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禾本来还没怎么着, 被?他拍一下腰,她这八十岁的腰真的差点要闪到。
她就没见过这么坏心眼的男人?!
温知禾当然没有听他的话早去早回?, 她甚至还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全盘托出,可话都说出口了,事?后怎么臊都没用。
她也没去赴贺宝恣的约,毕竟没必要占人?家的便宜,洗净手在外面慢慢转悠了一会儿才迂回?。
贺徵朝确实在车上等她许久。他关了平板里的合同,睇眼时间,并未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温知禾不?会自?找苦吃, 索性当哑巴,老老实实坐着。
在她深陷苦恼回?家要怎么糊弄他时, 到了别墅, 贺徵朝却只把?她放下。
大老板果然忙, 结束饭局还要忙工作。而她又熬过一天,真是不?容易。
温知禾暗暗松口气。
“见我要走?, 这么开心?”
隔着下行的车窗,贺徵朝淡声问。
温知禾略一怔忪,观他深邃的面庞,拎着包袋的手紧了紧。
“开心不?开心又怎么样……我不?开心您会留下来吗?”她轻缓地问,皎洁的小脸隐约带酒窝。
女?孩没有直截了当地否认,舒心话说得滴水不?漏, 卖乖的笑容也漂亮。
云卷云舒,风轻轻吹。她鬓边的碎发扬到面颊上。
贺徵朝观她弯弯的笑眼, 没做声,不?打?搅这片刻的宁静。
只是在这须臾短暂的沉默间, 树木细碎的婆娑声,都犹似被?无限放大。
他忽而感觉胸腔的某处位置在轻颤, 很低微,可忽略不?计的程度。
但他能?意识到,且捕捉它。
贺徵朝虚阖双眼,低缓地笑了下。
“嗯。”
“也许是会的。”
他并不?是清闲的人?,时间于他如金钱般分秒必争,而他也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会在门口,对伴侣依依不?舍说甜腻话的人?。
一场不?算冗长的饭局,一年见不?了几回?的人?,还有十年来困于病症的……像一团可有可无,却又无法忽视的乱麻,在他心底窜动。
他本能?地认为,这位过分年轻,演技不?算上佳的小太太会负气、摆脸,告诉他“是开心的”。
但她没有。
她太过尽职尽责,太过听话。
反而令他不?知如何去逗趣她。
“——那也不?行的。”
温知禾忽地开口,一步两步靠近,两只臂膀曲盘在车窗沿上,眉眼透着认真:“你?必须去工作,不?然下个?月零花钱怎么给我。”
“贺老板。”温知禾下巴垫在双臂间,歪了歪脑袋,慢悠悠说:“这点儿寂寞我还是耐得了的。”
“难道您不?可以呀。”她的语调称不?上暧昧,是婉转的、轻飘飘的……类似撒娇。
贺徵朝的双眼慢慢变深,松动膝上的腕骨,越过车窗,抬手慢腾腾地摩挲她的脸。
下巴、面颊、唇瓣……男人?带有薄茧的指腹,自?上而下一寸寸捱过。
温知禾眉头松动,不?由得抿唇。被?贺徵朝摸头摸脸并不?稀奇,一开始她还会难为情、不?舒服,觉得很像摸小猫小狗,但现在……好奇怪。
温知禾说不?上这种怪在哪里。她只莫名感觉,他掌间的抚摸比以往温柔,看她的目光不?再是揶揄的审视、欣赏。
贺徵朝垂眼,理?了理?她白色的包绒帽,被?头发勾丝的珍珠耳坠。
“你?老公还不?至于拖欠工资,这点儿钱都给不?了你?。”
他说得平淡,自?居得理?所应当,眼底慢慢染上某种深意,嗓音低沉到仅限彼此听得见:
“不?是还要给你?买包。”
买包。
——不?用,我老公会给我买的。
温知禾思绪一顿,忽地想起聊天记录里的那句腻歪话。
氛围本就旖旎得说不?清,偏偏、偏偏……
温知禾的心脏无法再管控地颤动,某种无力感涌上额头,近乎要晕厥过去,是热乎乎的、发烫的那种。
在这种昏头下,温知禾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耳根面颊会有多红。她往后退步,唇角一撇:“谁要你?买呀。”
观他清浅平静的眼底染了一点笑,温知禾横眉,一板一眼解释:“我随便胡诌的,你?还信了。”
“塑料夫妻,互演一下而已……我走?了,外面冷死了。”温知禾拢了拢脖颈间低垂的围巾,闷声说:“您坐在车里是暖和,有没有考虑过我。”
“嗯。”贺徵朝敛眉颔首,四平八稳的语调和往日无异,“是我考虑不?周。”
“你?知道哦?”温知禾难辨他道歉是真是假,毕竟他惯会哄逗。
像他这种身居高位的男人?,恐怕三?十二年来,都没有真心实意道歉过。
温知禾也懒得分清他的话外音,必要时候才扮乖,说些?看似服从的话,就比如现在——
她下巴埋进?围巾里,更瓮声瓮气:“不?会怪我不?听您的话吧。”
贺徵朝轻笑:“不?会。”
“那我走?了。”
“嗯。”
“拜拜。”
温知禾懂礼貌,扬起臂膀,很小幅度地冲他挥手。
窗外风景萧条,温知禾一身雪白伫立其中,宛如生机勃勃的白狐,笑容也明媚夺目。
贺徵朝眉眼松动,也稍微抬了下手,还未招应,车窗便兀自?上行。
前排刚上任的司机毕恭毕敬问:“贺先生,是要去公司还是回?家。”
贺徵朝笑意渐敛,透过后视镜看眼他,语气平淡:“回?家。”
司机微顿:“是回?北区天丰港湾,对吗?”
贺徵朝很低缓地“嗯”了声。
轿车平稳行驶,贺徵朝低眉看会儿文件,冷不?丁问起:“我记得你?是从专车机构刚来的,开车多少?年了?”
“五年了,这是我头回?给人?做专车司机,之前都是跑滴滴。”司机笑了笑。
俩人?隔着前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司机以为是在聊家常,话匣子?打?开后就说得没完没了。
贺徵朝戴着金丝眼镜,双膝交叠。镜片下的双眼淡漠平静,嗓音却温和:“是么。”
他掀起眼帘睇向司机,观男人?并不?合身的西装,不?由得想起刚才穿得雪白,冲他招手的温知禾。
她与司机是同类人?,本质并无区别,皆依仗他人?。区别在于她不?再穿那身廉价的不?知名的起球毛衣,奔波于片场只为一丁点薪水、一次机会;身上的名牌包包、高定裙价值过万,整日窝在家里做阔太太,扮乖卖巧只为讨他开心……
一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年以后,她还会习惯以前的生活么?
贺徵朝唇角轻扯,双眼漆黑平静。看眼刚才要抬起的那只手,将指间的婚戒摘下,不?着痕迹地放到口袋里,没什么情绪地想。
只是一个?会演戏的小姑娘而已。
别墅里暖气热烘烘,温知禾穿得严实,难抵热意,立即褪掉身上的围巾大衣。
秦姨替她收起衣服,告知浴缸的热水已经放满了。
温知禾自?行摆放好皮鞋,点点头:“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卧室有浴缸,但顶楼的浴池更大,视野也更开阔,自?从解锁此地,温知禾便一直在那泡澡。
哗啦一声,洁白的肌体浸泡在精心调配好的浴池里,温知禾闻着悠扬的熏香,捧起其中漂浮的一朵干花,神经得以松懈,整个?人?都舒缓许多。
她眯眼享受,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日所发生的事?。
隔着车窗他的道歉,说过的话;扶着她避免摔倒后落下的一掌;餐桌上的虚与委蛇,回?答错的专业;以及他赠予的……
温知禾抬起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水汽缭绕,她骨节分明的手湿漉漉,腕骨上的手链尺码偏大,婚戒倒是出奇的合适。
不?含感情的、各取所需的婚姻;不?被?祝福的、顺手而戴的婚戒,都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
温知禾略一喟叹,懒得摘下,也省得被?他挑刺。她又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水面,企图用双手把?刚才他碰过的地方一一洗干净。
事?毕她还不?忘漱漱口,毕竟刚才说了那么多违心话。
泡完澡已经是夜里九点,温知禾坐在椅子?上,任由自?动吹风机烘干,自?己则是捧着手机低头查阅近日的讯息。
看着那些?关乎恒川影视的大饼,她很难不?心动,却又不?知如何主动向贺徵朝开口。
手里的消息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
就在温知禾关掉手机即将起身时,上方忽地多了个?弹窗。
陈笛:哈哈哈哈哈哈宝贝!我要回?家了!】
陈笛:终于离开小乡村了,恁爹的,这里蛇虫巨无敌多,网络还超差】
陈笛:我很多快递都寄你?那里了,你?是不?是没帮我签收呀,那我自?己去取了】
陈笛是温知禾大学同学,不?同班但志同道合,学的就是编导传媒的专业。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个?台里的工作,除了下乡就是写稿,经常出差回?不?来,所以许多快递都寄存在温知禾这里帮签收,毕竟住得近。
认识的久了,三?观匹配,相处得也融洽,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搭子?。
无话不?谈……
习惯陈笛因下乡失联,温知禾就许久没主动向她发消息。
但是不?和好姐妹坦白情况,她多少?有些?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