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看?”
方青晔一走, 裴晏转眸看向姜离。
姜离正望着付怀瑾破洞的窗户,“眼下来?看,这个屋子只有正门?能离开,屋内虽有血迹, 又有笔架掉落在地, 但说是有打斗痕迹, 似乎也站不住脚,倘若有人入屋子刺伤了付怀瑾,再将其掳走, 那如今付怀瑾能藏在何处?”
“按袁焱的证词推算,付怀瑾似乎是二十九日夜半消失的,彼时雷雨交加,夜里书院除了门?夫其他人都?已歇下, 这时若有人能将付怀瑾刺伤并掳走,那并非全无可能,但学舍两层楼的外?廊皆是相通, 凶手要行凶, 定不敢动静太大, 若付怀瑾放声?大叫挣扎, 不说别?人, 袁焱一定会被惊醒”
裴晏话音落下, 姜离道:“此人定是付怀瑾极信任之人,并且有足够的地方藏匿付怀瑾, 那这人多半有单独的学舍。”
裴晏眉眼微定,“便先从学舍楼搜起, 我亲自带人搜,书院就这么大, 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话音落下,裴晏先命九思唤来?书院的斋夫杂工一同帮忙,待方青晔回来?,见姜离施施然站在一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吩咐了厨娘,待会儿把早膳送去幽篁馆,姑娘不若先去歇会儿等着用?膳?”
姜离莞然道,“您不必客气?,我素闻白鹭山书院之名,想先在各处逛逛,不知可否。”
方青晔一听忙道:“那我让穗儿陪姑娘走走。”
姜离应好,方青晔便命人把张穗儿叫来?,裴晏心知姜离多年未归想重游故地,便也许了此事,交代一番后,带着人往学舍楼前走去。
姜离站在道旁看着众人四散开来?,这才凝神打量起书院。
时隔七年,书院内的学斋学舍皆重新修缮过,花木园艺也多有不同,那些数十年的古树虽仍苍劲虬结地伫立着,但还是令姜离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姜离兀自感怀片刻,张穗儿快步跑了过来?,“拜见姑娘,我带姑娘逛逛吧,姑娘想先去哪里?”
姜离左右看看,指了指东面?几间跨院。
张穗儿一笑,机灵道:“姑娘,这是饭堂,这会儿快早膳时间了,咱们?去瞧瞧”
见张穗儿十分?讨喜,姜离道:“你小小年纪,来?书院许久了吗?”
“我来?了两年了,当年老先生回族中养病,恰逢我母亲病逝,爷爷便把我要来?身边带着,带了两年,再回来?时我舍不得爷爷,爷爷也觉得我来?书院能早些开蒙也很好,便把我带了过来?。”
张穗儿口齿伶俐,待出了木林,便道:“这几座院子都?是打通的,中间为饭堂,北面?为厨房,南面?的则为热水房与?沐浴浣衣之地,前几年有女学生之时,南面?的小院是独立的,后来?没了女学生,便全部拆了。”
此时已至巳时,厨房院中正飘来?阵阵饭香,怀夕道:“为何没了女学生?”
张穗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是这几年越来?越少了,若只有三五人来?求学,老先生担心女儿家?太少会出事端,便婉拒了她们?,反正长安也多私学。”
说话间三人到了厨房院外?,便见厨房窗户大开,门?内烟气?袅袅,四个厨娘一个伙夫正脚不沾地地忙碌,张穗儿鼻息动了动,“今日早膳是汤饼”
姜离未多打扰,又过月洞门?往中院去,遂见膳堂厅门?大开,里头?七八张长木桌与?二十来?条木凳整齐安放着,张穗儿指了指南面?,“前面?是热水房和茶水房,再往南是浣衣房和浴房,浴房每过四日开放一日,大家?只能在那日去沐浴。”
姜离目光扫过几间院落,张穗儿又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姑娘可想去藏书楼看看?”
姜离莞尔,“也好,你带路吧。”
张穗儿便带路往北行去,过了学舍楼北面?的夹道,再过听泉轩,又转往北,行过德音楼往西?北方向走,很快便到了一栋八角攒尖顶的楼舍之下。
“这里便是藏书楼了,一共四层,藏书有万册,许多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孤本,由老先生带着学生们?一起修撰,好些文士大儒来?书院拜访,总要先来?此处。”张穗儿说完,又往东北方向道:“那后面?是文昌祠,每月老先生都?带领学子们?前去祭拜,再往外?走便是北门?,北门?之外?有碑林,姑娘也可去瞧瞧,不过院监说快用?早膳了,姑娘用?了早膳再去最好。”
见张穗儿实在伶俐,姜离道,“好,听你的,我听方院监说几日前付怀瑾与?几个新来?的学子在此动过手?”
张穗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姜离,“姑娘是帮裴世?子问的?”
姜离不禁失笑,“算是吧。”
张穗儿便仔细回忆起来?,“那是二十四那日的事了,午后我和爷爷正照看老先生修书,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几声?急呼,便见虞梓谦和陶景华冲了进来?,陶景华红着眼睛,虞梓谦则是求见院监,说打起来?了让去劝架。”
“院监吓了一跳,等到了藏书楼,便见门口围了许多人,这里的门?夫宋叔正在拉架,付怀瑾和袁焱几个跟贺炳志打的不可开交”
见姜离眸生疑问,张穗儿忙道:“贺炳志便是今岁新来?的,今年才十六岁,但生得人高马大的,袁焱虽也会武,也不是对手,哦陶景华也是新来的,今岁十三,他们几个都是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家?世?也不比这些长安世?家?子,时不时便有些争端,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几个也都?忍了,那天动手,是因付怀瑾几个过分……”
张穗儿面?上闪过难言之态,显然连个小孩子都明白孰是孰非。
姜离便道:“那他们?被欺负的,可会想着报复?”
张穗儿摇头?,“不能吧,他们?很珍惜来?书院的机会,老先生还分?了不少膏火予他们?,算下来?,每年在此进学只需旁人束脩的一小半儿,他们?都?很感激呢。”
话音刚落,夹道中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这妇人身形矮小,略有发福,手中提着个食盒,一见姜离,便露出恭敬神色。
张穗儿忙道:“云嫂,是给薛姑娘送早膳的?”
被叫云嫂的厨娘应是,赔着笑上前来?,“这位便是客人吧,可是要去幽篁馆用?膳?”
姜离见状也只好道:“不错,那我们?先回幽篁馆。”
张穗儿麻利地上前接过食盒,“我来?送吧云嫂,你腰上有伤,忙完了就回去歇着。”
云嫂堆着笑意,待张穗儿接过食盒方转身离去,张穗儿便往幽篁馆引路,又道:“云嫂心地极好,别?看她个头?不高,力?气?却颇大,来?书院小半年,厨房苦累的活儿抢着干,还会给先生们?做夜宵点心,她做的桂花栗子糕就十分?好吃。”
姜离不禁道:“书院的每个人你都?熟识?”
张穗儿摸了摸脑袋,腼腆笑道:“那也不是,有时我会偷偷去听先生们?授课教习,这才知道了那些学子们?的事,相比之下,我和先生们?更熟悉,偶尔也帮着他们?跑跑腿。”
说至此,姜离不由问:“那位林先生会医术?”
张穗儿应是,“这位林先生刚过而立,好像是三年前来?的书院,还方院监的旧识,他是教经史?的,学问极好,学子们?也很喜欢他。”
说至此张穗儿又叹道,“爷爷说从前书院从不缺先生和学生,但来?这书院的都?是冲着老先生之名,自从老先生病倒之后,教学的先生都?走了好几个。”
三人沿着青石板小径往西?南行,越过一座得真楼后便到了幽篁馆,望着眼前熟悉的屋舍,姜离一时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薛姑娘,就是这里了”
张穗儿缓步在前,“这里早年是裴世?子的住所,您还不知吧,他从前先在老先生跟前进学,后来?还帮老先生讲学过,爷爷说满长安无人不知他的才名。”
幽篁馆内遍植碧竹,盛春时节,郁郁葱葱,上房是裴晏居处,她的居所被安排在了西?厢,待进门?,便见屋内布置的清雅得宜,她的医箱正安放在西?窗之下。
张穗儿打开食盒,姜离见汤饼有余,遂留他一同用?膳,待膳毕,姜离收好食盒又问他,“与?付怀瑾有关之事,你可还知道别?的什么?”
张穗儿想了想道:“他的性情有些怪,平日里在先生们?跟前,是十分?彬彬有礼的,但和其他人相处时,他的喜怒变化则十分?明显,连和他关系最好的袁焱都?不能避免,哦还有,他胆子很小,很信神佛之说,会在身上带一个辟邪的玉珠,连沐浴都?不取下,他还很怕小病小痛,一点儿不对便要立刻请大夫,若他这样的年纪哪有那么容易重病?”
“哦,他还很怕有人害他,去岁夏天,因从前两个厨娘私贪银钱,用?了腐坏的食物,使得好些人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当时他是第一个病变的,大抵吐得有些严重,他忽然害怕起来?,说是有人给他下毒了,他命不久矣了,立刻让人去长安请御医。”
姜离拧眉道:“去岁就说有人害他?”
张穗儿耸耸肩,“许是因腹痛如绞罢,确也像中毒,他闹了没有一刻钟,其他人也相继出现?了病状,这才知道是厨房出了事,但也足以看出他惜命胆小,他还不敢一个人去后山呢,总之,有种外?强中干之感。”
张穗儿说完,下意识朝屋外?看去,见院内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姜离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话我不会乱说出去。”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姑娘歇会儿吧,我把食盒给云嫂送回去。”
姜离昨夜只浅眠片刻,这会儿确有些困乏,但想到付怀瑾极可能凶多吉少,她此刻也无补眠之心,便道:“无碍,我随你同去,待会儿还得看看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