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前,江北尚不是这般诸国林立的样子。那时候,大缜王朝一统天下,傲立于诸族之上,铁帝都、长城、官道……无不象征着世俗世界的最高权力。在这些象征中还有一个经常被提及的,就是大缜运河,也称江北大运河。
大运河北启于燕国之滨,南汇于吴国江都,纵贯南北,绵延数十万里,最繁盛之时,来往舟帆不绝,史称“大缜国脉”。可惜的是,随着王朝的分崩离析,诸国对立,大运河逐渐失去了联动运作,变得沉寂和萧条。
六百年前燕宋交好,两国之间一段十万里的燕海运河慢慢恢复了生机。米粮、盐铁、布匹、茶叶……运河带来的商机,使得燕京外的一座小小卫城逐渐兴起,变成了闻名江北的商都——海城。
巨大的利益下,吸引来了商贾,也形成了州府面上禁止、实则放纵的帮会。其中,以三大盐帮,河清帮、蛟目帮、黑鲨会势力最大。古来盐铁官营,这三大盐帮,本是替官府招募劳务、运盐、贩盐的团伙,可借着官商勾结不断壮大,也开始把手伸向了河运、码头、客栈等等行业,俱成万人规模,莫说是寻常商家不敢招惹,就算是州府官僚,也要给几分薄面,毕竟,盐帮的背后,有着州府高官、甚至燕京政要的影子。
是夜,于寻常百姓是静谧祥和的一夜,可对于河清帮的三当家焦四平来说,却全是心惊胆战。
河湾里,一处偏僻的码头上,“吱呀吱呀”木板一阵乱响,一个身披蓑衣的矮胖身影焦急地冲了上来。他肩扛麻袋,步履蹒跚,天寒之际仍不停地擦拭着满头大汗,频频回首观望。灰草蓑衣下,紫羔皮袍的衣角若隐若现,胖子白皙的脸颊上,是藏不住的养尊处优。
“老七,是你吗?”
胖子压着嗓子,朝着一只靠泊的乌蓬小船远远呼唤着,可小船上并没有回应。
“老七?”
胖子圆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可当他看清船头高悬着的一串四盏小红灯笼和船尾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登时一喜、疑虑稍解,摇摇晃晃地跳上船去。
“快走!呼呼,出事了……”胖子放下肩头重物,语气中透着后怕,边喘边道:“出事了,大当家、大当家的他在醉月楼一天一夜没离开,帮里那几个老东西瞒着不说,还派人暗中盯梢,支开了我的亲信……这当中,肯定是有鬼!”
那身影伫立,不但没有回应,而且一动不动,十分怪异。只是那胖子一时上气不接下气、焦灼难抑,根本没有注意到。
“呼呼……那个兔崽子胡铁柱,亏我平日里对他掏心掏肺,也不知得了什么风声,前半夜就溜了,他娘的!也不跟我知会一声!得亏我从窗户上偷偷摸出来了。”胖子坐在船板上,一口气缓过劲来,这才注意到船尾那人的异样。
“老七,你倒是开船啊!老七!老七?”
胖子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认定那轮廓是老七无虞,可轮廓的姿势却十分怪异,背对船头僵硬地站着,整个身形几乎全靠在了乌蓬上。
怎么?
胖子的脸色“刷”的一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挪过身去,手指一点,只见那黑影像被打破了某种平衡似的,眼看就要倒下,胖子连忙一把扶住了。这一倒、一扶,二人一下变成了脸对脸的姿势,再借着乌蓬外的月光一瞧,老七那张惨白的脸上,七窍都是凝固了的黑血!
这老七,已经身中剧毒而死,而且死了不止一会儿半会儿了!
“啊呀!”胖子怪叫一声,立刻撒开手去,任那老七的尸体“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涟漪荡漾开去,随之出现在水面上的,还有成排的无数火光,那是河水的倒映!
无数的火把在岸边亮了起来,不时间,还有森然刀光闪闪,河清帮一队帮众中,一个精壮的长髯汉子挺出身来,“焦四平!”这是一个浑厚的声音:“谋害了大当家,你往哪里逃!?”
什么!大当家死了?!
焦四平惊恐地环视众人,肉脸瞬间涨红起来,急着分辩道:“我、我没有!耿剑通,你、你可别血口喷人!昨夜我是跟大当家的喝花酒没错,可今儿一天我都没见着他人影,哪里来的谋害?”
“哼哼。”长髯汉子冷笑道:“你可是大当家身边的大红人,不是我们这些风里走雨里去的可比的。大当家今个儿整日都在醉月楼,身边怎么可能会少了你?”
说着,汉子腰间“噌”的一声短刀出鞘:“给我拿下!”
四五个帮众冲上了码头。
“谁敢!”焦四平一声大喝,这三当家素来管钱不管人,自然与这些最底层的帮众互不认识,可他的身份还是镇住了众人,只有微微颤抖的腮帮子透露着他内心的恐惧。
“你们……”焦四平嘴巴动了几下,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堂堂河清帮的三当家,一遇这场合,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露了怯色,用着商量的语气道:“剑、剑通兄弟,诸位兄弟,平日里老焦就管自己那摊一亩三分地,只想着算好钱财、不误帮会大业,没成想,还是怠慢了诸位兄弟,都、都是老焦的不对,是我不对。但、但是,大当家出了事,正是帮会危急之时,更需要同心协力,你们、你们可不能公报私怨、诬陷好人啊!”
“好人?”耿剑通擎着短刀,冷笑道:“平日里你挪用帮会钱财、侵吞商贾货资的精神头哪去了?还真当我这刑罚堂的不知道吗?”
“那、那些都是鸡毛蒜皮小事,帮里上下不都是如此……”话说到这,焦四平立马醒悟,急忙抱起麻袋,跄踉着几步倾倒在地,“哗啦——”,在一片吸气声中,码头木板上竟散落出小山般的金银珠宝,光芒刺眼夺目!
“这些、这些都给你!我焦老四对天发誓,大当家、大当家绝对不是我杀的,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亲妹妹焦灿儿,可是大当家的小妾,我全靠了这点关系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啊,我怎么会谋害大当家、谋害自己的姻亲呢?耿兄弟,给一条活路吧!”
“嘶——”见这金山,耿剑通愣住了,他虽然不是帮会当家,可身为刑罚堂一堂的首座,也算见多识广,可即便是他,也未曾见识过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怎会一点也不动心?
可财宝是好,可也要有命才能享用。耿剑通盘摸着下巴,徐徐道:“三当家,我再叫你一声‘三当家’,若在平时,在下定会念及兄弟一场……可惜了,今日之事是二当家的命令,可不是我私做主张。”
“拿下!”
“二当家?!”焦四平惊惧而退,却笨拙地绊倒了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二当家那人素来说一不二,为人最狠辣,这下完了。
焦四平绝望地闭上双眼,等着绳索加身。就在此时,“哗啦”“哗啦”的水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
不远处的河湾里,一只孤舟缓缓而来,寥寥的对话声也传了过来。
“费公子,我们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