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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折铜征缴

对于张居正。

隆庆还是有些期待的。

至少在朱载坖登极之后的这一年里,也有不少次想到要将张居正调回京师任用,而后寻机使其入阁。

这可是先帝临终前给自己的叮嘱。

唯严绍庭、张居正、海瑞三人,是入了先帝遗言的。

而在朱载坖自己本人看来,自己这两年以高拱等人推动嘉隆新政,往后就可以让严、张、海三人一同入阁。

海瑞掌天下刑名,检查百官。严绍庭掌经济一途,责成天下钱粮。张居正自是要整顿百官,维持两京一十三省官吏运转。

如此一来,则隆庆朝必然会有中兴之名。

自己得圣君之名,百姓得安宁富足。

两全其美。

于是话说当下。

当吕芳将奏疏呈送到面前的时候,朱载坖心中的好奇便已经到了巅峰。

他当即打开奏疏,细细查阅起来。

而在殿内众人,则保持沉默,但脸上流转的神色却又各不相同。

人群中,严绍庭默不作声,眼神则是扫过眼前李春芳等人。

若非为了求得几年安宁日子,他倒是真不想现在就让张居正提奏该本奏疏。

毕竟在他的原计划中,是要让高拱冲锋陷阵几载,等老高的价值被榨干,才到他们接盘国朝政事,依照当年他与张居正、海瑞两人在南京西园所议之策行于天下。

也是这一回,倒是让他察觉到。

于天下社稷而言,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不过。

这一次倒也没有涉及太深,权当是一次尝试罢了。

就如自己北征归来,高拱上疏进言度田,自己便没有出言阻扰一样。

而在上方。

朱载坖一眼阅览奏疏,而后目光闪烁,抬头看向眼前的臣子们。

“吕芳,将奏疏念于诸卿。”

吩咐完之后,朱载坖眼里闪过一道精芒。

但他倒是没有先开口于奏疏上的内容说什么,而是等待着眼前这些臣子们的反应和态度。

吕芳则领命上前。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海务大臣,提督南直隶水师、检校税兵衙司,提点南直隶、浙江度田使,张居正,奏南直隶、浙江臣民输粮之艰,伏惟恭请圣上允臣下所请。”

这是奏疏开篇,严明要言之事。

殿内则是起了一片窃窃。

“臣观阅我朝二百载,漕运之制日繁,其弊亦深矣。昔太祖定鼎金陵,取给东南,岁输四百万石以为常。乃成祖迁都燕京,河道迂曲三千里,挽漕之役,倍蓰于前。”

“每岁春冰初泮,漕艘鳞集淮上。督运之吏,虎冠狼噬,先索常例银,名曰‘铺垫’。及启碇,则风水失宜,漕丁赤体曳缆,血渍霜刃。至临清闸口,水涸舟胶,役夫荷锸,昼夜疏浚,骸骨相枕于河干者,不可胜计。漕卒冻馁道毙,辄投尸浊流,谓之‘水葬’。”

殿内一片冷清。

身为内阁首辅的高拱更是眉头一皱。

他对张居正多是欣赏,知晓对方是个志向做事的人,也有意在往后与其同在各种操办国事。

如今听闻此篇奏疏,不成想张居正现在竟然是要议论漕运之事。

难道张居正是要动议漕运改制?

而吕芳则是继续诵读奏疏内容。

“江南之民,输赋尤苦。胥吏征敛,加耗三倍。贫者鬻田宅、质妻子,犹不足供。田野萧然,老稚啼饥。或有投缳赴水者,里胥犹执欠籍,逮其孥。苏松诸府,昔称膏腴,今为鬼磷之乡矣。”

“嗟乎!漕河一线,实国家命脉所系。然剥民膏以奉京师,竭东南以实太仓,其犹剜肉补疮乎?宣宗间,周忱奏疏,谓‘民困于漕,甚于赋税’,诚痛切之言也。后世司国计者,可不深长思乎?”

依旧是在议论漕事。

高拱眉头舒展。

如果现在动议漕事,虽早却也无有不可。

毕竟如今三千里漕运,也确实如张居正所言,其弊亦深,早就到了该好生动一动改一改的时候了。

只是漕运却又干系重大。

不光是依附于漕事之上的那百万漕工,便是京畿供养米粮一事,也不能出了半分差池。一旦对漕事轻举妄动,便可能使京畿陷入无米粮可食的境地。

在他身边的李春芳亦是眉头微皱。

张居正现在正在江南干着度田的差事,现在貌似又要插手漕运,这是半点活路都不给清流旧党和江南士绅大户留啊!

一想到当初张居正也是清流一系,更是徐阶的得意门生,而现在却是对清流士绅拔刀相向,李春芳便是一阵恼火。

可下一秒。

吕芳口中诵读的奏疏却是话锋一转。

“漕事之重,重于泰山,臣操江南,不敢妄言。然输漕之制,在系京粮,多取湖广,少录江浙。若解江浙百姓之艰,臣伏请奏乞,改江浙两地税赋正色、折色,皆折以铜钱征缴,唯此可使百姓免重课之下兼有输粮之苦,缓百姓之辛,朝廷得铜钱之利,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大殿内气息一转。

高拱两眼瞪大,眼里闪过一道诧异。

他竟然是没有想到,张居正会从漕事入手,最后说的却是南直隶、浙江两地正课赋税的事情。

不过转瞬之下,高拱却又觉得张居正此法竟然隐隐有可行之势。

江浙两地本就是从国初就因为种种原因,导致赋税沉重,至今都未有改变。

虽然这里面有太祖当年对江东之地的嫉恨。

但里面也未尝没有借重税,削弱江南势力的因素存在。

毕竟在前元一朝,所施行的包税制下,江南那帮人哪怕是前元亡国,大明创立,都还在怀恋他们身为元臣的时光。

而自前宋开始,江南也渐渐取代关中、河东,无数能人执掌朝堂。

打压江南,几乎是默认的事情。

那么。

减轻江浙两地的税赋担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高拱也心知肚明。

但若是解一解百姓之苦,却是可以做的。

让江浙百姓折铜缴纳赋税,确也可以免了百姓们每年输送税粮到漕河渡口的辛苦,也能免了缴纳税粮的时候,遭受官府衙役盘苛。

折铜征缴?

高拱面上微微一笑。

倒是个好法子。

然而。

李春芳却是心头大震,眼里布满阴沉,面色更是阴翳起来。

原以为张居正是要插手漕运一事,好借机在江浙两地度田之后,再借漕运之功,回京任用,寻求入阁。

没成想。

这个清流旧党的叛徒,竟然是要在江浙两地行折铜征缴的事情。

这事情自然是好事。

但对他而言,却是大大的坏事!

仅仅是一瞬间,李春芳便已经暗自低头,侧目扫向身后的严绍庭。

这一刻他也清楚张居正这道奏疏,必然是在和严绍庭打配合。

一旦皇帝和朝廷准允了江浙两地百姓往后折铜缴纳赋税,那只会导致一个局面。

江浙两地铜价大涨,而银价则会相应贬值。

要知道。

就在不久前,他们才将金行里的银币取现一空!

绝不能让这道奏疏得逞!

须臾之间。

李春芳心中便已经想好计量。

当即躬身手抱笏板站出。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在他身后的严绍庭微微一笑。

折铜征缴赋税,对现在的李春芳和清流旧党、江南士绅大户们来说,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

老张在小屁孩登极后,推行一条鞭法,执行折银征缴的办法,虽然出发点也是好。

但却是忽略了中原钱钞制度的错漏。

最终就是导致因为折银缴纳赋税,最终反倒是让江南那帮士绅豪族完全将天下钱钞权柄给抢夺了过去。

而现在。

因为自己。

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改动和偏差。

这样的局面自然不可能再出现。

如今的江南士绅大户们,虽然手中握着银钱,可那又如何?

现在咱在江浙两地,就不用银子说话了,全都用铜钱来缴纳赋税。

那些大户就只能将手中的银子换成铜钱。

而好巧不巧的是。

在最近通过陆绎安排在江南的锦衣卫传回的消息,严绍庭也知晓了,江南那帮人为了能将金行给挤兑破产,竟然有不少人是卖地卖宅卖铺子,也要去金行取现银钱。

亦是在这个过程中。

停靠在杭州府市舶司码头的柏富贵那帮人,白白的通过这一次带来的数百万两银子,几乎是以极低的价格,将浙江两地有价值的东西都买空了。

得想个法子,从柏富贵这帮人手上将那些有价值的资产弄回来。

严绍庭暗自思忖着。

而在前头。

李春芳则是继续急声说道:“如今南直隶、浙江两地正行度田,本就局势混乱,月余时间,南边更是要开始春耕,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如今若准允张居正所请之事,折铜征缴赋税,恐会引起地方生变。”

这一次。

不等旁人开口。

心中已经觉得张居正所请是个好办法的高拱,便已经皱眉看向李春芳。

“老夫倒是觉得叔大奏请此法甚好。”

“折铜征缴,免江浙两地百姓输粮之苦,又如何会引来变故?”

李春芳心中一颤,不成想张居正上了一道奏疏,不是严绍庭那厮附议反驳自己,也不是袁炜、赵贞吉这两人挤兑自己,反倒是高拱出言驳斥。

他脸色一动,颔首侧身道:“元辅,如今九边正在整顿之中,都察院海瑞巡察九边,加之河套、阴山新边设立,朝廷也在迁徙山西、陕西、甘肃等地百姓移居新边,整编抽调旧边军马移防,这里头处处都是要耗费钱粮,安顿军民。虽如今天下米粮,以湖广居多,可江浙两地所产米粮,亦是要输送入京。若是少了这一处米粮,恐朝中近年日用不足。”

李春芳心中也知晓自己光说江浙生变是空话,便当即将这件事和九边扯到了一起去。

您高阁老也不想九边出事吧。

到时候真要是九边闹出缺粮的事情,那可就是您高阁老今日点头应允张居正所求造成的!

高拱闻言,当即便是脸色一沉。

而李春芳也不愿彻底得罪了这个首辅,语气缓和下来,轻声说道:“张居正所奏此法,确也可行,乃为百姓之便。但当下却并不合乎时宜,倒不如将此法暂歇按下,待江浙两地度田一事完毕,新边军民安顿之后,才行此法于江浙两地,惠以两地百姓?”

朱载坖亦是目光一动:“元辅,此事……”

见皇帝垂询,高拱心中不由一叹。

江南财税要紧,百姓生机也要紧。

但九边之事,更重要!

瞧着眼前局面,似是陷入僵局。

严绍庭忽然闪身而出。

红袍晃动。

他已经是到了前边。

“陛下,因此前乃是臣奉旨率军北征,若论新边之事,微臣倒是能言一二。”

朱载坖原本还以为折铜征缴这件事当下已经不能立即办理了,此刻却见严绍庭出来说话,不由眼前一亮。

他对这些事情确实没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多多推行一些善政,总是个好事。

若是晚一些去做,天知道会出什么新的变故。

现在见严绍庭似乎有别的论点,当即点头道:“润物尽可直言。”

严绍庭颔首谢恩,而后在隔壁李春芳那不善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自去岁臣引兵出关,讨伐蒙贼,折俺达部数万精锐,武川伯骁勇追敌,漠南诸部北逃。臣以为,近年三五载之间,九边当不见蒙贼大部来犯。而河套、阴山新边之事,虽牵扯迁徙百姓,安置军马,但此事兵部会与户部早已勤勉于事,想来今年内便能有个稳妥。”

说罢。

他便看向户部尚书高燿,以及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当即手抱笏板站出。

严绍庭方才那话,分明是在夸户部和兵部做事勤勉用心,自己当然不能干着兵部尚书的差事,反倒是不承认这事。

“回禀陛下,河套、阴山新边确如严少保所言。新边所需军马,原有戚继光所部屯驻,阴山一侧若无蒙贼大部来犯,当无虞。而固原、延绥、山西等边,自新边设立,便已无边外忧患,兵部近来早已整编抽调各处兵马前往河套、阴山要地屯驻。”

说完后,杨博又看了眼还在班列里的高燿。

高燿会意上前。

“陛下,阴山以北以军屯为主,武川等城皆为军城,户部并未迁徙关内百姓于此。而阴山以南,河套一带,已召发三万户百姓移居,虽城池屋舍尚未建全,百姓却已居于此。因兵部所言固原、延绥、山西等边,不复从前存边外忧患,各地屯粮亦可就近调入河套。”

自严绍庭进奏之后,杨博和高燿一前一后补充说明。

李春芳的脸一片阴沉。

朱载坖更是扫了李春芳一眼。

而后面露笑容的看向严绍庭等人,最后落向高拱。

“元辅。”

“若是以润物及户部、兵部所言。”

“江浙两地折铜征缴赋税一事,是否已然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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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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