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岛。
阿那亚园区。
一场雪过后,蓝色的?水,洁白的?冰,绵延交融。
一座几何建筑的?纯色礼堂屹立在黄色的沙滩上。
现在是淡季,但旅客依然?很多。偏僻岸边,两?把?露营椅上坐着?两?个人,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折叠桌上。
肖一妍身着?浅驼色的?大衣,带着?毛茸茸的?耳罩,正在用自拍模式找角度:“知知,看我看我!”
出现在肖一妍后方的?人头戴黑色冷帽,一张小脸精致又立体,她穿着?黑亮色短款羽绒服,黑色微喇长裤,脚踩马丁靴,季知涟还没说什么,肖一妍已经开始尖叫,快速按下拍摄键:“好帅好酷好美!!啊啊啊啊不愧是长在我心巴上的?女?人!!”
对方:“……”
肖一妍夸赞完毕,低头一阵猛猛修图,又开始挑选九宫格打算发朋友圈,一条消息弹出,她划走?,又n条弹出。
她心情坏了一半,默默放下手机。
季知涟瞥了她一眼:“怎么。”
肖一妍托着?下巴,刚接好的?睫毛又浓又密,她掏出一个小刷子梳理着?,深沉道:“我打算分手。”
风很冷,所幸两?人都有?备而来?,不光穿得厚实,还买了热饮。
季知涟说:“你?想清楚就行。但是为什么?”她记得肖一妍和她男朋友一直感情甚笃。
肖一妍扣着?指甲上闪闪发亮的?碎钻,卖了个关子:“你?还记不记得,大二的?时候,老师在视听语言课上跟我们?讲库布里克的?《眩晕……”
季知涟无情打断:“《眩晕是希区柯克的?。”
肖一妍:“……!”
肖一妍气恼,细声细气道:“我嘴瓢了不行吗!哎呀,你?真的?是……”对面走?过来?两?个小帅哥,她迅速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坐姿也端正了几分:“总之!我的?拉片笔记本上还记得老师说的?金句!”
“男人爱的?都是得不到的?女?人!”
“男人爱的?都是自己亲手塑造出的?女?人!”
“所以千万不要被塑造了啊,因为塑造完成?你?就没啦!”
季知涟呷了口咖啡,阳光有?点刺眼,她戴上墨镜,跟个女?特务似的?瞟向好友:“他想控制你?,塑造你??”
肖一妍痛定思痛:“有?这个趋势,可?能是因为异地?但……我不喜欢这样。”
季知涟:“分。”
肖一妍哀嚎一声,把?手机一丢,烦心事涌上心头,咆哮:“啊啊啊男的?是不是都这样?”
季知涟默了一瞬:“大部分是这样。”
肖一妍扬起秀秀气气的?小脸,小声嘟哝道:“可?年年师弟就不这样。”身旁两?道冰刃似的?目光刮来?,她打了个哆嗦:“我就那么一说……”
季知涟叹了口气:“我不是聋子。”
肖一妍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又搬着?椅子挪到她身边,求助:“我下不定决心,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
季知涟看着?她,慢腾腾伸手,然?后猛地抽走?了她的?椅子。
肖一妍猝不及防,不得不膝盖施力站起身,一脸黑人问号。
季知涟:“这把?椅子没了,还会有?下一把?,就算没有?椅子,你?还有?双腿双脚,走?那条路都是你?的?选择。所以我的?建议是没有?建议,反正你?都听不进去的?。”
“……”
最后一句话不可?谓不了解她,真真是杀人诛心。
肖一妍咬牙切齿:“我听!我这次一定听!”
季知涟:“给你?我的?经验,那就是——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不要寄希望在任何人身上。”
肖一妍迟疑:“任何人都不行?”
季知涟冷然?:“不行。”
肖一妍重新坐下,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侧颜,忍不住贴近她,八卦道:“知知,所以你?到底爱不爱他啊?其实我心里有?答案,但每次看你?这么决绝,我还是很好奇……”
季知涟没说话。
空气中一时沉默的?令人尴尬,几只白鸟蹑手蹑脚经过。
就在肖一妍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到她低低道:
“我爱不爱他不重要。因为,如果我都不存在了,那这些爱啊恨啊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知涟站起身,鞋底踩上潮湿砂砾,海浪在她脚下铺开白色浪花。
“——而我当下想要的?是什么,这个最重要。”
她扭头看向肖一妍,双目像没有?温度的?远山,萧瑟陡峭。肖一妍不自禁挺直脊背。
她道:“我只忠于自己。”
她们?在秦皇岛待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坐高铁回北城。
高铁上信号不好,季知涟小憩了一觉后,肖一妍还在旁边歪着?头打着?小呼噜。她掏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弹出的?数条新闻。
是关于正恒房地产的?。
季知涟点进一个界面,血红色的?标题直戳戳晃眼:正恒房地产资金链断裂?
往下滑,看到数张现场图片,血色红幅被愤怒的?人群拉起,他们?大张着?嘴无声的?控诉,喊着?:还钱。还钱。
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记得公司是陈启正的?命脉,他有?多么在乎他成?功企业家的?形象,又在这间公司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去将它?做大做强。
闲着?也是闲着?。季知涟浏览了几个不同的?链接,又去外网搜索,看到一条很隐蔽的?帖子,似是正恒企业内部的?一名老员工亲写的?。
这名员工从?她的?角度写了正恒企业是如何从?如日中天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口中的?“姚总”,和陈总在公司创立之初共同负责两?大业务板块,一个对外负责商务,一个对内负责技术,一向配合无间。姚学?云早年为公司带来?第一笔融资,但公司能顺利拿下第一个地皮开发的?项目,陈启正却是功臣。
她列举了大量金融数据和一些年代久远的?报道过的?事情,季知涟没有?耐心,直接快速提炼她要讲述的?核心。
大概在七年前,公司内部斗争激烈,姚学?云被架空,他一气之下出走?创立了上云影视,但仍在正恒公司内部埋下人手,等待机会。而几年后,陈启正的?公司由于政策变化和内部纷争,急需融资,在姚学?云有?意无意设下的?诱导下,他投入过多没有?产出、没有?意义的?电影项目。
或许董事长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从?未让自己学?会计出身的?千金进到自己公司来?蹚浑水。
如今,正恒公司深埋多年的?雷,终于爆发,公司资金链断裂,员工怨声载道。
但又是谁在背后左右舆论,让本可?以包住的?火烧至燎原,让正恒一步步走?到今天?
……
季知涟大致根据内容理出个形状,她不懂金融,只草草看了个囫囵,刚退出界面,帖子已经被删掉。
父亲成?功的?企业家形象一朝破灭。
他应该很不好受吧?
季知涟漠然?地心想,此刻封闭在内心深处与父亲有?关的?记忆尽数涌上,她冷静地选择一一屏蔽。
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就像没有?她这个女?儿存在过一般。
他对她冷漠、冷酷、置之不理。
因此,季知涟要当聋子,要当瞎子,做到不听、不看、不想。她不希望再与父亲有?任何接触,也不希望再看到父亲的?任何消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与她无关,他时运不济更是与她无关。
陈启正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
季知涟冷漠的?,一遍遍对自己重复。
但这本质上,是他对她全盘否认的?一种逃避。
中心剧院。
舞台大幕的?各色置景后,江入年即将进行今天的?第一轮彩排。
金山电影节的?浪潮过去后,那些巨浪般的?舆论渐息,因为没有?被官媒定性,资方一直在试探观望,但已有?橄榄枝向他伸出。
他的?事业再次走?入新的?拐点,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却放下所有?机会去排一场戏剧,着?实令人不解。
江入年上场前,在忙碌间隙最后看了眼手机。
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个笑容让他变得很生动。
看呆了几个幕后人员。
有?个女?孩偷偷跟同伴耳语:“哎……这是不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笑?”
肖一妍和季知涟走?出高铁站后,两?人打了车。
肖一妍在后座上刷着?手机:“哎,年年师弟给我朋友圈点了个赞!”她对着?季知涟俏皮道:“应该是看到我发了和你?的?合照!”
季知涟把?她按回原位,闭目:“别?看我……我晕车。”
肖一妍默默闭嘴。
先送肖一妍回公司,季知涟修改了目的?地,让师傅送自己回家。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深吸了一口气。
家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床上四件套换了新的?,屋子里空旷整洁。
季知涟打开储物柜,皱眉,他没有?带走?她买的?那些属于元宝的?玩具食物
于是给他发了微信:“今天有?没有?空?我把?元宝的?东西拿给你?。”
江入年过了很久才回复:“好。”
江入年忙到很晚,出现在楼下时,是掩不住的?疲色。
季知涟看他把?东西搬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