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3章 知知(1 / 1)赵周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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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曾看过一个艺术展,其中一组作品让他印象深刻。

那?位艺术家,认领下一棵苹果树,在苹果懵懂幼态之?时,从它的顶端扎进一根足以贯穿首尾的钢针,为了有足够的对比量,他扎了一百多个苹果。

他以为那?些钢针,会?随着苹果的长大,渐渐和其他苹果别无二致——一样光滑、饱满、红润。

但是他错了。

那?些从幼时就被伤害的苹果,不?光长势缓慢,甚至发生了扭曲畸变,很多苹果甚至熬不到长大就已坠落腐烂。

生命力顽强的,即使侥幸成熟,也与其他的健康苹果大相径庭,是无法被掩盖和矫饰的残缺。

它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与内在的那?枚钢针搏斗,光是努力活着就已消耗殆尽了大半力气。

扎进钢针的苹果的一生,是无穷无尽斗争的一生。

江入年认可一位作家的话:苦难从来不?值得歌颂,更不?值得追求。

痛苦就是痛苦,他们承受痛苦,只是因为无可选择、避无可避。而他们没有被痛苦打败,是因为生而为人,有求生的本能?。

江入年接受现实?对自己?的种种戏弄,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

但季知涟却如此要?强,她将客观原因归咎于个人原因,将世事的冷酷不?公归咎于自己?的弱小无能?,她因无法拔出体内的钢针而厌恶自己?的生命残缺,她因无时无刻的煎熬斗争而心力交瘁。

入行后,江入年曾对各路狗仔不?择手段的埋伏深恶痛绝。

但这一次,他居然有些感谢他们。

陈舒岚百忙之?中,让助理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一阵骂。大致是怒斥他在这个风水浪尖的关头,不?好好在家里躲一阵,还跑到外面做什么。

现在他被拍到,虽然只是模糊轮廓,但楼下已被蹲守的水泄不?漏。

陈舒岚劝他好自为之?。

江入年放下手机,先是拉开一线窗帘,看了眼楼下包抄似的阵仗,又迅速拉上窗帘。

他不?敢看她,讷讷盯着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好像出不?去了……”

如果不?是电话内容她听得一清二楚,季知涟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一贯谨慎周全,却因她方寸大乱。

季知涟扯了扯嘴角,冷眼睨他,想给自己?点烟,却发现找不?到打火机:“但是这关我什么事?”

江入年咬牙,重新戴上帽子,口罩,转身就要?走——

“站住。”她的声音在他身后漠然传来:“你现在走,被人拍到了,我还有清静日子过?”

江入年颀长身形微僵,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他顿了顿,听她咳嗽两声道:

“避这两天风头,你再滚。”

他猛地转身,清眸微微睁大,努力压住上翘的唇角。

季知涟将两大包超市外卖的东西拎上来,进了门?负气地往地上一扔。

乒里乓啷。

“辛苦你了。”

江入年温声道谢,弯腰将两个大袋子拎起放在厨房台面上,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依次拿出来擦了擦,又整齐地摆放在厨房收纳篮里。

季知涟现在体力是真?的不?好,只是去楼下取了趟东西,就浑身疲累的不?行,她怏怏地看着那?个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你就非要?做饭吗?吃外卖不?行吗?”

江入年看了眼客厅里桌上的外卖盒子,里面是她吃剩的半碗干巴巴的面条,坚决:“不?行。”

季知涟闭眼,坐回?沙发上,她懒得和他争辩,反正他待不?了几?天,随他去吧。

沙发上杂物堆积如山,她随手一推,扫出一片空地,随即窝进去,用手机先回?复了些消息,又凝神看着微博思索。

随手点进一个热榜,男明?星的照片铺天盖地。

精致的、欺霜赛雪的、如随手翻阅的时尚杂志任意一页,是带有距离感的疏离清冷。

厨房门?开了,扎着粉色小围裙的居家男人一手端着盘热气腾腾的菜,“嘶”了一声放在桌上,又用被烫着的指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还不?忘对她温声招呼:“吃饭了。”

季知涟看着他,没说话。

江入年喜欢看她吃饭。

尤其是看她吃自己?做的饭。

但她吃的太?少?了。

人又太?瘦了。

……她怎么会?瘦成这样?

江入年记忆里的她,身体虽然瘦,但骨肉匀停很有力量,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某种劲力——而不?是现在这样瘦出峥嵘之?态——她完全可以去t台上走秀了。

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鸡汤撇了油,很清淡的滋味。

季知涟一直沉默地夹菜进食,避开和他的眼神接触,她慢慢吞咽,胃里还是一阵痉挛,她放下碗,闭了闭眼,是真?的吃不?下。

“再吃一点?”他试探地看着她。

她努力把汤喝完了,搁下碗,回?房间睡了。

两人没有交谈,没有言语。

她不?想说话,江入年也不?打扰她,只是把她碗里的饭倒在自己?碗中。

然后安静地咀嚼吃下。

第三天、第四?天……江入年在客厅沙发上度过了长夜。

他避风头的时间远比她想象的要?久。

季知涟的住处恢复到刚搬进来时的明?亮整洁,地板光可鉴人,一根头发丝儿都找不?到。

他愿意做饭,愿意整理,她都漠然随他去。他给她拖地,看到她房间里的一个黑色纸箱,满脸好奇,但看着她神游物外的神色,还是忍住没有问。

偶尔对话,一般是他轻声说点什么,她有时答,有时烦躁让他闭嘴,或是捧着手机发呆直接忽略。

晚上,江入年睡在沙发上,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然后听到了一墙之?隔里卧室的动静。

他知道她晚上睡得不?好,会?整夜烦躁的在卧室内踱步,接着窗户被推开,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响起,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客厅的缘故,让她的活动范围缩小。

她将两人之?间划出楚汉河界,如此泾渭分明?。江入年尊重她,不?舍得再说什么剖析内心的话刺激到她的情绪。

但这次卧室内的动静不?太?一样。

那?声音像是压抑的啜泣,他侧耳细听,心脏已不?由揪紧。

季知涟噩梦连连。

他来到她床畔,看她紧蹙的眉簌簌颤动的长睫,她瘦的那?样厉害,轮廓却更立体,薄唇苍白干涩如枯萎花瓣,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在被梦魇折磨,抖得像一片在风中岌岌可危的枯叶。

江入年内心刺痛,轻轻摇晃她的肩膀,想将她唤醒:“知知,知知。”

她迷朦睁眼,涣散眼神让他心疼,他刚一伸手想安抚她,就被她一把打开,警觉厉叱:“你做什么!”

季知涟像一个浑身尖刺的刺猬,她很脆弱,却不?愿在他面前示弱,遂撑起身体挣扎下地:“走开——”

江入年见她开始趿鞋穿衣,她脸色那?么差,整个人摇摇欲坠,竟还要?在深夜固执出门?,他忍不?住:“你去哪里?”

“去找人陪我。”她的回?答尖锐又直白。

陪?怎么个陪法?

江入年不?愿再想下去。

季知涟已穿好最后一件外套,她转身要?走,被江入年猛然从身后一把抱住——

“放开。”她神色滞了滞,接着狠狠拍打他的手背。

江入年的声音闷闷在她耳畔传来:“我懂……”

季知涟神情木木:“你懂什么了?”

她不?耐地拔高了声音:“放开!别挡我出门?的路。”

那?个秀颀清雅的人在颤抖,声音也因痛苦而喑哑:“……我懂,我懂你的痛苦,你的绝望,懂你对这世间疏离逃避的心……懂你的暴戾你的求索,但为什么你宁可找那?些对你内心无知无觉的男人陪伴左右,也不?愿接受我?我不?敢奢求你的爱,我只求你让我陪陪你……知知,你不?能?总是这样活。”

季知涟眼神很空:“怎样活?”

“这样毫无出路的活,这太?苦了。”

他终究还是懂她的。

季知涟内心泛上一点苦涩、一点悲哀。

可为什么懂她的却总是他?

季知涟低头看向他的那?双手,白皙指骨微微泛红:“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入年闭了闭眼,难以启齿,还是启齿:“你玩我,我给你玩……你别去找他们。”

“……玩你?”她转过身,上下审视他,步步紧逼,他倔强的直视她,季知涟将他逼至卧室,又猛然一推,将他摔在被上,声音又冷又怒:“玩你?”

江入年是如此执拗。

他的执拗让两人之?间的暗流再次变得不?可捉摸。

或许他们都不?正常,那?么破坏秩序反而变成一种自虐式的快感。

他倒在柔软凌乱中,凝望着她,眸中情绪翻腾,手握成拳抵在身侧。

她盯着他的眼睛,只是轻轻碰了碰,就一片湿泞。

他呼吸凝滞,忍耐又克制。

她行为粗鲁,冷嘲热讽:“怎么?不?会??还是这两年经历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话刚一出她就后悔了,因为看到他摇了摇头。

江入年喉头微动:“没有。”

她莫名其妙:“什么没有?”

他垂眸,浓睫微微颤动:“我……只和你有过。”

季知涟心头泛上难言的滋味,却硬着心:“怎么?跟别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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