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五月,晴天居多。
宿舍这两天晚上都在停水维修,而?肖一妍的母亲刚好来北城出差,她于是早早带上换洗衣服,欢天喜地?去市区投奔妈妈了。
季知涟本打算也住进市区,但考虑到江入年明天下午还有排练,便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把预订信息发给?他,顺便发了句:“哪儿呢?”
他迟迟没有回复,她也不以为意?。
他一般排练的时候,是看不了手机的,但排练完会?第一时间找她。
季知涟看会?了书?,瞅了瞅已经不早的夜色,决定出门。她拿上肖一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袋零碎,决定顺路去一趟表导楼,把道具一一归还。
从道具间出来,她又去天台抽了支烟,推开门,月光尽情洒在身?上,五月的夜晚舒适怡人。
微信“叮”的一声弹出消息。
年】:还在宿舍背台词呢。
季知涟嘴角露出笑意?,她合上手机把烟掐灭,路过?表演教室的时候,随意?的看了一眼——
门后的小窗口,视野局限。
却还是能看到排练教室凌乱的横七竖八的景片深处,坐着?两个人。
落地?窗前,少?年和少?女头挨头坐在一起,模样亲密熟稔,那女孩有张天使一样美丽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地?与他对视。
少?年的手揽住她的肩膀,鼻梁挺直俊秀,缓缓向她凑近——
从门外看去,整个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角度看去,他们的唇已经紧紧贴在了一起。
可他前一分钟跟自己说,他在宿舍背台词。
多么?镇定,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季知涟攥紧手机,眼前微微发黑,这黑暗不止来源于江入年的说谎,更来源于她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明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真心爱自己,居然还会?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和期待。
她没说话,眼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江入年深感今天出师不利。
他收到她消息时正?在宿舍,回消息时才发现手机欠费了,宿舍的网不好,他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大厅找人,刚出宿舍,就撞上火急火燎的同班同学:“你怎么?不回消息呢?老金突然过?来抽查咱们组,要看排练情况,咱们赶紧过?去!”
老金是他们的表演课老师,很随和风趣的一个中年女人,但对表演容不得半点马虎敷衍。
他们组三个人,其?中大部?分的戏都落在江入年和蔚天蓝身?上,是讲述一对分手后的情侣,女方来家里拿东西,两人进行最后一次坦白局的故事。
老金看了一遍他们的表演,提出拍摄两人热恋的照片裱做相框,放在客厅显眼处,以此配合现在两人压抑的氛围做出反差感。
让他俩错位摆了几次,才有了甜蜜的亲吻感觉,老金终于对照片满意?点头。
她从角落里的懒人沙发里起身?,那是其?他组的道具,此刻被统一堆在角落。她又叮嘱他们几句,就去隔壁教室抽查下一组了。
江入年不着?痕迹地?与蔚天蓝拉开距离。
戏是戏,现实是现实,他戏里戏外的界限感一贯分明。
他拿回桌子上自己的手机,手机已经自动连上了表导楼的网,消息在五分钟前发出去了,他趁着?有网,给?自己充上了话费。
晚上九点半。
江入年到酒店后,去到前台拿了她留下的房卡。
可她不在房里,也没有回他消息。
她可能去吃饭了。
一想到她,少?年的眼神变得很软很温柔,他最好在她回来之前,把刚刚出的一身?汗冲洗掉,她喜欢抱住他然后一个劲闻他,虽然她从来都不讲。
但他就是知道。
他脱掉衣服,有条不紊的折叠放好,走进浴室打开花扫,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
浴液打出丰富泡沫,水珠不断滴落在少?年修长的脖颈处,又在精致的锁骨处汇聚。
玻璃门骤然打开——
江入年猝不及防回头:“你——”他看到她一脚迈了进来,手下意?识将?花洒转向角落,以防将?她溅湿。
季知涟黑眸沉沉,她没什么?表情,但江入年直觉她心情很不好,他垂下眼睛:“是发生什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她已经摁住他的后脖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强迫他弯下腰,将?身?体?贴在冰凉的瓷壁上,而?另一手,竟直接握住了他。
身?体?的刺激让少?年措手不及,他艰难的想回头看她,却被狠戾一掐,只感到她从背后危险地?贴近他,在他耳边嘲弄道:“你很饥渴?”
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烟草和酒精混杂的气味,她的语气很不屑,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难以自抑的战栗颤抖,却咬着?牙不愿意?发出一点儿声音。
季知涟身?上也沾染了水汽,他热的像一团烧起来的火,她咬着?他的耳垂,作践他:“给?钱又不要,还假惺惺给?我买东西,然后又他妈……你到底在装什么??”
她的声音带了怒意?,狠狠地?一口咬上他的脖颈,肌肤很细,肌理优美,咬下去有种莫名的快感。
她的动作更快,更猛烈。少?年剧烈一颤,肩背肌肉瞬间绷紧,他紧紧咬住唇。
温热与寒冷兼具,疼痛与快感并存。
江入年依旧固执地?不发一言,只是眼尾慢慢红了。
他浑身?赤裸,一片狼藉。
她衣履完好,泰然自若。
浴室热水蒸腾出浓白雾气,明明很热,江入年却感到冷。
季知涟放开他,看到他后颈上粗暴的泛红指痕,将?一条白色毛巾毫不怜惜地?扔到了他脚下。
大门开了,又重?重?关上。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江入年一动未动,眼神空茫。
她与他的亲密不是因为爱。
而?是为了羞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季知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股凝聚了不安、愤怒、背叛、失望的复杂情绪。
令她再一次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缺失。
有一种人,是不适合去和人相爱的。
他们用理智和冷漠铸就一层铜墙铁壁的大门,拒绝所有妄图闯入的侠客,并不是因为里面守卫着?巨额宝藏。
大门里什么?都没有,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脆弱又残破的自我。
如果没有那扇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提刀将?她轻而?易举杀死。
季知涟清楚自己的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也明白自己的强势与脆弱、尖锐与腐朽。
爱与被爱都令她恐惧,唯一的方法是敬而?远之。
她不再理他了。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人影无踪。
一连三天晚上,江入年都在宿舍楼下,静静地?等她到深夜,却从来没见她回来过?。
少?年颀长单薄的身?躯固执地?屹立着?,站成了和旁边路灯一样的沉默。
第四天,他感到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猛地?一抬头,却是肖一妍。
肖一妍看不下去了:“你别等了,她……”
她迟疑了一下:“这几天都不在学校。”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似是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又不想她继续说下去。
肖一妍心生不忍,她低头思索了下,还是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她知道知知不会?介意?自己这么?做。
江入年接过?她的手机,上面是淙也的朋友圈,每一张照片都高端精美,不经意?的露出女子的侧颜。
原来这三天,他们一起去看了舞剧,还上到长城上面。
肖一妍看着?少?年骤然苍白的容色,内心涌上一股复杂的歉疚感——知知当然是很好的朋友,但她绝不是好的恋爱对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天,她答应帮江入年,因为潜在的私心,她看到了他的真诚和坚定。可这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而?言,真的公平吗?
肖一妍就像看着?一个要跳火坑的人却没有阻止,反而?推波助澜了一把,这让她感到迷茫。
凌晨两点,京电门口。
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入年在人行道边上安静的站着?。
他看着?她驱车将?淙也送至校门口,眉目不羁,脸上带着?一夜未睡的困倦。
他看着?她面露不耐地?站着?,却任由?淙也亲吻她的脸颊与她拥抱道别,她眼神很空落,手上动作却温柔,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他及肩的发。
淙也抱住她,挑衅地?望向江入年——
他有张艳气精致的容颜,有一种很薄很脆的空洞感,但那也是一种美。他没有开口,眼底的讥逍却一览无余。
你看,我之前说过?什么??
周淙也与季知涟道别,他进了学校。
季知涟看到了江入年,她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看了眼时间,很晚了。
“送你回学校?”
她说的是送他回学校,而?不是和他回学校。
她将?头盔扔给?他,他一言不发接住,上车,抱紧她的腰,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他感受到她劲瘦的腰身?和温热的肌肤。
摩托疾驰过?凌晨空旷的大街小巷,一切都在模糊,只有这个女子是真实的,她在带他驶向终点。
江入年私心里希望,返程的路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抱住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她的车开的那样快,那样不要命,这条路终究是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