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茶餐厅找到了爷爷,他正在一边大口的吃着酥糖。他平日里嗜糖如命,这么下去真担心他的健康。
爷爷见我来了,扔给我一块老怀表:“给你个宝贝。”
这是一块非常破旧的怀表,黑色的表身,不走字的时针。我接住破表:“您又当我是收破烂的。”
爷爷大嚼糖果,饮下一口雪顶咖啡,怪里怪气的对我说:“你看看你的手心!”他吃下最后一块点心,大摇大摆的走出餐厅。
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吃糖吃傻啦,神神叨叨的。不过说实话,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真的是犯嘀咕,废铁冰凉刺骨的感觉越来越烈,握着怀表的手心也好像隐隐作痛。我猛地抛开怀表,急忙盯着掌心看!
呵呵,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小时候被这老头子唬惯了,他几句话就把我忽悠的忧心忡忡。我手心压根就没变化,别说铁锈的污垢了,连点铁石的凉意都没留下。我松了一口气,耷拉下眼皮,说:“爷爷!您靠点谱吧,我真怀疑我爸是您带大的吗?”
爷爷听我调侃,不以为意,弯腰捡起怀表,道:“没事就好。”他说完,将还没怎么喝过的咖啡搁在路边垃圾桶的盖子上,收起怀表便径直向前走。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这两天事儿太多懵逼了?爷爷他老人家居然把没喝完的雪顶咖啡给扔了!冰激凌他是吃完了,可拿铁咖啡也不苦啊,还剩那么多,他居然扔了。而且他刚刚回答我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我不禁有点儿后悔,那块怀表绝对有文章!我一口饮尽了黑咖啡,冰的我脑瓜仁儿疼,可顾不上这些了,慌忙把空杯子扔进垃圾桶里,急跑两步去追赶爷爷。
我追上爷爷,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问:“爷爷,这块怀表是不是有点儿来历啊?”
爷爷神情凝重,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大事,并没有理我。没办法,我抬高嗓音,将刚刚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
爷爷顿了顿神,用大拇指揉了揉怀表的镜面,说:“就是一块破怀表,哪有什么来历。”
不对,这老头子在敷衍我,而且他敷衍的这么明显,还当我是小孩儿啊。爷爷心是挺硬的,什么杀鸡宰羊,眼都不眨,他不想说的事情,鬼也别想把他的嘴给撬开。可我爷爷不是鬼啊,是人就有软肋,只是价码的高低不同罢了。我拼命的回忆,想从以前的事儿里,探出点儿谈判的筹码。
我想了半天,可还是想不出来,这老头子到底有没有什么不愿想起来的糟心事儿啊?我绞尽脑汁的想,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我8岁左右,还特别喜欢在老家住的时候的离奇事儿。
记得那时,老家的平房还没被推平,每家每户都带着一个大院子,那里也几乎藏满了我的童年回忆。那年暑假,我像往年一样,怎么着也得在老家住上个半个月,农村的电视都是靠那种很高很高的天线杆子来接收信号的,时不时会“刺啦刺啦”的变为雪花状,连续个好几天也看不着清楚频道。村里也没通自来水,还得靠人力一桶一桶的用压水泵往外抽。我也不知道老家有什么好的,可能就是那时候天真欲望小、身上背着的责任也少,有爷爷奶奶的疼爱就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开。要是回想起那件事儿,我还是似懂非懂、似幻非幻。
我们生在华北地带,夏天的晚上闷热闷热的,不仅天气热,湿度也高。我在爷爷的帮助下用老式太阳能洗完澡,穿个大裤衩,光着上半身就冲进了内屋,因为电视的信号时好时坏,我的魂还被时不时才能看到的《数码宝贝》给勾着呢。我兴冲冲的打开电视,翻了两三圈也翻不到能看这部动画片的那个频道,我的满心期待瞬间化为了乌有。我失望的关上电视,找我二叔去池塘边儿点着夜灯钓鱼了。
钓鱼本来就是个需要静心的活计,可我的心里除了失望那就剩下浮躁了,要是二叔能频频上钩,那还不算太无聊,可他半个多小时了,也没见一条鱼吃钩。我实在感觉太枯燥了,就告别了二叔,往家里走。池塘与家不过几十米远,眨眼便到。
我回到家,看着在院子里听着收音机的爷爷问:“爷爷,奶奶去哪儿了?”
爷爷穿这个半袖马褂,也没系上口子,一手闪着蒲扇,靠在躺椅上说:“那老太婆去你二姑奶家串门了。”
奶奶去串门了,那完蛋了,她跟那个老太太一聊上家常,再侃侃八卦,没个十一二点回不来。我还想让奶奶带着我去小卖部买根冰棍儿吃呐。没办法,只能问问爷爷了,我犹犹豫豫的张开嘴,说:“爷爷,我热的慌,带我去买根冰棍儿吧~”
爷爷撇了撇嘴,放下蒲扇,故意用很疲倦的语调道:“爷爷干了一天的活儿,快要累瘫了。爷爷给你钱,你自己去吧!”说完,他递给我一张一块钱的大钞。
这老头子可真现实,不想去还拿这么老旧的借口来推辞,他今天压根儿就没下地去干农活,地里的庄稼早让二叔清理完了,今天他在东院二爷家下了一天的象棋。我表情失望的接过一块钱,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笔巨款,爷爷虽说个性了点儿,但出手可真是阔绰又大方。如果换做奶奶这一块钱她得分三次给我。毕竟在小卖部买上一大个甜滋滋的冰棍儿也才两毛钱,剩下的钱我自己留着也好,还是再买一堆其它的零食也好,无疑是笔意外之财。我收起钱,套上件小背心,拿着手电,就奔着澜清河边儿上的小卖部走去。
我虽说挺高兴的,可该害怕还是害怕,那个年代村子里一盏路灯都没有,我家离小卖部怎么着也有个十五分钟的距离,我打着昏黄的手电,跟着微亮的灯光朝着目标走去。夜里的温风吹打在我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凉爽,杂草中的蚊虫七零八落的发出鸣叫,时不时还会有飞蛾冲着手电的灯光扑打过来。
夜里静悄悄的,天上的星星清晰无比,一片云彩都没有,月牙儿弯的就像条小船一样。我甩了甩手电,奋力赶走扑火的飞蛾。四周望去除了我这一盏明灯再也见不到任何亮光,挨家挨户的大门几乎全都紧闭着,连屋内的灯光也格外吝啬。说真话,我都快紧张到了极点,心快要扑通扑通的跳出嗓子眼儿了,我握手电的掌心早就湿透了,心想不停着,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
我穿过一条夹在两面高墙中的羊肠小道,感觉露水打湿了我的脚趾尖儿。走过前面那处拐角,我可算是看到了小卖部老板安在电线杆子上的日光灯,灯光无比清澈,手电发出的那微弱的光亮瞬间黯然失色。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我关上手电,紧走两步,即刻就到了小卖部。
我推开帘帐,看见正在那儿清账的老板,说:“白五爷,拿根冰棍儿,再给我瓶汽水。”那时候,人家大城市有北冰洋,我们这的汽水就叫汽水,没有什么花哨的名字,味道也就是挂汽儿的白糖水,还稍带些微酸。听我爸爸说,在家里用凉白开掺着绵白糖在放点儿小苏打是一个味的,可我还是喜欢去小卖部买那种用玻璃瓶装着的,好像就少了那个瓶,就没那个意思了。
白五爷两鬓稍白,带着个老花镜,正在那儿仔细的做账,也算是这小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念过书的人。他推了推眼镜,看到是我,赶紧笑着说:“是大孙子啊,今天怎么没人陪你来呀?”
我用稚嫩的童音把缘由说了一遍。
白五爷拿出冰凉的汽水,又拿出一根老冰棍儿,笑着递给我,说:“来,你拿好!”
我接过冰棍儿,用腋下夹着汽水,冰箱里的寒意一下子冻的我打了个激灵。我把一块钱放在台柜上,说:“给您钱。”
白五爷收起钱,又找给我七角,说:“今儿你自己来,冰棍儿算是五爷爷慰劳你的,汽水喝完记得把瓶子给爷爷送回来就行。”
一听冰棍儿免费,我真不知该怎么表达,说很高兴吧,算不上,说很伤心,可这也不是坏事儿啊。年纪小,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事儿。
见我神色犹豫,五爷立马看出了端倪,哈哈大笑道:“好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今天不收冰棍儿钱,是五爷爷心疼你,以后换了别人可千万不能占便宜,他说不要也得给他硬放下!”
我懵懂的点点头,开心的说:“嗯嗯,我记住了,谢谢五爷爷!”我收起钱“爷爷,那我走啦~”
别看白五爷上了岁数,可腰不弯腿不疼,脸上虽有皱纹却也倍有精神。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夜路黑,你回去小心点儿啊。”
告别五爷爷,我走出小卖部,一边吃着冰棍儿,一边往家里走。看来吃东西果真是分散注意力、填补空虚的最佳良药,我回去的时候明显着要比来的时候轻松多了,难怪电视上那些失恋的人要么什么也不吃,要么就暴饮暴食。我使劲儿用牙咬下了一小角冰棍儿,含在嘴里,那滋味,别提了,长大后吃过多少花样高级的冰激凌也比不上小时候这两毛钱的味道。
我心情大好,想赶紧回家,让爷爷趁着汽水还没变热赶紧打开。就在我这高兴的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来的时候那个拐角怎么不见了!我好是纳闷,是我走错了路,还是撞花了眼?都不可能啊,这条路我少说也走过几百回了,不应该走岔了路啊。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从我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被吓的不敢回头,慌忙的吐下这口还没融化的硬冰疙瘩。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我身后的人出现了,只见那是三个人,行动木讷的朝前面走去,天色太黑,我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胆子小,也不敢用手电去照。两边的其中一人身着一身纯白,在这漆黑的夜也份外醒目,剩下两个都是穿着差不多的黑色衣服,几乎与这暗夜融为一体。
我见只是过路人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可为什么他们连个手电都不用呢?这么黑的晚上,看得清路吗?唉,算了,人家必有人家的用意,我何必管的这么宽呢。我紧绷的神经微微得以松释,奇怪的眼神里流露出丝丝疑惑,正当我准备重找回家的路时,左前方的小树林后,居然产来了唢呐拉弦儿的声音,隐隐约约还带着唱戏的京腔声,这让我不由得为之一振。心想,这大半夜的,又不是过年,哪来的唱戏的?
见到有人气,我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摸索过小树林,往前一看!那可真是金璧辉煌啊,一大支戏班子,在那儿搭台唱戏呢,唱的到底是京剧还是花鼓,我还真分不清,搁在现在,我也仍然是分不清。
台上的角儿将一出大戏唱的那是有声有色,玉搔头金凤钗更是闪闪发亮。这么好的大戏,可台下怎么就没一个人看呢?我真是不能理解。
我真是看得入神了,一时忘记了时间,冰棍儿融化的糖水“吧嗒”滴在我的脚上,这才让我缓过神儿来。看着正在融化的冰棍儿意识到,我该回家了,再不回家,不光爷爷该担心了,连我这汽水也该完全温掉了,没有特意买回去的意义了。我刚想回头走,却又想,这唱大戏的,我长这么大就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亲临现场这还是头一回呢,这么就回去了,岂不是辜负了台上的演员?不如,我吃完冰棍儿再回去?嗯,就这么定了。
我想着,兴高采烈的就把身子转回去,可这一转回去。我算是看见了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惊恐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