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然剑意划破长空,雪亮剑光在夜幕下犹如银月闪烁,与高天之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剑随心动,手到意到。
当空皓月之下,弟子房舍之前,丹霄圣君的座下首徒正在心烦意乱地练剑。
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从何处来,原本平静无风的夜晚忽然起了一阵细细的风。这阵风一开始就不同凡响,随后又迅速壮大,呼啸中暗藏着一道隐约的龙吟。
剑锋所指,呼啸即至。黑夜中树影幢幢,被这风一掠,便摇旗呐喊,形似鬼魅,几乎要从地底拔起。千里营地被群山环绕,这风声漫卷,便有余音回响,层层叠叠,如同有数千人窃窃私语。
如此风声混着回音,越混越大,越来越响,气势如虹,如同万钧雷霆,像骤风暴雨一般俯冲袭来。幢幢树影在呼啸风声中被拔地而起,又在狂风凛冽中被撕得粉碎。弟子房舍顶上的瓦片也开始起飞,与风共舞,噼里啪啦地砸个痛快。
原本站在庭院中,正欣赏难得的秦师兄练剑场面的弟子们也纷纷躲进了房内。
然而房内就一定安全吗?
外面龙吟虎啸,房顶砖瓦齐飞。成片的树木已经粉碎,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轮到弟子住宿的房舍。
“秦师兄究竟怎么了?平常练剑也这么凶狠吗?”
“我就知道秦师兄今日突然出现在弟子房舍肯定没好事!他什么时候跟我们一起住过?他不是一直跟圣君待在一起吗?!”
“难道他跟圣君发生争吵了?难以想象秦师兄会跟圣君发生争吵,感觉他面对圣君就不会生气!”
“秦师兄怎么可能会跟圣君置气?以我的经验,他很有可能是失恋了!听说今天他跟那个谁,一个挺清秀的女修,好像叫翁佩兰还是翁兰佩的在布店大吵了一架。”
“……是当众拒绝翁佩兰,亲口说自己不喜欢她的那种失恋吗?我今天上午也在蓬莱城,不要随便乱传谣言啊!”
“这时候讨论这些有意义吗?当务之急是能不能来个厉害点的人物,快阻止他!”
“……”
外面狂风大作之际,一道人影随风潜入其中。
秦越正心烦意乱,眼见有人前来,又不是师尊,想也不想便提剑迎战。一时间,两剑相撞,金石之声响彻天地。
围观群众迅速从窗户边探出脑袋来,似乎已经忘记危险,观赏这不可多得的打斗场景:
“那是谁?看着有些像舒师兄。”
“我也看着有些像舒凌云大师兄,还是师兄好啊,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但是,但是我怎么感觉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啊……”
“是啊,好像房子都有点摇晃了……”
“救命!舒师兄加入后,不仅没有平息秦师兄的风暴,好像还因为他俩打起来了,秦师兄更凶残了!”
“但是打得真好看啊!尤其是秦师兄,可能真不在意吧,动作太潇洒了!”
“……”
窗外的云彩已经将明月挡住,却挡不住修者的耳聪目明。
面对对面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舒凌云回击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明明此刻狂风呼啸,气温骤降,他却觉得额上汗如雨下,背后冷汗涔涔。明明对手没有杀气,但带给他的压力却不亚于殊死搏斗。
风声呼啸,树影幢幢,两道身影在夜色中缠斗,在场的弟子们凡是明眼人,都已经判断出了这场战斗的高下。
果不其然,随着庭院中一声清脆的巨响,两道缠斗的身影已然分开。
舒凌云立在倒下的假山上,气息不稳,手中执着的长剑已经断掉了一截。
呼啸的狂风停止,弟子的屋舍前落了一地瓦片的碎片,撕碎的断枝落叶。庭院内高一点的树木已经尽数折断倒下,草地趴伏,可见方才的狂风有多么强烈。
罪魁祸首似乎是才意识到这点,当下归剑入鞘,先后朝着舒凌云和房舍的方向拜了拜,拱手道:“弟子练剑时心有旁骛,差点因此酿下大祸。抱歉惊扰到各位师弟师妹,多谢师兄出手阻拦。”
说完,秦越扫了一眼庭院内的场景,道:“将庭院变成这副模样弟子十分内疚,劳烦舒师兄核算后报价于我,弟子定会赔偿。”
他说完,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回了屋。
舒凌云的面色在夜色下晦暗不明。
这些时日来,他几乎看了秦越的每场比试。因此刚刚与对方交手时他很清楚,秦越没有动真格,仅仅只是在发泄。
然而仅仅如此,对方就已经让他难以招架。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越果然比他更有天赋吗?这就是丹霄圣君当初选择对方的理由吗?
已经回到屋中的秦越不知道舒凌云在想什么。经过刚才那一通发泄,他的心情暂时平静了些许。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有人阻拦,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他就给师尊添了麻烦。即便无人敢指责丹霄圣君,也不应该让师尊的形象受损。
师尊,师尊。
一想到师尊,秦越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烦乱起来。
今天在蓬莱城中布店的那一遭,让他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平静下来,更别说有时间思考自己的处境了。
今日回来后,秦越甚至不敢看师尊的脸。
他站在房门前,连房间都没迈进去,说明日比赛是关键之战,最终战,他想一人好好练剑。秦越头也不敢抬,余光中连那道红色的衣角也没有。他怕一见,就没时间好好想自己的问题了。
师尊同意了,并且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淡淡地表示知道了。
说实话,对方的反应可以算作是秦越的意料之中,但却在他的情理之外。从师尊出关后的几个月来,他一直跟着对方,除去先前偶尔几次下山做任务,他几乎一直和师尊待在一起。
如今他离开师尊一刻,就觉得烦躁不安,可是师尊却并不像他离不开对方一样离不开他。尽管知道是自己心存妄念,是自己心思不正,但这种不对等依然让秦越感到难受。
或许这就是他爱恋师尊的惩罚吧。
秦越无处发泄苦闷,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目光瞟到下午送过来的那一堆布料上。
这栋院落是专为昆仑山弟子准备的住宿之处。因为他是丹霄圣君的座下首徒,所以单独得了一个房间,不用和其他人一起住宿。再加上他先前一直跟着师尊,因此这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月没住人了。
整间屋子毫无生活气息,布料堆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桌面的角落里,一盏小灯静静地燃着,为屋内增添了一丝光亮。
秦越按了按眉心,干脆坐到床头边上,凑近那堆被烛火温柔照着的布料。
他上午骤逢变故,心情杂乱,没有时间挑选就随便指了一片架子,直接让人把那上面展示的布料通通都送了过来。这会儿秦越将心思放在桌面上,这才发现这批新到的布料五花八门,其中有许多都不符合他平常为缝制小龙布偶所总结的选材要求。
但是现在秦越心思杂乱,也不要求那么多了,索性随手扯过一块布,又从储物戒中拿出针线、剪刀和早就分好的填充材料,开始缝制起新的小龙玩偶来。
这么多种类的布料,除去一些实在不适合缝制布偶的,剩下的还能做出许多种不同的小龙玩.偶,也够师尊试用很多次了,说不定师尊能找到几款自己喜欢的。
他的师尊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私底下总是很娇气,不喜欢的东西就直接弃用,要想让对方满意可不容易。好在师尊不是守旧的人,也乐于尝试新的东西,比如第一只小龙玩.偶就被师尊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秦越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浮现了师尊坐在各种各样的小龙布偶组成的布偶堆中,手里还抱着一只小龙布偶的模样。对方细白的手指陷入玩.偶轻柔的绒毛里,那双含情目望着他,唇角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是在赞赏他给自己送来的这么多合手的布偶。
手头的针线活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秦越的指尖被刺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然轻轻地扬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之前是陷入了幻想中,可与美好幻想相对应的却是现实的冰冷。
今晚他的身边没有师尊,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一盏摇曳的烛光。
也不知道师尊没有他在身边,过得怎么样。会不会跟以前一样,身体冷了也不说。要不是秦越时刻注意,对方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
秦越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自嘲。他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他自己把自己当回事,觉得师尊离不开他的照顾。但想要伺候师尊的人多得是,哪里缺他一个,以师尊对身外之物的看轻,可能觉得有没有他并不重要,换个人伺候也是一样的。
他极少会看轻自己,但想到有关师尊的事时,他却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秦越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思。
他的确是大逆不道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
秦越知道自己逃避不了这种感情,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要怎么面对师尊?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以他的性格,决不会犹豫,一定会出手直到拥有对方。但这是他的师尊,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对自己的长辈产生这样的感情,这是不合常理的。
更何况,他小时候是由师尊亲自教导的。和师尊在一起的时日里,对方对他的所有事都很上心,亲力亲为。第一次吃顿饱饭,第一次引气入体,第一次被灌输要自信,如此种种,他的第一次都是和师尊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