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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苏州城外多浮尸

最先动手的是昌平报。

如今的昌平报,在昌平书院的助推下,早已成了士林中人每期必购必阅之物,从北京城开始沿着三千里漕河,在无数读书人中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力。

而从一开始,昌平报就定位成心学推广的基调,后期兼辅一些品质尚佳的话本小说连载,以及偶尔对朝廷和地方所生之事的评论。

甚至,在没有严绍庭的提议下,昌平报也早已经自主的发展出刊登广告的作用。

诸如,某某商号有某某物急售,价钱几何,欲购者可至某某地商酌。亦或是,某某人欲购大量某物,有货者可携样货至某某处。

社会的发展,总是会伴随着新生事物的出现,在时间的作用下自主的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而这一期。

隆庆二年开年的头期昌平报。

则是在头版刊登了一则详尽的新闻,不偏不倚,态度中允的详尽描写了朝廷在南直隶、浙江两地推行折铜征缴的旨意,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并且附带刊登了金行最新的金银铜币。

从昌平报的内容上来看。

这就是一条中肯的转述朝廷最新政令的新闻。

但那一份份最新的昌平报,随着漕船自北向南,一路席卷而来,分发漕河两岸各地,流入到那些士林读书人手中后。

却是立即引发了轩然大波。

没有人因为地处偏远,便错过了朝廷的最新政令消息。

在看到这篇内容之后,这些读书人自然也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们要完蛋了!

越晚一天,损失便会越大。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随着朝廷的旨意和金行对金银铜比例的调整,银价还会继续暴跌。

也正因此。

当昌平报将最新的消息传遍各地之后,那些此前参与挤兑金行,大肆取现银币的人家,无不是唯恐迟到一天的向着各地的省城赶去。

而这些人在赶赴各地省城的时候,自然也是将原本从金行中取出的银币一同带上了的。

这个时候银币已经不保值了。

唯有趁早换成金币或者铜币,才能保住家产,才能赶在银价继续暴跌前,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当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漕河以北的各地士绅大户,早已经在赶去如顺天府、济南府、开封府、凤阳府以及应天府的路上。

在那苏州城里。

此时亦是开春时节。

二月里,气温回暖,枝丫含苞待发,草长莺飞,江湖之水变暖。

若是在往年里。

这等时节必然是城中大户人家男女老少,驾马乘车而出,寻城外风景秀丽之地踏青的好日子。

然而如今。

整个苏州城却是处在一片惊慌之中。

然而,除开苏州城之外,在整个苏南的各府城池中,此等情形却是屡见不鲜。

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应天府等等,皆是因为折铜征缴而人心惶惶,一片大乱。

可是在苏州城中的督粮道署内。

高翰文却是轻声一叹:“叔大兄,难道这一次真的能成事?”

这位年轻的右佥都御史目光闪烁,脸上挂着犹豫。

原本趁着今天日头大好,从屋中搬了一把椅子到外面晒太阳的张居正侧目看向年轻后辈,微微一笑。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又从旁边的茶几上捧起鱼食,捏起一撮丢进面前的池水中。

熬过一个冬天,水温回暖的池中,成群的锦鲤轰然大乱,抢夺鱼食。

张居正轻笑着说道:“事情如你所愿的办了,怎如今却又这般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高翰文皱着眉头:“我知晓朝廷的意思,这一次皇上降旨要在南直隶和浙江折铜征缴赋税,其意一来是解两地百姓输粮之苦,二来便是为了配合我等压低银价倒逼江南的这些大户人家。但仅仅如此,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何处想不明白?”

张居正询问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高翰文或许在某些方面和那个姓海的很是相似,但到底还是道行不够。

若是换作姓海的在这里,恐怕这个时候自己都找不到其人,早就出去办差了。

高翰文不解的询问道:“这一次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压低银价,但现如今金行中的银币都已经被那些人取走。只要他们将银子放在手上,现在官面上的暴跌便不算什么事,影响也只是一时的,毕竟银子还是在他们手上,并没有变多可也没有变少。只需要熬过这段时间,银价总是会慢慢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等到那时候,这一次我们做的这一切,岂不是白做了?”

这才是高翰文心中最担心和犹豫的事情。

如今就算金行将银价压低到一两白银只能兑换一百文,甚至哪怕十文铜钱就能换一两银子。

但只要那些清流士绅大户捏着手中的银子不动,就不会对他们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毕竟说到底。

银子还是在这些清流士绅大户手中。

张居正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脸上露出笑容。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着这就是年轻人,所思所想总是只能看到眼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往往会忽略最重要的关键原因。

高翰文见张居正如此反应,面上愈发疑惑:“难道我说的不对?”

张居正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对,如你所说,银子现在还是在他们那些人手上,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但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高翰文目光一晃。

思虑再三,这位年轻的御史朝着张居正躬身作揖:“还请叔大兄指教。”

“人心。”

张居正也不保留,直接了当的说出了高翰文忽略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真该弃笔从戎的年轻御史。

笑着解释道:“你要知道人心总是不足,而财帛却又偏偏能挑动人心。你觉得这天下人就是一条心?还是你觉得朝中所谓的文官便是一体?又或者,这江南地界上的那些个清流士绅是一心一体?”

高翰文当即说道:“世人常云我等朝中文官乃是一体,但却并非如此。只是将那清流士绅……”

张居正忽然来了兴致,轻声引导着:“那你觉得清流士绅就是一条心了?”

高翰文默默的摇了摇头。

张居正又说:“谁都不愿意自己横遭损失,谁都不敢保证旁人就能一直将银子捏在手上,和金行僵持下去。于是他们就会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会觉得旁人定然已经是将原本从金行取出的银币拉回金行,换成金币或者铜币,以此来确保损失最小。”

说罢,他适时的闭上了嘴,默默的注视着高翰文。

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的御史,总体上不如姓海的。

但却又在某些地方,胜过姓海的。

至少在张居正看来,海瑞那就是天底下最执拗的一个人,属于九头牛拉不回来的那种。但高翰文却还属于可以拯救的那种,只要慢慢的教导两年,日后必然会是朝中科道言官之中的新锐。

待自己日后执掌内阁中枢,这人就是自己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剑。

而海瑞。

随时天下神剑。

可自己用了,说不得还会在不注意的时候伤到自己。

高翰文在听到这等解释后,也终于是眼前一亮:“叔大兄的意思是……金行还会出手,引动这些人离心离德,最后出现携引踏门哄抢银币铜币之事?”

张居正这时候才从袖中取出一道纸,递到了高翰文面前。

“这是你今早去苏州府衙时,南京锦衣卫送来的消息。”

高翰文立马接过纸条低头查阅起来。

张居正则是安坐太师椅,笑着说道:“既然金行原本能限制银币的取现,那么自然能限制金币和银币。最新的消息,各地金行已经开始贴出告示,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金行不会限制人数,但会限制金币和铜币的取出数额。”

这就是人为的制造一个金币铜币稀缺的现象。

可以算作是另类的饥饿营销。

张居正又说:“而且你莫要忘了年前那个叫柏富贵的西洋人。”

高翰文这时候已经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确信各地金行正在限制金币铜币的取现数额,听到这话,立马抬头看向对方。

他声音由小渐大的说着:“年前柏富贵与一众西洋商贾乘船携银而来,数目不下七百万两,似是尽已引江南清流士绅挤兑金行,而将手中别业抵押换成银钱……”

忽然。

高翰文满脸涨红。

他明白了!

这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能想通了。

高翰文急不可耐道:“金行是不是正在与柏富贵他们联系,要用金行库存的金币和铜币,购置柏富贵他们之前从江南清流士绅手中拿走的产业?”

如此一来。

则这帮将家产抵押了的清流士绅们,只要知道了这个消息,必然会再也坐不住。

他们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产真就这么没了。

张居正笑着点了点头,认可道:“确实会如此,但不只是如此。”

说完后他再次看向高翰文。

但见对方似乎一时间想不明白里面的根结,便开口解释起来。

“严少保应当是与这些西洋人达成了协议,或者说……用某些好处换取了他们这一次的合作。”

“所以,金行明面上放出去的消息虽然是用金币铜币购置西洋人手上抵押的产业,但实际上并不会支付这笔金铜。”

“虽然我也不知严少保和他们许了什么好处或者交易,但想来金行事后只需要用那七百万两白银偿还给西洋人即可,他们不过是帮着金行一同搭了一回戏台子。”

说到这里,张居正也是面露好奇。

他能猜到严绍庭的谋划和布局,但至于对方和西洋人有什么交易,却是想不明白。

高翰文则已经是眉心成川,满脑子都在思考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张居正笑着说:“你也无需在想,只要知道,金行这一次不会有损失,朝廷也不会有半点影响。而那些清流士绅,这一次却会实实在在的损失一大笔,说不得这里面还会有不少人将会家产一空,而这里头的利益,便是金行或者说是朝廷,平白得到的。”

说完后,他便默默的思索着。

金行如今放出消息,限制金币铜币的取现。

那么自然能引动一批人拿着原本取走的银币前去兑换,这样一来金行就能从中白得如今银价暴跌比例的那一部分利益。

等到金行和西洋人购置江南清流士绅抵押家产的消息再出去。

那些人必然会再也坐不住。

金行最后会得到一大笔银钱,还能得到不计可数的原本被江南清流士绅大户捏在手上的宅院、铺子、田地。

“七百万两……”

张居正嘀咕了一声,想到西洋人这一次带来的不下七百万两的银子。

或许。

这一次金行就能通过这年前年后的一系列操作,平白得利七百万两不止。

而那些清流士绅,却是要实实在在的损失这么大一笔。

不对!

按照严绍庭的性子,这一次清流士绅的损失,必然会不下千万!

毕竟金行如今的银价对比,只是一两白银兑八百文铜钱,可一旦局面失控,银价必然会再次暴跌。

张居正不由面露笑容,端着鱼食起身走到水池旁。

他伸出拿着鱼食的手臂,然后反手一转。

满满一碗鱼食,尽数倾泻进了水池中。

一时间。

整个鱼池,无数的锦鲤搅动水面,哗啦啦水声一片。

“不好了!”

“不好了!”

“城东的谢老爷跳河了!”

“快来人啊!快去护城河里将人捞上来。”

“天老爷的,那水上的又是谁?”

在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中。

苏州城外,城墙下的护城河畔。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

一具浮尸趴在水中,随着苏州城东谢老爷跳河掀起的水波和涟漪,轻轻的漂动着,自河边的水草丛中漂了出来。

岸上的人群,一时间大乱。

有去救人的。

有去捞尸的。

然而。

自朝廷最新的旨意下达,自昌平报将详细内容刊登发行。

伴随着金行再一次贴出一个个最新的告示。

苏州城外护城河里的浮尸便一日多过一日。

而在城中那一座座往日里寻常人莫敢靠近的高门大户里,亦是有一具具尸骸悬在梁上。

银价暴跌。

无数参与挤兑金行的清流士绅,眼看着家产不保,眼看着家产尽没,只得是一死了之。

当江南各地清流士绅自缢或者疯癫了的消息传开时。

在一个春暖开的日子里。

原雷州府知府孔泽阳,喜气洋洋的走进南京总督粮储衙门,成为新一任总督粮储大臣。

然后。

就是最新的邸报和消息摆在案头。

眼看着整个江南,几乎是所有的大户皆是家家白绫。

刚刚上任的总督粮储大臣浑身一颤。

一本空白的奏本放在面前。

“臣,南京总督粮储大臣,孔泽阳……”

“请辞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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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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