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男人合租的地方,不脏,但也不算干净,处处透着散漫。
换作以往,她是绝不会来他住的公寓的,就跟刚开始很固执地叫他于先生一样,总想在两人跟前拉一条线,好似有这个装模作样的界限,她就能随时擦擦嘴,跑回丈夫的庇护下,当她“无忧无虑”的小妻子。
可哪有偷腥的人会偷一次就收手?
于锦铭进屋,叫了几声常君,没听他应。贺常君没回来。苏青瑶见了,突然庆幸自己适才没上楼。她脱掉高跟鞋,穿着棉袜,走到沙发坐下。于锦铭挽起袖子,问她拌个土豆沙拉行不行,家里还有红肠,再煮个汤暖暖胃。苏青瑶说行。于是他进到厨房忙活起来。刀剁在砧板,一下一下,苏青瑶听着,感觉很陌生。她当了五年的妻子,却没进过几次厨房,要从这个角度说,徐志怀是很宠她的。
她不由猜,假如自己同徐志怀说要下厨,会是什么情形……哈呀,那男人十有八九会是一副困惑且质疑的表情,好似在嫌她自找麻烦。
苏青瑶神游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很奇怪。
跟一个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拿另一个作对比,好像她一颗心里能住两个男人。不过,西医说人的大脑有两个半球,分属不同的区域,互不干涉。那且当她左半脑装了一个,右半脑装了一个吧。
过不久,饭做好,于锦铭端上桌,掀开锅,一大团热气扑到脸上。苏青瑶挥了挥,朝里头望。是一锅红菜汤。上海不产红菜头,他改用了西红柿,牛肉窝在里头,泛着亮晶晶的油光。他切了几片满是坚果的长面包和两串红肠,配酸白菜丝,又拿来一瓶伏特加和半个柠檬。
苏青瑶把坚果面包撕成小块,沾着汤水,小口咀嚼。于锦铭拉来板凳,坐在她对面,替她舀了汤在碗里,递过去。苏青瑶呷了一小口,眯起眼,暖得耳根微微发痒。于锦铭看见,垂眸笑了下,拿银叉戳红肠吃。
他的睫毛顺着晕黄的灯光垂落,影子印在面颊,小扇子似的。苏青瑶的目光落在上头,暗自在心里数起来,一、二、三、四……太密了,数不清。她抿唇,没来头地发笑。
“笑什么?”于锦铭问。
苏青瑶脸兀得发红,“在想这俄餐正不正宗。”
“当然不正宗,我这是因地制宜改良版。”于锦铭径直吸了口酸柠檬,接着一口闷了小杯里的烈酒,笑盈盈地说。“要有机会,我带你回哈尔滨。最好是冬天,等松花江冻结实了,我带你从冰上走,叫你看看什么是千里冰封……等太平下来了,一太平下来,我就带你去。”
“听起来还好远。”
“没那么难的,瑶瑶,没那么难。”于锦铭轻叹。“你看,你现在不就跟我待在一起吗?”
苏青瑶听了,没说话。
于锦铭自讨没趣,垂下脑袋,唇瓣贴着半块柠檬,默默吸吮。他佐着红肠,一口柠檬汁,一口小杯伏特加,喝了小半瓶,倒也没见太醉。
苏青瑶吃到五分饱,起身从沙发上拿了一盒开封的男士烟,点上。墨黑色的天不知何时透出一抹鹅黄色的莲子般的轮廓,夜深云散,月色若隐若现。苏青瑶抽着烟,很快便没了半截。她听见脚步声,转头,是于锦铭走到了她身侧。
苏青瑶抬头瞧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抽烟。
“要不,你就在上海读书吧。”他坐上沙发,冷不丁开口。“淑云你还记得吗?我们去跑马场那次。”
苏青瑶咳嗽一声,掐了烟,鬓边垂下一缕发。“记得。”
“她的父亲,应该也能帮到你。”于锦铭胳膊搭在沙发的扶手,嗓音轻且软。“读复旦好不好?淑云说复旦在中央草坪新建的两层小洋楼可漂亮了,红墙绿瓦,叫东宫还是什么的。学校里开大学社会科和中国文学科,都很适合你。”
苏青瑶苦笑,反问他:“那你呢?”
“我?我回南京参军啊。实习半年当个少校,然后努努力升个队长什么的。和家里早就说好了的,来上海休息个半年、一年。”于锦铭干笑。“回去也好,说不定哪天我就开着飞机来见你,准叫你在复旦的女同学跟前出出风头。”
“骗人,你才不是这么想的。”苏青瑶仰起脸,小拇指撩起鬓边的碎发,别回脑后的发髻。“别老想着哄我,锦铭,你才说要带我去南京,这才过去多久,就改想法了?你还是不懂,我和你做同样一件事,不会有同一个结局。”
于锦铭咧嘴笑了下,眼睛很明亮。
“可这样你会开心,又能上学,又能待在上海。”他说。“说实话,我很不甘心。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听我说这种蠢话,你一定在心里笑话我吧。可瑶瑶,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种感觉?为什么爱你这件事不能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呢?我不明白。”
苏青瑶想了想,说:“因为——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于锦铭听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在苏青瑶看来是极其愚蠢的执拗。
“去他妈的。”他说。“通通去他妈的。”
苏青瑶听罢,沉默地起身,想去丢掉手里剩下的半截烟头。
于锦铭却猛得从身后牵住她的手指,嗓音干涩道:“求你了,别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苏青瑶侧身,俯视着他,淡淡道。
于锦铭牵她的手骤然一紧,他抬头,望着苏青瑶,灼热的视线好似要一直钻到她冷冰冰的心里。苏青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抽了抽手。于锦铭拽得更紧,接着弯下腰,额头抵在她的手背。喝了酒的缘故吧,面庞烫得吓人。
苏青瑶垂眸,目光落在手背与他鼻梁的交界处。男人炽热的呼吸徐徐喷在手背,接着是零零散散的吻,从手指窝到指尖。她一下觉得自己被揉皱了,十指微微打颤,说不出来的痒。
“去扔个烟。”她再度抽手。
于锦铭一手蛮横地拽住她的胳膊,一手夺过她手里的烟。他起身,将烟头对准垃圾桶轻轻一抛,丢了进去。苏青瑶下意识抬手挡在两人之间,呼吸渐渐急促。她别过脸,又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于锦铭紧跟上前,手臂顺势扣住她的腰,转身把她压回到沙发上。苏青瑶落下去的那一刻没坐好,沿着靠背斜斜滑落,半倚半躺在沙发。她发髻散了半边,长发泼在脸上。于锦铭右腿跪在沙发,一只手撑着靠背,另一只手指穿过乌发,捧出她玉白色的面颊,
“瑶瑶,”他弓起背,薄唇落在她的鼻尖,你不可以对一个人说过喜欢,又突然反悔。”
苏青瑶瞳孔收缩,像被捏住后颈提起来那般,方寸大乱。说不上来,就跟胸骨被顶了一下似的,气憋在嗓子眼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她抬起手,环住于锦铭的窄腰。
他也收紧双臂,搂住她,隔着柔软的烂花绒,挤压过来,一节结实的肌肉,一节滑腻的丝绸,中央一粒冰凉的袖扣。
光线稍稍有些发暗。
“锦铭,不值得。”苏青瑶抿唇,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话音未落,于锦铭忽然挨近,吻住她。他的唇是个标准的山峦,跟旧式女子画在眉上的小重山一样,贴过来,贴在苏青瑶微白的唇上,简直是青山一头栽到雾里。苏青瑶启唇,朝他微微呵气。
于锦铭耳根一下红了。他膝盖上移,亚麻裤蹭过沙发,一串细微的摩挲声落了出来,像荒漠中的摇尾的响尾蛇。吻缠紧了她,舌尖绕着她的打圈儿。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腻乎乎的滋味。
苏青瑶被吸吮到有些缺氧,连忙推推他。
于锦铭捧着她的脸,舌尖舔过上颚,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他的舌尖还露在外头,银丝藕断丝连。苏青瑶笑了下,食指压上去。于锦铭见状,卷起舌头,把她的手指含在口中。
好痒。苏青瑶缩起肩,打了个哆嗦。
他握住女人另一只手的手腕,指腹压在内侧,从掌心与腕骨相连的那一点微小的凹陷处,朝上轻柔地摩挲,划出一道弧线。
“锦铭……”她语调显然软了。
于锦铭缓慢地吐出她的指尖,侧过脸,在她的手心郑重地亲了下。
睫毛扫过掌心,像触了电,苏青瑶一下攥紧拳头。她枕着沙发的靠垫,小腿微抬。于锦铭顺势抚过,一直划入旗袍,接着抬起大腿,叫彼此挨得更近些。曳地旗袍朝上翻去,全堆在膝上,垒砌成浓绿色的垂烟。
于锦铭直起上身,把额发抓到后头,然后在她跟前一粒一粒地解开了衬衣扣。
他的模样不粗,生得很精细,连身体也是一种克制的健壮,顶风流的那类。偏粉的乳头在胸前肌肉的映衬下,显得些许突出,腹部分明的线条延伸到肚脐,下面是卡其色的亚麻西裤。
苏青瑶“嘶”得吸了口凉气。
跟徐志怀做这档子事,心里总像扎了根小毛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逐渐走向破碎的过程,如同被碾碎了,又被极其温和地拾起,连灵魂都能放进唇齿间咀嚼。
但面对于锦铭,什么魂魄不魂魄的,全不想了,就是心底里有股疯狂的劲儿,使劲推着她以身犯险。
她垂下眼帘,目光无意间落在布料间突兀地顶起,又急忙瞥开。右手食指的指甲一下一下刮着拇指的指腹。
于锦铭心里一动。
他弯腰,尽可能挤着狭小地缝隙,侧躺在她身旁。接着他撩开女人牵牵绊绊的长发,抬起下巴,咬住白中透粉的耳舟,那儿长着软骨,跟吃软糖似的,又咬又舔。
苏青瑶不自觉歪着头瞧他。于锦铭趁机亲她的面颊。苏青瑶抽抽鼻子,启唇,露出一小截舌头。于锦铭后腰一麻,连忙扶着她的后脑,迎面压过去。舌头在口中缱绻地磨蹭,彼此都发出急促的喘息。于锦铭逐渐加重力道,有意勾着她往自己的唇齿间引。苏青瑶轻咬了下他的舌头,头一抬,躲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