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口中?, 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他言之凿凿,竟让苏月有点分不清真假了。
不过不得不说, 这人很高?明?, 三言两语就牵动人心, 甚至让她忍不住急切,忘了他和刘善质的纠葛, 一心关注起自己的事来。
“我阿爹当真在托人救我吗?”
她记得离家前,阿爹和阿娘说过, 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救出?梨园, 会?想办法带她回家的。如果白溪石是在诓骗她,那么这条路走对了,确实让她辨不清真伪, 脑子在怀疑他, 可心却?在祈求, 一切都是真的。
淡淡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小娘子是信不过白某, 还是信不过令尊?父母疼惜爱女,盼着骨肉团聚,这种?事难道还有假?”
苏月的手在袖笼下紧握起来, 努力平住心绪问他:“信里?只提及我么?我还有一位堂妹在银台院, 我阿爹可曾问起她?”
白溪石略顿片刻, 随即“哦”了声,“确实说起了,既然要接, 必定一同想办法。”
可就是这句话,让苏月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她听?出?来了, 白溪石在说谎,当初的刘善质就是因此上钩的吧!
三年战乱,辜家全族平安是不假,但?除了阿爹的关照和筹谋,更多的是靠运气。阿爹是生意?人,生意?人最善于?权衡轻重,对利害作出?取舍。从梨园救人不是易事,开口便要救两个,对方大有可能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所以她阿爹必定是先捞她,剩下那个再想办法。白溪石误会?了家主对两全其美的执着,她一发问,他就想当然了。原先她只是觉得这人留恋花丛,好色罢了,现在看来竟是个不择手段的恶徒,梨园里?的乐工,不知被他祸害了多少吧!
只是还不能戳穿他,就算戳穿也没有用,至多让他另寻目标罢了。苏月叹了口气,“幸好家里?人不曾放弃我,能得少卿相助,我们骨肉团聚有望了。”
白溪石依旧给她喂定心丸,“小娘子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不过新朝方立,各部?看得都紧,需要一段时间斡旋,你且放宽心,不要着急。”
苏月点了点头,“有少卿伸援手,我知道这事必定能成,多久我都等得。不过我与少卿并?无深交,得少卿这样相助,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少卿啊。”
白溪石却?是一派君子风范,笑道:“我不用娘子报答,只要娘子不听?信谣言,曲解白某为人就好。”
苏月说是,“我早前确实听?过些风言风语,但?今日得见少卿的高?风亮节,才知道误会?少卿了。少卿刚才提起刘娘子,我常听?她念叨想离开梨园,少卿既然有善心,何不想个办法让她离开上都算了。”
白溪石苦笑,“小娘子低估她了,她不只想离开梨园,更想纠缠我。若是没有了梨园的管束,我何以摆脱她?到时候就不是来我府里?奏乐了,只怕整个白家都会?因她鸡飞狗跳的。”
苏月听?了他的话,简直觉得这人臭不可闻。自己已经助刘善质看清了,她到底能否醒悟,就看她自己的了。
至于?眼前这人,她连多一句都不想同他说,便寻了借口道:“晚间的曲目有变动,我得回去同大家一起筹备,就先别过少卿了。”
白溪石说好,目光却?有几?分留恋,“下回再见娘子时,希望娘子不要太过疏离。心里?有什么话,也可以向白某坦言,只要白某力所能及,一定替娘子达成。”
苏月连连点头,“多谢少卿,多谢少卿。”
终于?别过了,她绕了圈子返回茶室,久等刘善质没回来,又绕了个圈子赶到了假山后?。
到那里?一看,刘善质呆呆的,坐在一块青石上直愣神。苏月上前唤她,“刘娘子,先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是不是挖得太狠,把他的肠子挖出?来了?”
刘善质调转视线摇头,“那脏烂的下水,就该掷进臭水沟里?。我以前真是瞎了眼,对这种?人动情,被他占了便宜,还让他在背后?这么编排。竟说我有病……我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他才对!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肯替我找出?身契,原来是怕我行动自由?了,缠住他不放。他是朝廷命官,我是乐妓,我要是出?现在他府上,会?害得他丢尽脸面。”
实情的确伤人心,苏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问:“往后?呢?你不会?再留恋了吧?”
刘善质站起身,紧绷的肩背缓缓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道:“不会?了,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总之多谢你,辜娘子,多谢你助我迷途知返。先前听?你们对话,我还替你捏了把汗呢,真怕你信以为真,走了我的老路。”
说起这个,苏月不由?嗒然,“我确实险些被他骗了,他把我阿爹抬出?来,让我下不了决心怀疑他。这人真是善于?洞察人心啊,他会编造最适合你的说辞,你若是动摇了,就落入他的圈套了。”
刘善质说是,“他刚才的那番话,也不全是假的。前朝末年,我们这些人屡屡受人欺凌,我险些被一个参军掳走,的确是他救了我。其后他对我诸多照顾,我看他可堪依托,就一头栽进去了。他说要光明?正大娶我的,如今却说我坏了他的姻缘,果真是非曲直,全凭一张嘴颠倒。”
苏月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他拿我阿爹来骗我,不怕被识破吗?”
“他不图长久,只争朝夕罢了。接下来他等着你去主动讨好他,然后?他会?以各种?借口搪塞你,让你心急如焚,不得不向他敬献自己。”刘善质悲哀地冲她笑了笑,“他不敢和你有长久的纠葛,毕竟怕不小心得罪了陛下。他只想骗色,你吃了亏,又不敢声张,这件事慢慢就隐入烟尘里?,和以前那些乐工们一样了。”
苏月看着她,蹙眉问:“你知道以前那些乐工的事,怎么还不引以为戒呢?”
刘善质道:“因为心存侥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满心都向着他,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不好的传闻,全是别人在构陷他。”
现在明?白了,却?是在伤透了心之后?。
苏月很同情她,握了握她的手道:“如今你什么都明?白了,不对他抱有希望,他就伤不了你分毫。”
刘善质颔首,眼里?的阴霾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世上男子大多不可信,女子不动情,就没有软肋,这个道理,我到今日才悟透。从进白府起,我心里?一直很难受,眼巴巴地盼着他来找我,现在这个指望没有了,反倒轻松多了,大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这种?感觉切切实实地延续到了晚宴结束,她们如常退场,如常准备返回梨园。要是换作以前,刘善质不再见一见白少卿,断乎不能罢休,但?这回她却?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回望。
苏月看着平静的她,不知她心里?作何想。自己不便去打搅,一路无话回到圆璧城,在枕上溪的院门上,遇见了刚从筵宴上回来的颜在。
颜在脸色不大好,见到众人,只是淡淡扯了下唇角。
等进了直房,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月看出?来了,凑过去问:“你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
春潮受太乐丞的差遣外出?了,屋里?只有她们两个,颜在望了望她,气馁道:“我今日去平遥君府上,又遇见了上回那个左翊卫将?军。他非拉我入席,灌了我两杯酒,席间动手动脚,说要带我回去。”
这是身在梨园最怕遇见的事,虽然朝廷明?令禁止,不得狎侮乐师,但?那些自恃有功的官员们并?不严格遵守。有时还口无遮拦地说大话,“真要把人扛回家,上头还能怪罪不成!不过是弹曲的小娘儿,老子浴血沙场才换来她们吃香的喝辣的,给老子解解乏怎么了”。
苏月心惊肉跳,“后?来怎么脱身的?你没有被他……”
颜在说没有,“掌乐说了一车好话才保下我的,可我看那人不会?罢休,他说下回要下帖请我单独去他府上弹奏。”边说边捧住了脸,泫然欲泣道,“那时我该怎么办呢,真要是点了我的卯,我也没法子不去啊……”
总之就是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
更让人担忧的是春潮一夜未归,苏月和颜在跟着一夜没睡好,上大乐场的时候人有些恍惚,青崖连叫了好几?声,她们都没听?到。
青崖追问缘由?,听?后?见怪不怪,“没回来,那就是被留下了,以后?也未必会?回来了。”
梨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内敬坊的乐工是不能夜不归宿的。如果有官员决定留,就必须要给梨园交代,否则不论多晚都得把人送回来。
苏月和颜在茫然对望,春潮这就算脱离内敬坊了吗?
青崖背着手,望向潇潇的长天,“等那位官员替她撕毁身契吧。内敬坊除名之后?就能离开了,不过是做夫人还是做家妓,就看人家的安排了。”
苏月问:“她自己能做选择吗?不入人家的府邸成不成?”
青崖道:“除非人家答应,否则费力把人弄出?去干什么?不过大可徐徐图之,等到新鲜劲过了,可以自请离开。但?前朝入梨园的乐工们,早就无家可归了,到了外面要吃饭要穿衣,什么都得花钱,想自力更生,恐怕不是易事。”
这么听?下来,还是为春潮捏了一把汗。她是有主张的女郎,性子也要强,不知怎么能够说服自己,屈就于?那些色欲熏心的官员。
两个人在青龙直道上练了半日,傍晚下值回去,见春潮已经回来了,正从食盒里?搬菜,招呼她们坐,“别吃伙房的暮食了,我从碎玉轩带了好东西回来。看,龙须炙、千金碎香饼子,还有交加鸭脂,都是店家最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