拒牵引力，只要坐上了电动轮椅，就很难再从上面下来了。

此刻，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轮椅便会带她前往想去的地方。

沿途的街景不断变幻着，梦魇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卫兵的提醒声传来，她才凭借惊人的意志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几乎刹那间，怅然若失的感觉便笼罩于心头。

这里就是魔物社区了。

位于帝国西郊，一个专门为魔物打造的社区。

卫兵为梦魇介绍着社区的信息——这个想法来源于圆桌骑士帕兰西的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只庞大的亚龙，帝都很难容纳下如此庞大的生物，骑士长彼岸便将亚龙安置在了帝都郊外，平时由柯洛伊小姐负责照顾亚龙。

“据说帕兰西阁下来到帝都的当晚遭遇了一场车祸，他的伙伴断了好几根骨头，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康复了。”

介绍时，卫兵毫不掩饰羡慕的眼神。

每一个骑士几乎都有着相同的梦想，那就是遇到了没见过的，看起来可以骑的东西，就按耐不住心中的热忱。

一个没有坐骑的骑士是不完整的，注定只能度过相对失败的人生。

帝都的骑士团无疑是最支持魔物社区建设的拥护者，他们可以在社区里邂逅并与各种魔物成为伙伴。

作为骑士团的一员，卫兵每天都要来魔物社区来逛一逛，之前还碰到过彼岸骑着亚龙遛弯的场景。

不过……

亚龙绝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也只有帕兰西这样伟大的骑士，才能与一只亚龙成为伙伴。

“那叫做沙棘风涡龙！”

梦魇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麻木了，她看着这只号称世界上性格最凶暴的亚龙眯眼笑着，几乎都要把下巴贴在地面上，如同一只狗狗般渴望着伊森的抚摸。

你看，她说什么来着？

“伊森魅魔说”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金灿灿的大鸟，羽毛看上去柔顺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几下。

以梦魇活了几百年的阅历竟完全看不出这又是什么魔物。

“哦，那个就是柯洛伊小姐。”

卫兵注意到梦魇的眼神，向她介绍，“她是老森的伙伴，老森看着她长大，据说柯洛伊小姐还是收容局调查员，在溪木镇解决了许多案件。”

在这之前，梦魇一直以为卫兵说的“柯洛伊小姐”是某个女仆的名字。

打开了话匣子的卫兵满是憧憬，滔滔不绝地说道，“柯洛伊小姐是魔物社区的负责人，这里的许多魔物都是投奔她来的，用带头大姐来形容也不为过。”

骑士们一致认为柯洛伊小姐很好地继承了伊森的精神，社区里的魔物就如帝都的居民爱戴老森那样爱戴着她。

梦魇在众多魔物中找到了混进其中的凛冬。

一只白色布偶猫正趴在伊森肩膀上打盹，毛茸茸的尾巴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卷着伊森的脖子。

不知为何，凛冬看起来很累，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一定是昨天在宴会上酒喝多了。

是宿醉了。

绝对是这样的。

梦魇在心中再三强调后，才迎向伊森，她攥紧了拳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在卫兵介绍时，她连梦境治疗店的位置都选好了，帝都的西郊就是一个风水宝地，把店铺挨着魔物社区，闭店休息时一出门就能来社区和魔物待在一起，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她就喜欢上了社区的氛围。

“梦魇女士，昨晚休息得如何？”

还未等她开口，伊森便主动向她打了声招呼。

梦魇酝酿了一路的开场白顿时被咽回了肚子，她的脸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轻柔的声音和她预想中的“气势汹汹的开场白”截然相反，“还不错，女仆们对我照顾有加。”

为什么她也开始夹着嗓子说话了？

为什么她刚才要使用标准的贵族大小姐的回应？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那时父亲还未战死，家族还未衰落，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公馆里研究魔术的时光。

她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

她是说如果，伊森在几百年前出现在了帝国，她又会不会和凛冬一样，放下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呢？

清晨的阳光忽然有些刺眼，有那么一刻，她竟产生了伊森和太阳交织在了一起的错觉。

“那就好。”“嗯。”

我们应该立刻上路了。

梦魇觉得这才是她应该说的话，但现在，她正沐浴在阳光之下，决定再在这里停留片刻。

反正……距离祭典开始还有一段时日，不急于一时。

要思考的问题还有很多。

比如说如何赶路。

化形术是每个魔女的本事，她能变成乌鸦轻易地飞跃帝国的边境，王国军所谓的防线在她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但现在梦魇不想这么做了，因为她知道在帝国的很多地方，乌鸦都是邪恶和不洁的象征，有人把它们称作“报丧鸟”，每当有乌鸦成群结队地出现时，就会给当地的人们带来厄运。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梦魇认为帝国人会这么认为，只是因为乌鸦的羽毛是黑色的，看起来也不好看，就把带来厄运的黑锅甩在了一只鸟的身上，就如他们看见了洁白的名为“鸽子”的生物时，就会赋予其美好的想象。

她本对这些经不起推敲的传言嗤之以鼻，但现在，她却想给伊森留下一个好印象。

暂且不论乌鸦是否会带来厄运，但长相不好看已然是帝国人公认的事实，作为一个注重仪表的魔女，梦魇时隔数百年，又一次试着用贵族大小姐的方式思考问题。

“我们先通过传送魔术前往齿轮城，再在城里雇上一辆马车，带我们离开帝国边境，当然如果你们能适应飞行旅行的话，齿轮城有一座空艇塔，亚人的空艇能把我们带去深渊附近的驿站。”

如果让梦魇选，她会选择空艇旅行。

虽然要比传送魔术的效率慢得多，但却是最符合贵族大小姐出行的方式。

穿着类似长裙，在黎明到来时，在空艇的甲板上喝上一杯热的伯爵红茶，微风会扬起她的长发，或许还有裙摆……

那是许多浪漫题材小说里会描述的景象。

伊森却说道，“我们还是尽快过去为好，这样就有时间多做准备。”

梦魇愣了一下。

这是她一开始想好的理由，现在却由伊森说了出来，明明是最符合她心意的结果，却又让她怅然若失。

伊森接着说道，“柯洛伊小姐会与我们同行，她的飞行能力和速度要比空艇优秀得多。”

有那么一瞬间，伊森考虑过跃跃欲试的风元素，但正如梦魇所说，空艇是帝国最常见的空中运输方式，随着对风元素了解的深入，伊森觉得要是用摩托车赶路的话，风元素非得制造出好几起大型车祸。

直到现在，风元素交通肇事逃逸的罪名都还没有撤销，也就是帕兰西和这只亚龙身子骨好，没有酿成大祸。

相较之下，温柔的柯洛伊小姐要更值得信任。

“柯洛伊小姐么……？”

梦魇低头看了一眼金色的大鸟，期待死灰复燃。

这个好！

比起宽敞的空艇甲板，柯洛伊小姐的体型要小的多，这意味着在飞行的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靠得很近。

接下来就是话题了。

在柯洛伊小姐飞行时，她又该挑起什么话题呢？

邪神祭典，伟大天父的造物，又或是地下城的格局？

总觉这些话题太正式、太沉重了，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是一位邪神的信徒……果然，伯爵红茶的制作工艺，文学作品才是符合贵族大小姐身份的话题。

对了，她听说帝国最近有一本叫做《海森堡与魔法书的小说很流行，她也买来了一本，还没来得及阅读里面的内容。

这应该是一本以元素塑能师为题材的魔幻冒险故事。

梦魇眼前一亮，灵光一现。

就在路上举办一场读书会吧，她记得亨利三世时期，读书会是许多贵族的交际方式。

怀揣着美好的憧憬，梦魇踏上了旅途。

通过传送法阵抵达齿轮城。

帝国的贸易城市之一，永远都是如此忙碌。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仍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距离“红死病”的危机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在收容局分局局长“掘墓人”的牵头之下，这个城市的人们仍旧警惕着这场怪疾卷土重来。

梦魇对“掘墓人”有些印象。

因为这个分局长的脸实在太方了，方得像是别的物种，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他的长相。

她想起了自己途径齿轮城时听到的话题，眼前一亮，主动挑起了新话题，“你知道吗？几个月前这个城市爆发了一场怪疾，商会会长和帝国军工的大少艾索克都染上了疾病，变成了怪物……听齿轮城的冒险者说，那是一种红色的冰，一旦沾染上身体就会融化。”

“我当时也在齿轮城，那时我还在收容局上班。”

伊森说道。

对于艾索克少爷的染病死亡，他深表遗憾。

但这也无可奈何，他已经事先提醒过对方，但艾索克的疾病防治意识实在太差了，竟然把自己暴露在了病原体的面前。

作为收容局的d级调查员，伊森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咦，真的吗？这个‘红死病’看起来和猩红瘟疫有些相似，但又存在诸多不同之处，也并不是天父的信徒所为，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相似的疾病！”

梦魇打开了话匣子，顷刻间把读书会的计划跑到了脑后，甚至就连柯洛伊小姐在起飞前体型突然膨胀了好几圈也没能打断她。

比起贵族大小姐的繁文缛节，天父的造物才是她的兴趣所在。

而伊森，竟然也接触过天父的作品，甚至对于猩红瘟疫的历史都略知一二！

伊森的回馈让她的热情越来越高涨，若是换其他人，当她如数家珍地说出了畸变造物的种类时，就已经把她当成变态来看待的，但在伊森眼中，她没有看见嫌恶和鄙视，这是……找到了同好的喜悦！

她觉得伊森才是最该成为天父信徒的人，要知道就算在梦蚀这样的组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地领会天父的艺术。

大多人信徒都认为这是天父对世间降下恐惧的手段，但梦魇却认为这是某种尖端的，超越了人类之外的艺术审美。

当她带着这样的想法审视徘徊于深渊外的天父造物时，发现那些看似无规则组合在一起的灵魂和肉体，实际上都有迹可循。

“抽象派艺术。”

当伊森提出这个观点时，梦魇的喜悦无以复加。

“你说的很好，抽象派艺术！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艺术家！”

“只是略微了解过一些。”

伊森摆了摆手，他可不敢妄称艺术家，也并不喜欢老巴式的审美艺术，但考虑到登门拜访，朋友之间需要准备一些共同话题，他只知道老巴醉心于艺术，便打算投其所好，毕竟在圣女玛丽一事上，他对于这位老朋友还是觉得有所亏欠的。

那本该是猩红大祭司，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变成了生命女神的神选者。

当柯洛伊小姐降落于深渊入口之时，梦魇仍意犹未尽，她主动向伊森介绍，“在地下城以外的区域，目前一共记录了67种造物，其中有55个都出于天父之手，不过你可以放心，等进去之后你只要跟紧我，这些造物就不会为难你。”

这些旧神造物便是地下城的天然防线，只有信徒们才能穿越那危机四伏的荒野，到达地下城的中枢，而那些以帝国为首的入侵者，便会遭到旧神造物最猛烈的反扑。

死者的灵魂将会被扭曲。

不论这样的战争重新上演多少次，入侵者都注定无法突破旧神造物的防线。

因为他们的士兵每时每刻都在减少，而邪神的造物无穷无尽。

这是一处旷野，周围没有接近入口的地方。

梦魇默念咒语，两人一猫一鸟面前被撕开了一条黑色的缺口，红黑色的能量流淌于其中，看起来像是这个世界伤口。

她狡黠地笑着，“如果在没有信徒的陪同下遇到了这样的裂口，一定不要进去，因为那很可能是陷阱。”

一旦跨越了位面，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旧神造物最猛烈的围攻。

梦魇率先走进了裂口。

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脚下不再是地面，而是又软又黏的触感，血肉铺满了地面，触手犹如墙壁般矗立在她的两侧，在这几百年来，她无数次进出深渊，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景象。

她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型生物的腹腔之中，放眼望去，旧神造物密集到了让她这个“艺术爱好者”都头皮发麻的地步。

难道是咒语出现了问题？

她心头一紧，想要警告伊森，但终究晚了一步，转身时，伊森已然穿过了裂缝，被撕开的缺口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消失了。

“不要误会，这是——”

梦魇连忙说道。

她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她从没有萌生过伏击伊森的念头。

霎时间，所有旧神造物的视线都汇聚在了伊森身上。

率先奔袭而来的是名为肢团的扭曲造物，它们曾是战争中最常见的兵种，哪怕帝国最引以为傲的骑士也无法越过由它们构成的防线。

梦魇咬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肢团却无视了她，径直来到伊森面前。

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

表演起了后空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