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初春的时节天气见暖,朱妈妈却仍不敢怠慢,整个香草居火盆旺盛,宛若入了夏夜一般暖和。
楚念落座窗边,默然看着不远处渐渐挂于高空之中的弯月,嘴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太子殿下既是来了,何必一直在房梁上偷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猛地落地,掀起一丝微微的尘埃。他在火盆旁边烤了烤手,方才负手立在楚念的身侧。
“见到刘启了?”
楚念慢条斯理的沏了壶茶,“殿下又何必多此一问?不是殿下安排的吗?”
高高在上的人似乎皱了皱眉头,仍旧目光氤氲望向不远处,似是放空了心绪。
“说吧,大半夜的,叫暗三通传孤来作甚?”
楚念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侧眸,那张俊秀的脸正于一片月光之下散发着清辉。
她眸中星辰灼灼,“只是想见殿下,不可?”
明修面色一僵,旋即那张脸便隐入一片阴影之中,只余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注视着楚念,薄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你今日为何没有沐浴?”
这次换作楚念面色一僵,旋即便是爆红,她有些气愤的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她在权谋之事上唯一的败笔是沈暮!可如今到了明修跟前,口舌之争却极少得胜!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你可不是做无用功之人,有话快说。”
楚念负气,却也记得正事,转眸便恢复了面色,“殿下若是方便,那牢中之人还是看紧些好,最好将狱卒都换成自己的人。”
清冷的眸子蓦然眯起。“你当孤有多少人可以任由你随意使用?”
料到他不会轻易同意自己用他的人,楚念倒是没有生气,只慢条斯理的将茶盏再次填满。
“殿下是觉得,罗将军当真会放任十郎在牢中待过久的时日吗?”
如若那老屠夫当真舍得,吴家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了!
“那是你的事,孤一早就告诉过你,若你不能将将军府扳倒,你的命,孤轻易就能收回了。”
楚念轻笑了一声,“那殿下最好将我整个香草居都灭尽才是,或者整个镇宁侯府,更保守一些。”
明修意外的没有生气,只见那双晶亮的眸子微微闪烁几分,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嘴角挂着一抹僵硬的笑。
“算你狠,不过你可得记住,今日之事,孤不会轻易忘记。”
语毕,他翻身而去,徒留一片翻飞的灰尘。
楚念在他身后慢条斯理,“殿下一定知道,罗将军若是得逞,恐怕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我们”二字被楚念咬得极重,那道身影顿在半空一瞬,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恢复静谧。
暗三和暗四躲在树上看着自家主子气愤离去的身影,对视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亦是隐匿而去。
……
五更天,衙署牢狱之中戒备森严,罗十郎正躺在草席上酣睡。
他在这里待了有几天了,上头碍于罗将军的面子,给他的吃喝并不比外面差,可惜却没有漂亮的小娘子给他乐呵乐呵,叫他憋得难受。
这时,却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牢门口,四周的狱卒们皆是合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上头早就打过招呼了,再者,富贵人家的子弟,哪儿有几个在这种地方憋了超过半个月的?
可就他们闭着眼睛这档口,那两人身后突兀的出现了另外两个身着黑衣之人,眨眼间功夫,那四人便一同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楚念睡得正香,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细细松松的声音,她本就警惕,就算是困到极致也只是浅眠,这档口,轻易便睁开了双眼。
黑暗之中,暗三暗四正拎着另外两人狠狠丢在地上,那两人似乎嘴被堵死,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发不出声音。
楚念坐起身来,借着窗外的月光不满的看着暗三暗四。
“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暗三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不是你叫殿下去看着罗十郎?刚才殿下吩咐过,将这两人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楚念揉眼睛的手僵住,心头有些恼火。
他说他记仇,他就是这么报仇的?还当真是小孩子手段!
“哼,你们先把人带出去,我要更衣!”
暗三幸灾乐祸得越发明显,“是,三娘子。”
更完衣,点了烛火,楚念这才招了暗三暗四带人进来,此刻外头守夜的梅香也被吵醒,睡眼惺忪的站在楚念的身侧,看见暗三,目光顿了顿,旋即便掀起的撇过头去。
楚念暗笑了一声,转眸望向被暗三暗四押解着的两人,“你们是何人?”
那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口中的塞布被暗三一把扯了出去。
“你们又是何人?”身形较为高大的那个撑着胆子开口,“我们可是将军府的人,告诉你,若是坏了将军的好事,日后没你的好果子吃!”
眼前者女子看起来有些面熟,虽说长相算得上倾国倾城,可却甚是柔弱,没什么气势,搞不好是个好拿捏的。
楚念眯起眸子看他,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将军府的人,为何出现在大牢里?”
虽已知道他们的目的,可还是要让他们的嘴软一些,免得日后派不上用场。
“当然是为了救……”那高个子觉着楚念不像是什么胆敢与将军府作对的人,便准备将目的脱口而出,顺便吓一吓这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捉过来的,还是身侧那人更聪明一些,话儿刚脱口而出,便被捂住了口舌。
“不肯说?”
楚念侧眸看了暗三一眼,暗三顿时欣喜的搓了搓手掌。
“哥儿俩?随我享享福去?”
那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便被暗三暗四堵上了嘴巴,一左一右扯着遁入黑夜之中。
两人这才明白,方才那女子并不是想听他们说什么真相,只是想让他们说而已,不由得叫苦不迭。
楚念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头,希望阿婳昨天做出来折磨人用的药能管些用处,恐怕不多几日,这两人便可派上用场了,她可不希望,做了这么多筹备,临阵时还乱了手脚。
梅香看出她还是犯困,顿时上前搀着人道:“娘子,再睡一会儿吧,这暗三也真是的,这个时间了,还为这点儿事来叨扰娘子。”
楚念摆摆手,“无妨,小陈氏那边如何了?”
这些日子来自家娘子的变化太大,又是反击到小陈氏不得出祠堂,又是与太子殿下合作将罗十郎陷入大狱,梅香刚开始还接受不了,可渐渐的,也接受了,只当是三娘子茅塞顿开,也不枉夫人辛辛苦苦也要保住三娘子的命,心下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感慨。
梅香如今也只想好好帮助三娘子强大起来,也不枉从前夫人对自己的照顾,可如今想起小陈氏,她还是恨得牙根痒痒,更支持三娘子对付小陈氏,此刻听见楚念提起小陈氏,她便是磨牙道:“最近这一阵子没什么动静,春桃盯得紧,一有风吹草动就都说了。”
“呼”长舒了一口气,楚念才继续道:“春桃弟弟的病,如何了?”
所有入了楚家的下人,其家人状况皆是登记在册,也不需要费力去调查,楚念问过管家,便知晓了春桃家里所有的情况。
春桃的弟弟常年体弱多病,家里实在没有银钱,这才将春桃卖入了楚家,也正是因为如此,春桃才会贪了楚秦氏那几个银钱,也算是个苦命的。
既然决定了要用春桃,春桃就必须是可信之人,她能以春桃家人的命做威胁,其他人也能。所以,她必须保护好他们,所有拜入她麾下之人,她想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必须得保护好他们的家人。
“自从阿婳给那孩子开了药之后,那孩子的状态好多了。”
楚念淡淡点了点头,眸中微光闪烁,“唤了其他人来守夜,你也去休息休息,明日我们该去看看外公了。”
她外公任职当朝秘书监,楚念对这个顽固的老头子仍有几分印象,当年苏家被陷害,他是鲜少跳出来为苏家正名的,可惜文人除了挥挥笔墨叫人忌惮之外,在朝堂之中还是少人问津,他跳出来说的那么几句话,很快便被淹没在弹劾苏家的奏本之中。
自那之后,老头子便再无心参与朝廷上的斗争,每日上朝,也只是走个过场,很快便失了圣心,只是这老头子在秘书监这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手下门徒也不少,暂时无人敢动他罢了。
第二日清早用过早膳,楚念便领着梅香到了陈家,自苏家被灭之后,陈家当真是门可罗雀,门口的守门儿看见眼前这位陌生的小姐,倒是颇有几分意外,待楚念报上名号,这才匆匆回门儿禀报去了。
出来迎接楚念的,仍旧是楚念的舅母陈大夫人。
看见完好无损的楚念,陈大夫人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便连忙迎着楚念入了内堂,“你可回来了,快进屋,你外公和你舅舅这会儿正上早朝,估摸着该回来了,如若看见你,他们两人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儿。”
楚念的心稍微暖了暖,现如今,她是苏念也是楚念,苏念之仇必报,楚念之仇亦然,可相比之下,前世今生亲情的温暖可还算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