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藏真后,程彻经历数战。同门中冯默、杨纪,宗门外庆元、高一昭,虽然单论修为相差许多,但靠着阵式、内力、元魂种种变数,程彻自能剑走偏锋、以奇克正,甚至面对羽不惊、巨甲尸这等相当于拓海期的存在,他三重内力加身、再联合聚气巅峰的魔修,也有一战之力……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抵御之心。
这人二三十岁模样,形容刚毅,一身玄衣,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真气波动——不是没有,而是程彻根本不能察觉,他可清清楚楚记得,这人是如何不费功夫、移走了一座山……
一刻之前。
程彻循着一条完全陌生的地洞、在黑暗中徘徊之时,陡然间,大地狂震,尘土倾泻。
“地震?”程彻心神惊骇,若在地面上,他还能借着遁速和身法避开险地,可他恰恰身处地下深层,避无可避,一旦地洞坍塌,那就只有一种结果。
就算是入了门的修士,无论在凡人眼里多么的出神入化,在天地骤变面前,也与蝼蚁没有本质差别。人力再强,终不能与天地大势对抗,千绝大陆的许多凶恶绝地,即使高阶修士也不敢轻视,否则就可能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除非,那人已站在了世间的顶端。
隆隆隆——头顶上一阵剧烈地闷响,一刹那,一缕耀目的白光从头顶直泄下来,洒在程彻脸上,他完全直视不能。
天光点点,很快连成一条线、连成一大片,伴随着沉闷的轰鸣慢慢平息,程彻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芒,可看清楚了面前的一幕,却让他更加骇然。
山,动了。
准确的说,头顶上一座望不到尽头的山峦,挟带万钧山石泥土,竟然凭空浮了起来!
“这、这……”程彻言语不能,可修士的本能还是让他看出了其中的异样:“那是什么?”
庞大的灰黄山基中,贯穿着密密麻麻的暗红血煞,不停地涌动着,仿佛大地的脉络一般。
“那是、那是女修也用过的术法?”程彻想起了少女“拟血煞”的术法,只是比眼前这些血煞弱了不止千百倍。
山峰渐渐飞去,露出了天上一个黑点。一位玄衣青年抱着双臂、踏空而立,搭着眼皮俯视着,那模样,似乎在俯视一只脚旁边的蝼蚁。这程彻以为的天地剧变,竟是此人一力为之!
“高阶修士!”仿佛一个激灵打通浑身毛孔,程彻竟被这一眼凝视骇得动弹不得,全身上下能受他掌控的只有冷汗直下。
都说抱元期以上的修士,有搬山填海、毁天灭地之能,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完全是另一回事,若没有今日,程彻绝对无法想象这些高阶修士的真正手段。
遭遇强者会本能地产生恐惧,可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如临万丈深渊的无力感。
“这就是少女背后的人吗?只是不知这个人到底是何等修为,难道真如摩睺猜测的,是那等存在?……可融魂期都是此界的凤毛麟角,真有这么巧?”
眼见那玄衣青年一副举重若轻、气定神闲的样子,程彻反而更加倾向于这个猜测,他的内心越来越沉:越是高大的动物,越不会在乎脚边的蝼蚁,作为融魂期的强者,打杀一个聚气修士根本就是眨一眨眼、打个哈欠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魔修。
……
桦木林中,姣可儿仍然昏死着,一张俏脸白如金纸,黛眉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她的状态实在算不得好。
可这些在任魁的眼中,已是大大的不可思议:“居然比五年前第一次连通真魔之魂时,要好上许多,看来那真魔当真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想着,他的目光一转,叫数丈外进退不得、不明所以的程彻又是一番心惊。
任魁探出手来,一个墨玉小瓶浮现出来,一催,一枚生有紫红暗纹的金丹就滚落了出来,浮在空中。细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紫红暗纹?分明是一条缩小了无数倍的紫色蛟龙,游绕金丹,隐隐传响着风雷之声。
“丹灵?!”就算程彻认不出那丹药的来历,可对于丹灵这一大名鼎鼎之物,他不可能不知道。
丹灵,是某些特殊丹药独有的类似魂魄一样的存在,除了增持药力,丹灵还可以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效果。据说,丹灵的前身就是妖兽精魄,修士只有在炼制丹药的过程中采取独特的炼制方法,把合适的精魄作为材料,才有可能产生丹灵。
不过,无论是丹灵还是精魄,都异常昂贵,是聚气期乃至拓海期的修士几乎没有可能接触到的。而眼下,同样是聚气修士,姣可儿却享用着一枚丹灵丹药,而且,那还是具有蛟龙之形的丹灵,要知道,什么东西沾上一个“龙”字,一般都是不同凡响。
任魁一指轻点,金丹像遇到了极高的温度似的,立刻熔化成了一团金液,那条紫龙丹灵像被催眠了一般,任凭金液包裹,缓缓送入了少女的口中。
几乎就一瞬间的事,一声长啸自少女的身体内部传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紫符便显现在她洁白的额头上,淡淡的蒸汽从周身缓缓升腾。灵丹加身,少女却一副极为不适的模样,紧皱着眉头,扭动、挣扎。
眼见这异状,任魁反而波澜不惊、习以为常。转而背手而立,视线落到了在场的另一人身上。
数丈外,程彻本是暗自观察着,见任魁动作,自然不敢对视,立刻埋下头来、合拳拱手道:“前辈。”
随着青年上下打量,程彻隐约感受到,那视线像实质化了一样探知着自己身体每一处角落,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展露于人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法体双修。”任魁很快就看破了程彻的炼体者身份,轻笑一声,道:“有意思,炼体没落,平时成年累月也见不着一个,可今日倒好,让任某一下遇上了四个。”
“四个?”程彻自然不解其意,露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而他这一副样子,正是任魁的目的所在。
任魁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分辨少年脸上的茫然有几分真几分假,须臾,才微微点头:倒不似作伪,看来他是当真不知那三个人的事了。
试探我?程彻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心下一惊,暗自惊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且讲吧。”
“您想知道什么?”程彻小心问道:“我们是如何遁逃的?”
任魁昂首看了看天空,反倒闭目养神起来,口中只淡淡道:“一切。”
程彻一怔,立刻定了定神:“……好。”
接下来,程彻便一五一十地将遇到少女、羽不惊重生、对抗巨甲尸、躲避机关……其间种种细细道来。言语间,有意着重关于鬼引宗叛徒羽不惊的事情,至于摩睺、阵式、光幕、金乌等等要命关节,自然隐去不提,只是夸大了羽不惊和墓穴机关的厉害,强调逃出生天皆是幸运使然,才差不多圆了过去。
果不其然,一提到羽不惊,任魁立刻起了兴趣,反而一问一答,问了许多与之相关的情况。这倒不是试探程彻,实则是那羽不惊叛出为鬼引宗之耻,身为太上长老,这任老祖自然要盘问一二。
“听你这般描述,倒还真符合那叛徒的行径,炼尸成痴,居然打上了这异族尸首的主意,可惜了,只求尸兵肉身之强横、反而忽略了魔气本身的运用,他那炼尸之道,已经落了下乘……就算再次夺舍而生,日后也必定融魂无望,枉费一身天资。”
任魁冷笑两声,忽而单手捏成法印,自顾自的闭目止息,半晌不动,正在程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任魁却缓缓睁开双目:“看来,他也是怕宗门来人,已经遁出到百里之外了。”
这高阶修士不知施展了什么感知神通,居然在片刻之间探知了百里内的情况!
该说的都说了,再留我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吧?程彻正小心考虑着如何措辞告退的时候,青年语气极平淡的一句话,令他如坠冰窟。
“你该不会以为,你那处处都是破绽的拙劣谎言,能瞒过我吧?”
糟糕!程彻内力走于百骸、真气御于身外,全力而动、通身一震,终于挣脱了身上那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残影步!正当他幻象滞留、真身遁形之时,忽然间,一股刺骨寒意加身,程彻像是浑身被冻结了似的,立刻一头栽倒了地上。
什么术法?哪有什么术法?回首看,那只是任魁一个冷冷的眼神,夹带了一丝神魂冲击的法门罢了。这还是任魁有意收着功力,否则,以聚气、拓海的弱小神魂,绝对会精神崩坏、变成痴傻。
“你还真有些本事,那一个小法门本是我压制徒儿用的,没想到却被你挣脱了……”任魁慢悠悠地走到了程彻身前,俯视着少年决绝的双眸:“眼神不错,怪不得了……怪不得,你能救出可儿。”
闻言,程彻心下一动,反而一字一顿、狠狠道:“是高徒吉人天相,在下修为低微、不敢居功。”
“呵呵。”少年的小心思,任魁一眼就洞彻了然,只是不以为意:“别说不敢,若非你救了我徒儿,我怎会留你性命、听你废话?一式搜魂术不就全知道了?”
有戏!程彻不再遮掩,暴露出面对高阶修士的畏惧和软弱,喃喃道:“这么说,前辈肯饶在下性命?”
任魁含笑不言。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姣可儿突然冒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让刚生出一丝希望的程彻猝然色变。
“……那小子、可恶,血奴、我要他做我的血奴……”
闻言,任魁登时一愣,再看少年没有一分血色的面容,忽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来,我今日当真不能杀你了。”
大笑中,任魁周身血煞浮动,弹指间,竟刮起一阵暗红色的风暴来,笼罩了少女,也笼罩了少年。
程彻在风暴的中心艰难起身,满眼充斥着狂乱纷飞的暗红血煞。恍惚间,腰间一轻,任魁的声音响在耳畔:“此物,却不能留给你。”
腰间少的,是羽不惊之藏尸袋。那东西里有着鬼引宗的不少秘密,自然不会留在一个外人身上。
乍然,风暴骤停,汇成一道红线冲天而起,只余下程彻站在一地狼藉的枯草地上。
“走了?”
天地间,四面八方有声音传荡不绝,回应着程彻的一问:“此乃取自异域的‘边狱魔种’,可重塑肉身,小子,好自为之吧。”
“魔种?”程彻一脸茫然,忽而一阵剧痛袭身。垂下头来,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断臂之上,竟钻出了数条漆黑的肉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