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人怎么说,响尾依旧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旧神信徒。
用智慧来审视世界,无论何时都要做出最理智的判断,这是她发自内心认同的教义,然而如今,是他们的主人违背了这些信仰。
她在西大陆找到了“历史正文”,推测出了主人与第一纪元以前人类的恩怨。
她取出一副面具,递交给伊森。
“如果你公然成为候选人,或许会对你的名声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这是伊森曾经在壁炉湾使用过的同款面具,“请随我来吧,海森堡先生。”
对响尾来说,这或许会成为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役,尽管主人降下的惩罚遭到了化解,但这将会是她的“最后一条命”,一旦死去,她便再也不会在重生之池苏醒,她从未见到主人如此愤怒过,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困难重重。
见到两人离去,旅店老板向伊森表达了最诚挚的祝福。
虽然相处的时间十分短暂,但他却从伊森身上得到了许多启发,他还有许多新的商业计划没来得及拿出来和伊森参详,比如说地下城的新人越来越少,旅店这个行业每况愈下,今天早上的盛况让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也许,他可以把旅店改造成一家快餐店,将伊森传授给他们的食谱发扬光大。
老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如何,但这些简单而又美味的食物在地下城一定会广受欢迎,倘若转型成功,他还可以把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旅店老板联合起来,组建成餐饮连锁。
老板对于这个计划很兴奋,唯一的遗憾是伊森这样的大人物注定没法长久地留在他的店里。
他默默把伊森和柯洛伊小姐的名字记在心底,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把餐饮行业发展起来了,甚至把分店开到了无底深渊以外的地方,他一定要把伊森的名字加入创始人团队之中。
而在另一边,响尾的计划不出意外地遭遇了重重阻挠。
当财团高层听说她要推荐新的候选者时,无一不瞪圆了眼睛。
尤其是,她推荐的还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叫做“海森堡”的人。
只有极少数业务和壁炉湾相关的信徒知道海森堡在壁炉湾开了一家魔法卷轴店,能够制作出纯度很高的元素魔法卷轴,最近转型魔导科技的策略也大获成功,的确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
“响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位高层怒极反笑,“让一个外人来当候选者?你难道不清楚祭典意味着什么吗?”
响尾针锋相对,“我正是因为知道祭典的重要性,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旦战争议会或是梦蚀的候选者赢下了胜利,势必会为地下城的发展路线带来巨变。”
在辛卡洛信徒眼中,战争之父和天父的信徒都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存在。
前者总会挑起一些无谓的纷争,喊着铁与血的口号,实则挥霍人力、物力,即使赢下了战争的胜利通常也没法收获与投入对等的战利品;而那些总是把天父挂嘴边的狂热信徒,更是些思维不正常的怪胎,天天进行着一些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献祭仪式。
就连旧神信徒都觉得那些人一定是疯了。
若是让这些人掌权,深渊的未来只能用一片惨淡来形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推荐一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梦蚀找来了凛冬魔女。”
只是一句话,就让财团的高层们陷入了沉默。
当这个消息传开后,他们推荐的许多候选者都打起了退堂鼓。
成为主人的神选者取代弗洛尔固然风光,但那也得有命才行,祭典不是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三个进入裂口的候选者,最终只有一个能回到地下城,另外两位会成为神选者降临的祭品,这是深渊一直以来的传统。
一想到对手是凛冬魔女,候选者心里就有些发憷。
和传统意义上的巴扎托斯信徒不同,凛冬是一个真正的冷血杀手,她从来不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献祭,一旦决定动手就绝不含糊,他们还听说奥菲拉计划的全面溃败就和凛冬魔女脱不开干系。
响尾继续向高层们发问,“或者你们推荐的人有足够的把握对付凯恩么?”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于辛卡洛的信徒们来说,最近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
他们不知道凯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们和这位旧神的化身产生了不小的恩怨。
在奥菲拉看守凯恩的精锐小队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足以表明凯恩对于他们的怒火。
“那他呢?他有把握对付这两个人?”
有人问道。
如今除了奥菲拉事件的亲历者之外,大多数高层都仍不知道海森堡的底细,还有他和伊森之间的关系。
访问奥菲拉的团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就只剩下了从重生之池醒来的弗洛尔和响尾。
“当然。”
响尾的毫不犹豫地回应让高层们再度陷入了沉默。
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有人说道,“召开一场会议吧,以投票的方式来决定最终的候选人。”
响尾早就料到高层们会这么说,投票是最不利于她的结果,没有人会把重要的票数投给一个他们根本不了解的外来者。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既然如此,就先让海森堡先生住下来吧。”
这便是辛卡洛信徒内部混乱的又一最好证明,近距离祭典到来只剩下不到三天,他们却连候选者的名额都没能确定下来。
响尾可以预见,如果没有伊森的到来,即使他们确认了某个人选,也不过是去送死的。
在她看来,只有伊森能为现在的财团带来变化。
他在正面博弈中挫败了弗洛尔的阴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更好的决策者,响尾还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安波利斯和艾欧尼姆和伊森走的很近,甚至用朋友来形容也不为过,帝都的居民目击到罗威娜的公馆里住进了一只迷你的章鱼魔物。
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只是一只从海上捡来的宠物,但作为奥菲拉事件的亲历者,她猜测那极有可能是艾欧尼姆或安波利斯的化身——与凯恩的情况如出一辙。
而弗洛尔在谈判桌上铩羽而归,不但没能和安波利斯建立友好的往来,反而触怒了祂,被祂送回了重生之池。
如今洛菲克财团混乱的局面,让她想起不久之前的帝都。
亨利六世病危,教皇尤里乌斯大权独揽,所有胆敢反抗他的人都会被扣上邪神信徒的帽子,所有人都认为帝国将要分崩离析,然而伊森的到来,却让这个将死“巨人”身上焕发出了生机。
洛菲克财团也需要这样的变革。
必须清除毒瘤!
和这群毒瘤共事,又怎么可能发展得了财团?
她停在了一间屋子前,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这里将会成为伊森的临时住处,居住环境要比下城区的旅店好得多,更重要的是,这里离她的住处很近,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她可以在此与伊森共商大事。
“伊森先生,请指导我吧。”
响尾充满了决心。
如今的洛菲克财团就像是一只真正的九头蛇,九个脑袋有着九个不同想法,每个脑袋都在互相撕咬,其结果就是最后连一件事都办不好。
这一刻,伊森确定了。
响尾是真打算掀起一场宗教改革,尽管这从邪神信徒嘴里说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样让他进一步对老辛的处境感到担忧。
老辛是他知道的第一位连祂的信徒都看不下去的旧神
平时被其他旧神嘲笑欺负就算了,就连祂的信徒也要公开违抗祂,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祂才变成了如此阴郁扭曲的性格。
没有人喜欢祂,狗路过了都得咬祂一口。
伊森多少能理解辛卡洛在旅店时冲动的行为,祂曾被诡计之神背刺过一次,于是在响尾产生了相同念头的刹那,就ptsd犯了。
见伊森沉默不语,响尾问道,“我们要从谁开始杀起?刚才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帝联储的负责人,对了,帝国军工的负责人也在这里,我听说他正在暗中酝酿一项毁灭帝国的计划。”
这和他的儿子艾索克的死亡有关。
尽管艾索克在齿轮城“病亡”后,弗洛尔就警告过他不要再惹事生非,但是能教导出艾索克那样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弗洛尔的倒台是他最乐于见到的,这意味着再也没有人能压制他,让他可以肆意展开对于帝国的报复计划。
“他叫威尔森,如何,需要我私下里把他约出来么?”
这无疑是当下最需要解决的麻烦,威尔森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拖着财团一起朝着毁灭的方向前进着。
他甚至对于谁会成为洛菲克财团新一任的掌权者不感兴趣。
“你有点太激进了。”
伊森说道。
这响尾大有上来就把所有反对者都给暗杀掉的意思。
“……激进吗?”
响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
她提出的,都是伊森改革帝都曾使用过的手段,教皇尤里乌斯和他的党羽都被一个接着一个送上了火刑架,他们的名字被钉在耻辱柱上,在那之后,单单为那些曾被教廷诬陷为邪神信徒的罹难者平反,就陆陆续续地用了一个月的功夫。
王室为罹难者们建立起了一座纪念塔,由玛格丽特王后亲自出面为他们默哀。
对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亲属,赔偿金又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在多项政策的交错进行下,人们的怒火得到了些许慰藉,但想要彻底抚平教廷留下的伤害,还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响尾小姐,你听说过ptsd么?”
伊森站在心理医生角度改变了话题。
“ptsd?”
“学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主要症状是创伤再体验、警觉性增高以及回避或麻木,部分患者还会出现伴随症状如睡眠障碍、抑郁、药物滥用等问题。对创伤性事件可能发生的人、时间、地点等的回忆能使患者产生精神痛苦或生理应激反应。”
这一连串专业术语听得响尾有些迷糊。
伊森见她一脸茫然,便进了屋,取出纸和笔,将这些关键性的信息写下来,递给了她。
响尾反反复复把纸上的信息看了好几遍,“我不明白,你是在暗示这是现在洛菲克财团的处境?”
“不,这是你们的主人患上的心理疾病。”
伊森说道,“对于你们的主人,你究竟了解多少?”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让响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对于主人,究竟了解多少?
智慧的化身。
共同建立了无底深渊的存在,是地下城信徒最多的旧神之一。
教会信徒们用智慧的眼神审视这个世界。
如何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决定是一门学问,也是她一直以来践行的标准。
如果这是一场辛卡洛信徒研讨会,响尾觉得自己一定能说上许多,甚至能坐到讲台上,讲述自己是如何用主人教会传授的方式,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她觉得伊森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有关主人,或者说辛卡洛本人的。
祂是一位怎样的旧神?祂的性格,喜好又是什么?
祂为什么会患上ptsd,在第一纪元以前,祂为什么会与诡计之神决裂?
这些都是响尾无法回答的问题,在她的心目中,辛卡洛一直都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她从教义中获取了启迪和力量,也曾像所有虔诚的信徒那样,把他们能想象到美好都加持于辛卡洛身上。
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辛卡洛,对那些具体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兴趣。
就连那些发生在第一纪元以前的旧时恩怨,也是在奥菲拉的失败过后,触犯到了她的利益之后,她主动才去了解的。
“……我不知道。”
良久之后,响尾才开口说道。
“那么,就从我所知道的版本开始说起吧,这是我从老安那里听说版本,有关辛卡洛与诡计之神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晓了。”
就在伊森讲述的同时,财团的神殿之中,弗洛尔逐渐松开了被他死死捂住的脑袋。
尖锐而又激烈的絮语突然离他远去了。
这些穿透他的耳膜直达思维的低语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从一大早就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喋喋不休地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絮语饱含愤怒。
他被神殿的石像环绕着,过去的每一任神选者都被陈列于此。
火盆中燃烧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漆黑火焰,每时每刻地都在提醒着他,这是由恶魔之主辛卡洛亲自下达的指令。
指令简单明了,似乎也不需要太多的计划。
——杀了响尾。
她是违背了主人信仰的背叛者。
弗洛尔还能感觉到地下城之外的恶魔正在聚集,但它们似乎和巴扎托斯的造物扭打在了一起。
这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在圣典中也从未记过与之相似的景象。
因为这里是地下城,是伟大的旧神在无底深渊中为人类划出的栖息之所,与之相应的,这里的一切都处于旧神的注视之下,祂们从不需要通过某些人或是造物的手段去诛杀叛徒,祂们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足以让闯进这里的背叛者灰飞湮灭。
更何况弗洛尔了解响尾,那是他的秘书,不喜欢也不擅长战斗,根本算不上什么难对的角色。
他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让他亲手除掉响尾。
不过,他必须这么做。
弗洛尔的眼中燃烧着漆黑的火焰,这是在奥菲拉失败后,主人第一次亲自向他传达命令,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神殿里,就是为了离主人更近一些。
而现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祷告终于得到了回应。
主人决定给他一个机会,或许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必须除掉响尾。
“主人,我会遵从您的命令。”
弗洛尔喃喃自语,事实上就算没有这项命令,他也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他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就是因为响尾背叛了他。
将奥菲拉的行动定义为前所未有的失败,联合财团高层弹劾他,任有一些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认为他们还能在西大陆找到新的庇护之所。
实在是太过短视了。
即将毁灭的不只帝国,在第七纪元,封印将会被打破,旧神将会重新回归这个世界,届时,无论他们身处何处,逃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会被旧神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从来都只有一条路走——成为旧神的眷属,共同迎来这场末日的狂欢。
末日之中,主人会对他们有所安排。
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在临死前体会到最极致的痛苦!”
弗洛尔的脸上浮现出了阴沉的笑容,他甚至能感知到响尾此刻就在财团,离他很近,不需要费上多少功夫,就能把她给揪出来,而到了那时——
阴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弗洛尔只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自己便倒飞了出去。
黑色的能量抽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撞翻了供奉用的火盆,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雕像上。
“……主人?”
弗洛尔满脸不可思议,絮语再次出现了,却向他传达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命令。
谁让你杀响尾了?
你要把她保护起来!
他还感知到地下城外聚集的恶魔突然间停止了与巴扎托斯造物的扭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各回各家。
???
弗洛尔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聆听到了两种相反的命令,但显然,后者才是真实。
因为他被击飞了。
当他涌现出了“除掉响尾”的念头之时,主人用实际行动惩罚了他,黑色的阴影鞭笞着他的灵魂,灼烧般的痛楚久久无法散去,这便是主人对他的惩戒。
紧接着,弗洛尔看见了更不可思议的景象。
当他把模糊的视线移向神殿的石像时,忽然看见石像的眼眶处留下了液体。
那如同眼泪般的物质在石像的脸上留下了两条漆黑的痕迹,而主人的注意力此刻似乎完全不在他的身上,而是飘向了财团的某处。
天呐,有人懂我!
弗洛尔竟絮语中听见了这样的意味。
这肯定是幻觉。
他无比确信。
一定是他在神殿里待了太久,整个人都精神错乱了——弗洛尔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无所不能的恶魔之主绝对不可能下达颠三倒四的命令,那问题就一定就是他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
不过,虽然他精神已经开始错乱了,还是能判断出主人向他下达的最后的命令。
必须把响尾保护起来。
虽然无从得知这其中的原因,但这便是他接下来的使命。
……
另一边。
伊森讲述的故事到达了尾声。
这个故事一半源自老安的口述,另一半来源于他在法师塔里读到的文献资料,随着故事的进行,他感知到财团躁动着的能量逐渐平息了下来。
响尾则低垂着脑袋,久久不语。
她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不,更准确地说,她自诩虔诚的信徒,却从未主动想要了解过这些事,她对于主人了解,甚至远不如伊森这个外来者。
而现在,她得到了一个信息。
他们的主人患上了严重的ptsd,病情很严重。
主人的人际关系也很糟糕,其他旧神都很不待见他,刚才似乎还被巴扎托斯打了。
信徒们分崩离析,还酝酿着反叛的计划。
虽然不知道祂现在身处何处,但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会不会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掉小珍珠了?
响尾很能理解这样的处境,她小时候被其他人欺负了,也只能把自己缩进角落里舔伤口。
“总之,这就是我了解到的病情。”
伊森说道。
这场谈话就要到此结束了,因为他听见了不速之客的脚步声,正直奔这里而来。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刚才在响尾与财团的其他高层对峙时见过一面。
这个男人似乎对谁来当候选者不感兴趣,当男人听见了“海森堡”的名字时,便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海森堡先生。”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男人看起来根本没有敲门的打算,也并不打算遵循这些繁文缛节,“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你。”
男人咧嘴笑着,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笑容格外瘆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威尔森,艾索克是我的儿子,我听说了你绘制的魔法卷轴。”
他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更明显的是跟随他一同前来的辛卡洛的信徒们。
“我希望你能跟我来一趟,我想向你展示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