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政治禁忌,以兖为鉴
安邑,车骑将军府。
府内,钟繇持笔于巾帛上书写,笔画间充满书法之韵。案几上堆着厚高的案牍,多是二州郡县关于旱情的奏报。
“太原、上党旱情较轻,河内受蝗灾袭扰,关中三辅皆受旱蝗之害!”
钟繇嘴里念叨着内容,脑海中整合各郡情况,将其抄录到文书里,以便后续深入分析。
“嗯?”
“武都郡倒是没受影响!”
钟繇点了点头,神情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因受陇西叛军作乱影响,加之武都郡内部多羌、氐部落,故虽受朝廷管辖,但治理却谈不上好。自从去年开始,张虞遣游殷、满宠至武都郡上任,郡内情况才有所变化。
尤其是满宠负责武都郡内军事,凭手下两千兵马讨平豪帅、胡部二十余家,并诱未降渠帅十余人赴宴,以摔杯为号,将其一一诛杀。
武都郡中一时太平,而经满宠四方讨平,得民两万余户,充实武都郡县人口。张虞因满宠功绩,迁满宠为中郎将,授军号平陇军,兵额五千人,准许自行募兵,并就地军屯,以自给自足。
而今因秦岭山脉阻隔,蝗虫难以南下袭扰。且郡内虽说雨水渐少,但水情却是如常,甚至说今年农业大丰收,可以运粮草反哺关中。
见钟繇谈到武都,杜畿顺势说道:“关中饱受旱蝗之害,而武都雨水如常,今可调发陇南之粮至关中,如让关中难民前往陇南负粮,运至关中时由官府贩卖,如此可从其中赚取钱财。”
钟繇点了点头,说道:“伯侯之言有理,今当令有粮之郡供给无粮之郡,待至秋时,桑葚复生,则无粮荒之忧!”
说着,钟繇问道:“今上党、河内军情何如?不知君侯何时回晋?”
崔琰拱手说道:“袁绍自率大军从滏口陉入寇上党,郝将军率兵亲自坐镇壶关,关内积粮一载有余,足以据袁绍兵马。”
“至于河内军情,袁绍遣淳于琼、张郃进犯,其兵马不多,是为冀州之偏军,张将军已率兵据守。君侯遣人来信,若河内形势危机,可调什翼率军东出河内。甚至可调程普出关中,以镇河内。”
“然不仅于此,君侯命郦将军急行归晋,以为机动之用!”
杜畿心中稍安,说道:“君侯虽说远征幽州,但在并雍二州中留有强兵。如今袁绍犯我边境,实为令君侯回晋,故见我援兵陆续抵达,当会自退尔!”
“君与繇所思近似!”
钟繇将笔搁在架上,说道:“袁绍虽定冀、青二州,但却是粗安。况河北干旱数月,且今将至秋冬,袁绍必不能久持!”
杜畿笑道:“君侯大破公孙于幽州,吕布袭取曹操于兖州,待君侯回军休整,平定关西,则能东出河北,与袁绍决分胜负。彼时河北如能平定,君侯将据天下之半壁。”
“嗯!”
张虞讨伐幽州的成功,不仅在战略上对袁绍取得压制,今让府中官吏愈发信服张虞。毕竟领导者的画饼仅能忽悠一时,真想让人源源不断投效于你,根本在于打胜仗,占领更多的疆域,分更多的蛋糕于属下。
在杜畿与钟繇闲谈时,信使趋步入堂,将书信奉上,说道:“禀军师,冯翊下辖功曹徐英遣门人奏信,言事关左冯翊王公之事。”
“哦?”
钟繇伸手接过,拆开印泥浏览,当见到信上内容时,不由眉头微皱。
见状,杜畿问道:“可是王公行违背法纪之事?”
钟繇倒无欺瞒杜畿,将书信交于杜畿,捋须忧思,说道:“若仅违犯法纪尚能忍之,但王公却是私诺孔融,不仅出冯翊之粮于朝廷,更欲令王河内供粮于京畿。”
杜畿浏览书信内容后,便将信件按下,说道:“君侯下令不准贩粮出境,如今王公欲私自供粮,恐与政令违背。然朝廷为君上,今朝廷索粮,我军不好不给。”
钟繇吐了口浊气,说道:“此非供粮问题,而是”
钟繇话虽没说完全,但杜畿却是心领神会。王宏私自出粮于朝廷,已是触犯了张虞集团内部不可直言的政治禁忌,即政治立场问题。
以王宏身份只要不是惹得天怒人怨,一般都不会有问题。今不经张虞与车骑府的审批,便私自供粮朝廷,且插手河内政事,已是触碰政治禁忌了。
“此事如何解决?”杜畿反问道。
钟繇蹙眉不语,王宏的背景身份太过特殊了,他实在不好出面。
然他若不出面阻止,等张虞知道这件事,他今后就别想得到张虞的信任。但他出面阻止,恐不仅得罪王宏,甚至会惹恼夫人。“不知季珪有何见解?”钟繇忽然问道。
崔琰为人坦诚,说道:“天下虽说纷乱,但汉室犹在。今朝廷有粮乏之困,王冯翊供粮于天子合乎君臣之礼。然冯翊隶属于雍州,归君侯所管辖,应当遵循君侯政令。如今政令冲突,乃尚书台与车骑府之冲突,故王冯翊莫能违令妄行。”
“故以琰之见,不妨急遣人上报君侯,寻由暂扣冯翊之粮,等君侯政令。”
“善!”
“今容我三思,诸君可先退下!”钟繇细思少许,挥手让左右悉数退下,说道。
“诺!”
待左右退下之后,钟繇独自向杜畿询问,说道:“王公之事,我不能无视。我今以为可让张征西出面,以防备弘农贼兵为由封锁潼关,禁止关西之粮出关。”
“弘农贼兵?”
杜畿疑虑道:“今据我所知弘农无贼,仅是朝廷遣朱儁率兵就食弘农,莫非君疑虑朱儁?”
“非我疑虑朱儁,而是朱儁录尚书事,为人臣之尊,今无故率兵至弘农,且朝廷又追谥王子师,念及之种种,难免令人心疑!”
钟繇负手踱步,说道:“昔君侯以破李傕之功,行姬周东迁故事,求析关中为雍周,天子无奈应诺。今君侯远在幽州,袁绍发兵上党,朱儁无故屯兵于陕,难免令人心疑!”
杜畿思虑说道:“君侯于朝廷有夹辅之功,朝廷岂会与君侯反目?”
钟繇手捋髯须,目光深邃,说道:“伯侯饱读诗书,可知赵襄谋代之故事?”
“赵襄谋代?”
杜畿说道:“畿有所耳闻,赵襄子为兼并代国,不惜将长姐嫁于代君,以为示好。继而待代君无备时,赵襄子邀代君赴宴,于宴中谋杀代君,遂进吞代国。”
钟繇停步以视杜畿,说道:“姻亲之交尚能互害,何况君侯与汉室?”
“君侯以礼侍汉室,汉室难免骄纵,欲欺君侯。”
杜畿沉默不语,如钟繇所言,张虞侍奉汉室,多是宽厚,不愿行董卓、李傕之事。故让汉室难免以为张虞好欺负,加之关中问题难让朝廷释怀,为了扩张京畿,或许朝廷真有意夺回关中。
“此虽为我之猜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曹操失兖州之故事近在眼前。”钟繇说道:“况君侯将并、雍之事交于你我,你我不可不深备之!”
曹操作为威震河南的诸侯,先败袁术,再取陶谦,威风于一时。然仅因下属反叛,引吕布入兖州,他的统治秩序便土崩瓦解,这足以让所有诸侯担心,难免手下不会出现陈宫这种人。故性情沉稳的钟繇见到朱儁忽然率兵于关中,不得不让他多疑!
“王公为君侯翁父,虽私供粮于朝廷,但应当不会行背弃之事!”杜畿说道。
“或许如此!”
钟繇说道:“故以防万一,可让张征西出面,阻止冯翊供粮于朝廷,并封锁潼关,防朝廷滋生歹念!”
“我有一计,或能试朝廷心意!”杜畿笑道。
“请言!”
“可让什翼率兵南屯风陵渡,以夹陕南崤道。若朝廷有意谋关中,则忧什翼截断崤道,朱儁自疑将会领兵稍退;若朝廷因粮困而至弘农就食,则朱儁问心无愧,岂会以什翼所部为忧。”杜畿说道。
“善!”
钟繇面露喜色,说道:“崤道狭窄,风陵渡在北,朝廷绝不敢越什翼而西进,故驻兵于渡口,则能让朝廷兵马自疑。伯侯之计可行!”
之前有言,河东之于崤道的威胁巨大,如秦惨败于晋的崤之战。今驻兵于风陵渡,便能让陕地的朱儁不敢妄动。如果朱儁心里有鬼,可能会远离潼关驻兵。
杜畿沉吟少许,问道:“什翼驻兵于风陵渡,能试朱儁之心。然军师请张征西出面封锁潼关,令冯翊不得东供粮草,则不知张征西是否敢与王公冲突?”
钟繇说道:“张辽与君侯虽非同族,但二者关系堪比宗亲。而王公为君侯之姻亲,诸吏之尊长,有亲且贵,今不知君侯之意,不能妄为。故君侯以宗亲督视姻亲,今张辽不能阻,则关中无人能制王公。”
“况潼关都尉张丰为君侯同族,其坐镇潼关便是为御关东贼寇。今张辽、张丰二将阻止,纵王公亲贵亦不敢妄为。”
钟繇年岁仅比王宏小几岁,因出身不够显赫,在郡县里蹉跎多年,早就养成借力打力之政治手段。今得罪王宏,他既不想干,也不愿出面,让张辽出马反而合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