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望谷青石桥上，一个干干瘦瘦的灰衣中年伫立，是程彻去藏真阁那日结识的旭望谷守卫，周然师兄。他本面无表情，忽然耳朵一动，转首就换了副热情面孔。

“程师弟，你来晚了。”

这时，石桥另一侧的山路中才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让周师兄久候了。”程彻挠了挠脑袋，面带几分歉意：“可误了时辰？”

“哈哈哈，无妨，这‘竞卖’才刚刚开始罢了。”周然本是有意结交，怎会去怪罪。他对着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含着促狭之意，笑道：“程师弟，你可真叫师兄我大吃一惊啊。”

“师兄指的是何事？”程彻面露不解。

“听说，前日里，你以一式诡异法术，打败了那外门师兄冯默？”

“原来是此事……”程彻故作讪讪之态，道：“是那冯师兄太过大意，才让了我捡了个便宜、侥幸得手的。”

“师弟就莫谦虚了，冯默可是外门的好手，我与他修为相当，可论起实力还是相差一二……”周然一边猜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哈哈，师弟如此厉害，叫我这修炼多年的师兄惭愧啊……是马师叔私下里传了你什么奇功妙法吗？”

闻言，程彻心中一动，含糊道：“师兄谬赞了，马世伯诸事缠身，哪有功夫教我啊。”语气之中，还带着一点抱怨的意思。

“也是、也是。”周然口头附和着，眼神中的笑意分明就是不信。不是亲近之人，哪有资格用这种语气抱怨前辈？

见状，程彻心中自嘲道：马跃这个所谓的“靠山”，他知道无法依附，只能含糊其辞、狐假虎威。毕竟，唯有谢虎那十几人亲眼目睹，才能大概猜到他与马跃的约定……

二人并肩而行，心思却全然不同。

少时，此行的目的地日晟殿就出现在眼前了：数座巨大的宫殿相连成一体，正前方的主殿有六层之高，既有大气磅礴的高屋建瓴，又有秀美绝伦的浮雕装饰，正门匾额上“日晟殿”三个大字笔走龙蛇、如风似电，直透出这座宫殿的气势来。

主殿前，立有四排龙雕玉柱，一排九柱，正合天罡之数。那龙雕细细观之，仿佛活了一般，就要冲天而去。

玉柱下，已有二三百人集聚，相当于外门弟子总人数的两成，可在这巨大的宫殿前，却显得有些零零散散。

震撼良久，程彻才回过神来，不敢高声言语。

“敢问师兄，为何到了最后一天，这外门集会移到了谷中的日晟殿？这里不是外门的议事、祭典之处吗？”

“诶——上次我走得匆忙，倒忘了给你讲讲这‘竞卖’的由来了。”周然轻拍脑袋，打了个哈哈，道：“这外门集会一连三日，到了这最后一日，外门才肯将最为珍稀之物拿出来集中售卖，为了卖出高价，自然采取了‘竞卖’之法，公开叫卖，出价高者得之。以‘竞卖’之法，谷上那广场自然不太合适，才移到了外门最为紧要的日晟殿。”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解惑了。”程彻略一抱拳，又轻叹道：“只是以这‘竞卖’之法，所售之物恐怕会卖出了大价格，与在下无缘了。”

“师弟莫要妄自菲薄了，既是马师叔的子侄，身家又岂是我等能够比较的？倒是师兄我，在外门任职多年，也没有在这‘竞卖’中买下一件半件来。”周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抬首一览日晟殿外的数百之众，笑问道：“你不妨猜猜，这到场之人有多少是来凑热闹的？”

“……”

“怕不是有七八成之多。”

“七八成！？”程彻有些惊讶。

“哼哼，能够染指‘竞卖’的，都是外门那些拔尖弟子。绝大部分，不过都是局外之人罢了，倒可以涨涨见闻，也认识认识外门的那些藏龙卧虎。”

程彻扫视众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世人以为，修仙一道，可以远离凡尘纷争、相互践踏，可以超然世外、不食烟火。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修士、宗门、家族、天才、废物……这些拼凑成的修炼界却是一个比世俗更加残酷冷漠、差距悬殊的世界。

世俗，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贱民乞丐，虽有天壤之别，但仍有律法制衡，众人都是血肉之躯，都只有一世之命。

修炼界，有术法之利，处法外之地。强者之于弱者，不光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借着绵长寿元，更有累时累世的支配。一句“夺天地万物造化”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天地万物，自然也包括了人族同类、包括了其他修士。

程彻踏入修炼界的时间越久，对这一点的体会就越发深刻了……

日晟殿，平日里并不开放，程彻这新弟子，自然是头一回见到。他刚一进，就被其间的浩大恢弘震撼到了。

内部这方圆百丈的巨大空间，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数倍于日晟殿外表看起来的规模。空间形如一个巨大的漏斗，中央一个纵横数丈的玉台，四周三步一玉阶，越来越高，上下间有十余丈之差。最为关键的是，这还不是日晟殿的主殿，不过一间偏殿罢了。

众弟子散落四周，大都是两两三三的，反而那最靠近中心的几阶上，只有寥寥数十人，俱是相隔甚远，后面的弟子也不敢靠近，都是远远地坐着。

也许是看出了程彻的不解，周然低声道：“那些，大都是上次外门小比中前百名的弟子，许多都会成为将来的内门弟子，自然都是些眼高于天的骄子了。”

程彻慢慢点头回应，他已经认出了那打过照面的侏儒杨纪。前日在斗法池目中无人的存在，此时竟坐到了三、四阶外，虽也是前列，但已不见了那日的骄横跋扈。

众人坐定，良久，这才有五人缓缓而来，如闲庭信步，不时互相交谈一二，丝毫不把端坐的数百位外门弟子放在眼中。可众弟子中非但没有一人胆敢微词，反而都是一副恭恭敬敬地模样。

“内门弟子。”周然低声道。他的语气恭敬之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为首那人，是外门首席执事，郭青松，真没想到是他来主持竞卖；而后那二人，就是内门弟子。”

程彻眼前一亮，仔细望去。为首的是一个长髯老者，正是那郭首席，仪容如寻常老迈之人、平平无奇。紧随其后的二位青年，一男一女，便是周然所指的内门弟子了。男的身长七尺、玉面堂堂、神情傲然，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眸；女的一袭白裙、仪态万方、云鬓峨眉，动静间尽合礼节、没有一丝差错。余下二人，却是低级执事的打扮，修为与程彻相当。

“咦？！”程彻使着开眼术一看，发现了与以往的不同来：“往日里，最多只能看出聚气六层的修为，一到修为更高的修士面前，就像一团大雾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怎么连那大执事聚气八层的修为也看得清清楚楚。难不成是我神念有所增加的缘故，看来被迫炼体，真的是因祸得福了……”

那美貌女子输郭首席一筹，是聚气七层的修为。只有那个青年男子，又如一团大雾一般，程彻心中一突：“这人难不成是聚气巅峰？！”

聚气期修炼到最高的第九层，会有另外一个称呼，聚气巅峰，正是许多外门弟子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巅峰。

“外门弟子在三十载内修炼至聚气七层即可进入内门七脉，拜拓海期修士为师，这人如此高的修为，恐怕到了内门也是顶尖的聚气期修士……”

正待程彻思忖片刻，那五人已经走到了中央的玉台上。

“咳咳。”首席执事郭青松只是一声轻咳，用了某种法门，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一样。众弟子立刻正襟危坐，目光灼灼，都看向了中央的玉台上。

“老朽来晚了，还请诸位弟子勿怪。”郭首席略一拱手，笑容满面。

众人忙道不敢。这老者口称勿怪，又有哪个外门弟子不长眼睛、真的敢怪罪于这外门第一人，首席执事。

“本次竞卖不同以往，有火云谷方师祖的真传弟子方灿驾临！”说着，郭首席便向那青年男子一拱手。

玉台之下，立刻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原、原来是方灿师兄！”“原来是他！”

程彻自然不解，一侧的周然也是一怔，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方灿师兄，乃是副掌门方师祖的真传弟子，传言说他还是方副掌门的亲族，他居然来了！难怪郭老爷子要亲自主持……”

闻言，那方灿面无表情，冲着首席执事只是随意的一抬手，算是回应了。

郭首席继续道：“还有长春谷弟子许盈玉……”

这下，台下倒是反应寥寥，有所议论也是冲着这内门女修的美貌去的。可这许盈玉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轻轻一揖，含笑而不露齿。

“二位内门弟子大驾，可是为这竞卖提供了压轴之物……”郭首席卖个关子，笑道：“至于是何物，还请诸位拭目以待吧。”

他一弹袖子，只觉一团白影疾射而出，就在那玉台中央化为一张玉案出来。

“闲话不多说，开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