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刺仅仅尺许长,开三棱,一戳便是一个血洞,极难医治,轻可致残,重则取命,不似寻常兵刃,更像是江湖中的奇形兵器,它有个不错的名字——织金刺。
那数名官兵见折了兄弟,竟愣住了,平日里横行霸道、无人敢如此抵抗,可真遇到了这般搏命凶徒,几人竟愣住了。
那尖锐的声音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你们可都是州府的精兵,还怕一个小子吗?”
这可不是寻常的小子,这是叛军天机营骁将程微尘的儿子,程彻。十四年前叛乱之时,他最多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可既然血脉中流的是叛军之血,就无所谓无辜,就不可能被宽恕。
官兵们相互对视,配合着一起冲上,一时间,白刃翻腾。
程彻年轻,气力还没有完全长成,但胜在身手敏捷,借着勤练不辍的步法,一阵乒乓的铁器碰撞之音,竟弹开数刃,从人缝中挤了出去,只是衣衫上添了几道血痕。
“哈啊!”近前一人横刀上来,面目凶狠。
程彻犹如跌到一般,身形顿时一矮,错了过去,反手握住了敌人的手腕,织金刺透胸而入,竟准确地顺着肋骨的缝隙,进入五脏。
“划云游身步!”观战的中年愣了一下,双眼一眯:“原来那叛将程微尘教的竟是这江湖步法。哼!倒也合适,这小子这般瘦弱,若是军伍步法,反而不伦不类。”
再杀一人,程彻却如受到惊吓一般,连撤数步,脸色更苍白了三分。
中年不禁讥讽道:“步法厉害,但人却是个雏儿。”
他说的不错,程彻实是太年轻了,手中握着利器,心中却充满了恐惧,颤抖的织金刺也在诉说着这一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了,也许是第五次?也许是第六次?可说起这第一次杀人,也不过是昨晚的事。纵使他自幼习武,远胜寻常人等,可一上来便面对这么多敌手,就算实力不俗,也难以发挥出五成的战力。
他还是怕了,临阵畏惧,这是大忌,犯了忌讳,便会付出代价。
“杀我兄弟,纳命来!”一人又杀上来,眼中赤红,看来刚才那人与他关系不错。
人虽暴起,步履沉稳,竖斩横劈,毫无破绽。
荡开两招,程彻心下一惊,他的步法招式,如同刺客,在于寻觅机会一击得手,最怕这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稳健打法,毕竟他的体力有限。
中年得意道:“小贼还是太年轻了,方才分明有机会反杀一二的。”
程彻闻言一愣,险被劈中:“不能听这言语刺激,他是故意使我分心……”
正缠斗着,背后传来破空之音。
“糟了!”
躲避不及,一柄飞刃擦过了他的肩膀,是那中年的飞刀。程彻捂着肩膀连退数步,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衣衫浸透。
环顾四周:
面前,那人咄咄逼人,不给一丝喘息;
背后,官兵们已呈包围之势,伺机而上;
远处,那中年又捏飞刀,也是蓄势待发……
几成绝境。
绝望之色渐渐攀上面孔,步法已乱。
“着!”面前之敌荡开了他的铁刺,胸口大开,短刀即将落下,死生就在一瞬。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他心中纷飞:
“若是父亲在此,他会如何应对?”
绝地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脑海,严厉又亲切:
“为将者,智勇双全,以勇为先!”若没有勇气,何必为战?
“若无胜心,岂有胜理?”若没有求胜之心,怎能取胜?
“畏惧死,更无生!”于他而言,不仅是求胜,更是求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慌乱逐渐变得坚定,眼神也不再飘忽,一吐一纳间,急促的气息也平静了下来,程彻仰面倒下,顺势一踢,来人手腕吃痛,短刀竟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回身,一刺,一抽,又是一条人命。
“第三个。”程彻将织金刺挺于身前,抬起头来,面容凝重:“爹叫我每日刺击一千下,前几日懈怠了,今日补上!”
“怎么可能?!”方才少年明明没了斗志,本以为必胜的一击,竟成这个结局,众人呆若木鸡。
“咋、咋呼什么?雏儿就是雏儿,杀了三个杂兵,便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今日我叫你十下都刺不出”尖锐的声音已没有前番那么胜券在握了,中年催促着手下:“怕什么?!给我一起上!”
刀刃成簇,形如绞肉机械,而在程彻眼中却已非不可战胜。他咬紧牙关,握着织金刺的指节隐隐发白,竟纵身迎去:“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出击!”
身影如游龙,白刃若激浪。划云游身步最擅险中求胜,刀刃纷飞,却每每差之纤毫,纤毫之差,与千里无异。
织金游走,鲜血飞溅。程彻就像一个老裁缝在熟练地穿针引线,可缝织的对象,却是一个个的活人!
“不一样了,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中年警觉到了少年的变化,急切之下,飞刀射出,却反被利用,伤了自己人。
又是三具躯体倒下了,剩余三四人已是撤出了三丈开外,再不敢上前。
“不知道可否够了十下。”使尽浑身解数,程彻气喘吁吁,声音中都显出疲态,却还笑道。
何止十击,只这般厮杀,已近百击,织金刺上层层血渍,竟杀得钝了。
“小小逆贼,也敢逞威风!给我再上!”
“林、林公公,不如我们呼唤援兵过来吧。”
“废物!”中年拔出了佩剑,给那官兵来了个透心凉,尖锐的嗓子破了音,更加刺耳:“小贼,杂家来会会你!”
辟邪剑诀!
飞身似风,回旋若燕;青锋化影,剑闪如电。
这林公公一人一剑,竟比方才那刀阵更加难缠。别说是招架,居然连那剑招都看不清楚,仅能退避连连。
畏惧死,更无生。没有慌乱,却是思绪翻飞,细索应对之策,程彻心下一动,只抓住了一个念头:“他如玉器,我就是顽石,玉石俱焚,他必不舍!”
如飞蛾扑火,程彻不再退避,主动迎了上去。
“来得好!”林公公心下窃喜,他这辟邪剑诀方才小成,只能维系片刻,就怕敌手不敢来战。可才过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程彻一进一退,进则攻其必守,退则伺机以待,织金所向,浑然不管敌人的招式。
“即便杀了这小子,也必会为其所伤,若被他伤了,岂不惹人耻笑。”林公公几番回护,竟乱了自己的剑招!
“就是要你这般爱惜羽毛。”程彻嘴角上扬,反而越斗越是激昂,借着敌人的错招,不仅稳住了步伐,反而隐隐有相抗之势。
林公公身处尊位,常年观战,亲手出剑却是寥寥,其实他也是个缺乏技击经验之人。
“死太监,原来你也是个雏儿啊!”
“浑小子!”
如此生死缠斗,最忌心起波澜。
林公公为程彻所激,急于求胜,谁知心中越急,出剑越慢,竟有一招软绵无力,仿佛轻轻拂过一般。
“好机会!”
程彻全神贯注之下,怎会错过?荡开那青锋,只手一探。
“他要做甚?”林公公甚是疑惑,旋即目光一缩。
原来那手袖中,赫然露出一根箭头!
“手弩!你怎么会有此物?”情势都在一瞬,此话已来不及问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事福祸相依,谁也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咳——”猝不及防,正在程彻扣下机关之时,忽然喉咙一甜,竟咳出一口血来,原来前番激斗,他已受了内伤。
弩箭无情地射出,也无情地射偏了目标。
程彻瘫在地上,一剑横来,颈上冰凉,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