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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银价天崩

高拱能说什么。

能在严绍庭出面,杨博、高燿两人先后点明河套、阴山新边时局后,张居正奏请的折铜征缴,自然不会引发什么大的问题。

尤其是皇帝今日还连续两次追问自己的建议。

这让原本以为皇帝已经不复当年在潜邸裕王府时,对自己的事事恭请,而如今即位之后大小事宜皆以独裁圣断,不免有些心伤烦忧的高拱,心中生出几分欣喜。

皇帝到底还是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可靠的。

此刻见皇帝又在征询自己意见。

高拱当即颔首回禀:“既无新边之忧牵连,江浙所请折铜征缴之事,自当可行,惠利百姓,彰显我皇圣明仁德!”

得了高拱的再次支持,朱载坖颔首示意,看向赵贞吉和高燿:“户部。”

赵贞吉先行上前:“江浙两地,粮不如湖广多,江浙所产米粮亦多供应南京及中都。两地折铜征缴夏税秋粮,并无不妥。”

随后才是高燿开口补充:“江浙一带,今手工茂盛,商旅成群,计以户部所掌,国朝两京一十三省,独江浙两地钱货流通最繁。此地生财有道,折铜征缴,甚为合乎。”

皇帝依旧是点了点头,目光淡然的看了眼李春芳。

作为大明的皇帝,自然知道江浙两地是朝廷赋税重地,盖之国朝泰半财税都是取自此地。

有利益存在,自然会有利益之争。

朝廷这些年和江南的明争暗斗,朱载坖很清楚。

如今见高拱等人的论调压过李春芳,自然心中喜悦。

而赵贞吉在出列进言后,又稍作思虑,再次开口道:“陛下,既然江浙两地可行折铜征缴,凡如云南、广西、贵州、山西、陕西等产量偏少,且输粮艰难之地,又可否以此照例而行,解地方百姓输粮之困,免地方转运之苦。”

他所说的这些省份,要么是道阻且长,都是山高路远的地方,运输粮食,途中的损耗都能过半。要么就是耕地稀少,产粮不多。

高燿立马跟随其后进言道:“陛下,天下之事于朝堂而言,无非钱粮二字。朝中所用粮草,以充军用为甚,然朝廷做湖广、江西、山东、河南、河北米粮供给,可保国用无缺。并边远之地,折铜征缴,钱钞购置百货,两相契合,可论阴阳之相。”

这是正论。

毕竟每年地方官府输粮,不光是路上损耗巨大,而且还要为此摊派无数的徭役,命地方百姓输送粮食。

然而李春芳听闻此言,却是心中一惊。

如今江浙两地折铜征缴基本是已成定局,再要是让赵贞吉所言各省都照此办事,这次他们的损失可就要不计其数了。

“陛下!”

李春芳心中已有计量,再次躬身开口:“江浙两地正行度田,今议折铜征缴,以为两策相佐。可若是各省皆如此照办,但有灾祸,库中便是有钱,却无存粮,只怕也会引来灾民就食无有之困,此事断不可唯有万全之策而轻启。”

说完后,他又赶忙看向赵贞吉、高燿两人。

在两人尚未开口前,李春芳深深弯腰,诚恳道:“陛下,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随着李春芳开口,殿内亦是还有几人也出列附议奏请。

朱载坖思虑一二,倒也没有允下赵贞吉方才所请,将折铜征缴的事情摊开到各省。

“此事,待江浙度田之事完毕,再行议定。”

随着皇帝一言而决,今日朝议便算是了结了。

诸官纷纷请退而出,各回本部。

在众人退出文华殿。

高拱立马就找到了赵贞吉和高燿两人。

“江浙两地,若折铜征缴,势必自今岁夏税秋粮开始,以二位之见,两地可折铜多少?若要运回京中,是否还需走漕河,需舟船几何?几时可至?”

这是首辅问事。

两人稍稍慢下脚步。

周围其他人也不由走的慢了一些。

毕竟如方才户部尚书高燿所说的一样,在朝为官,治理国家,无非是钱粮二字。

赵贞吉笑着看向高燿:“高尚书执掌户部多年,此事自然是了然于胸,元辅不如让高尚书回话。”

高燿在旁拱了拱手,开口解释:“若论江浙今岁夏税秋粮折铜征缴,下官尚需回部遣人计算,取应折铜钱之数方可得总数几何。而以折铜征缴,解送京师,自是要走漕河,然所需漕船所需大抵不过往年一二成即可。且自两地乡野,便可节省九成输粮徭役,免九成河工之力。只需两地折铜汇于各府,转由漕卫解至漕河渡口装船,而后遣漕卫官兵乘船护送至京中。不过,到底还是要从江浙起运,走漕河而上,所需时日却也不会比过往快上多少。”

高燿说的很仔细。

高拱也听得很认真。

“若是能免八九成输粮徭役,南直隶、江浙两地百姓,今年便能少许多苦力,可在家中多做些赚钱的营生,漕卫官兵也可免些辛苦,却也是件好事。”

至于到底能折铜多少,其实在高拱看来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能免了江浙两地百姓不必要的苦力徭役,才是头等的大好事。

有了首辅这般说,在场众人自然是一阵附和。

毕竟谁都知道,这样做对百姓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好事。

不过自然也有人是不高兴的。

譬如李春芳。

严绍庭一直默默的落在后面,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一路出了皇城,往礼部衙门过去。

今天在文华殿议定了江浙两地折铜征缴赋税的事情,宫里稍晚一些定然是有旨意通过内阁颁布。

而他也要在礼部等着旨意传晓朝廷之后,各方的反应。

对于自接任礼部以来,就不怎么在衙门里坐班的新尚书,忽然回到衙门里坐班,礼部的官员们自然是好奇不已。

以礼部左侍郎王希烈、右侍郎褚大绶为首的一众官员,纷纷迎着难得回衙的严绍庭聚了上去。

“少保。”

“尚书。”

“部堂。”

每个人对严绍庭都有着不同的称呼,却也不曾无礼。

严绍庭放眼望去,倒是将众人神色一一尽览,从容的在众人簇拥下进到公廨里。

礼部左侍郎王希烈当即上前,躬身询问道:“不知部堂今日回衙坐堂,可是有要事吩咐我等。”

右侍郎褚大绶则是站在一旁,未曾开口,却也是目露好奇。

严绍庭目光在公廨里转了一圈。

王希烈当即转身看向后面的人:“部堂回衙坐堂,还不快些为部堂备茶。”

左侍郎一声令下,立马就有人出外准备。

严绍庭脸上微微一笑,看向离着自己最近的两人,也就是礼部的左右侍郎。

虽然他自从接任礼部以来,就没怎么在礼部衙门里坐班当差,但对这衙门里的人事却也有过了解。

左侍郎王希烈,是江西南昌人,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一开始就是授官翰林院,而后转任国子监祭酒,算是官路清贵。

而右侍郎褚大绶则是浙江山阴县人,嘉靖三十五年的状元郎,初授翰林院修篆,更是与沈炼、徐渭等人并号越中十子。

也是清贵无比。

严绍庭如今看着两人,轻声开口:“今日本官在宫中朝会议事,晚一些或会有旨意下来。”

他倒是没有说全了事情。

王希烈却是心中一动:“部堂理国事,建树无数,想来此次圣上的旨意,亦是要部堂去操办差事的。”

一旁的褚大绶侧目扫了一眼这位本部同僚,依旧是未曾开口。

他知晓王希烈因为出身江西,和严家走的近,如今自然也是在讨好严绍庭。

自己却是不喜这样。

说起来,他比之王希烈年岁还大一些,但如实为官却要晚一科,则是因为他少年聪慧,早早的就在嘉靖二十二年中举,但此后一直名落孙山,历经丁未科、庚午科、葵丑科,才在嘉靖三十五年的丙辰科高中状元。

不过他的性子就是这般,不急不躁。

算得上是无欲无求。

便是这些年在朝中隐隐有些动静的浙党,也没有参与。

亦是在此时。

茶水送至。

倒不光是只有严绍庭面前放了茶,两位侍郎也各自捧着一杯茶。

喝了一口茶。

严绍庭这才笑着摇头说道:“今日这桩差事,倒不是要本官去操办的,今岁思来本官也只需操办会试这一桩差。”

王希烈不由面露疑惑。

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外头起了动静。

有专门负责颁行诏敕的行人司行人入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大统,抚育万方,夙夜孜孜,惟以安民为本。近览地方奏报,赋税征缴多因本色输纳,致民辗转困弊。或道途险远,粟米朽蠹;或胥吏刁难,火耗横加。小民鬻产质妻,犹难完纳,朕闻之恻然。”

“今敕诏户部行折铜之法于南直隶、浙江,凡夏秋税粮,许以铜钱折纳。每石视时价增减,务从平允,着为定例。其偏远州县,本色难输者,悉听折色。所司刊刻铜价,张榜晓谕,敢有巧立名目、多收分毫者,以贪赃论。各巡按严察州县,岁重奏报施行。”

“昔洪武太祖定制,折色便民,成宪昭然。今踵而行之,实欲祛转运之艰,杜猾吏之蠹。尔内外臣工,体朕苦心,务使闾阎无追呼之扰,仓廪有积蓄之实。倘因循怠玩,阳奉阴违,必置重典,决不宽贷。”

“钦此。”

一道格式正规到无可挑剔的圣旨。

待行人司的行人当众传谕完毕,便将抄送的圣旨内容,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严绍庭面前的桌案上。

“严少保,下官业已传谕完毕,司中事务繁多,下官先请告辞。”

严绍庭颔首点头,瞧着对方离去,这才转目看向公廨里众人。

“好!”

“此诏当真是利国利民,解江浙百姓输粮之苦,皇上圣明无双,宏德仁政!”

公廨里,忽的传来一道满是感叹和赞美的呼声。

众人循声而观。

竟然是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右侍郎褚大绶。

而严绍庭见是他在惊呼,眼中亦是露出一丝意外。

依着他的了解,凡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大多都家资不菲。

就如弘治年间的进士,正德年间的都察院御史王献臣,不过是在御史任上巡察大同、延绥等边事,随后没几年被下狱罢官。

等他罢官还乡之后,便能延请文征明参与设计,耗时一十六年,估算着费不下数百万两建成了后世鼎鼎有名的拙政园,与颐和园、避暑山庄、留园并称四大名园。

在有明一朝,像这等江浙出身的官员,在朝为官,辞官之后还乡修建园林宅院,不胜枚举。

眼前这个已经官至礼部右侍郎的褚大绶,竟然会在针对江浙两地折铜征缴之事上出声赞赏。

当真是少见了。

这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而在褚大绶出声之后,原本还有些迟缓的王希烈当即反应过来:“端甫兄所言极是,江浙两地本就课税沉重,如今能折铜征缴,缓解两地百姓每岁解运粮草之苦,当真是难得的善政。”

都是官场上的老手,这等自上而下的善政,自然是要赞美的。

但王希烈紧跟着又说:“想来此法,必然是有部堂参与其中。”

这就是赞美完皇帝之后,再奉承起眼前的本部堂官。

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则已经看向两人身后礼部的其他官员。

果然。

在圣旨颁布之后,这礼部中不少出身江浙的官员,已经是脸色大变。

谁都知道从年前,金行就在打压银价。

如今江浙两地又定下折铜征缴,那必然导致铜钱价值上涨,如此一来就从侧面再一次打压了银价。

若不是有严绍庭今天坐堂在衙,这些人只怕是要立即外出查探情况了。

不过。

北京城中。

却也是一片大乱。

江浙两地折铜征缴的旨意虽然是下发各部司衙门,但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外面。

一时间人心大动。

所有人都知道,铜价要上涨了。

那么银钱必然会相应贬值。

果不其然。

未几。

刚过正午。

金行便再一次贴出了最新的告示。

“谨奉皇命,江浙两地折铜征缴,利在生民,功在千秋。金行持钞,依钱法之制,不夺百姓之利。”

“即日起一两银可兑八百文铜钱,一两金可兑十二两五钱银。”

瞬间。

银价天崩,平白折损两成!

而朝廷要在江浙两地折铜征缴和金行最新的告示,也如旋风一般席卷出京,涌向各地。

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次那些先前去金行取现银钱挤兑的人,怕是要遭灾了。

因为随着朝廷的旨意和金行的告示。

如今已经降到一两白银仅能兑换八百文铜钱的比例,将会再一次因为动荡而扩大。

银价崩了!

离着彻底崩盘,也只剩下时间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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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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