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四章 公竟渡河(1 / 1)平凡之狐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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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冠军侯杨玄羽因为遇上一位陌生人,终于能踏上返乡的路途。

肃慎的拓跋部头领拓跋宏,却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熟悉的部众。

“克温,你不是服侍古力扎吗?到这儿来干什么?”拓跋宏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克温狼狈地趴在地上,痛苦流涕:“主子,小主人被南朝人给害死了。”

拓跋宏在马上的身子一晃,又稳住了身形,不甘心地问道:“古力扎,真的死了吗?”

“千真万确,主子。小主人先是被一伙南朝逃兵打伤,休养期间,有恰好遇上了南朝和海东人的军队,被抓了出来,害死了。”克温苦着说道。

“别哭了,你给我起来!”拓跋宏含着怒气一声大呵。“人死了,还能哭活吗?现在,我部要作为忽而都大汗的先锋,赶赴赫拉山城,没空停下来。来人,给他一匹马,一路上你给我清清楚楚地,把事情原委都说清楚!”

拓跋宏也是部落积威多年的头领了,一声令下,克温被镇住了,连忙翻身上马。一路上,克温在说,拓跋宏时不时地问一句。傍晚,当拓跋部的勇士们终于赶到松河西岸的时候,拓跋宏也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冬天的太阳总是较早落山,天光渐渐昏黄,连带着松河两岸都有些灰蒙蒙地,看不真切。冬季正是辽河的枯水期,大片大片的河床裸露出来,好像是战士在肆意展示自己的伤疤。茅草在河滩上猛长,只有这些享受着松河滋润的野草,才能在严寒干燥的冬季,依旧保持着些许的生机。只是那泛黄的草枯色依旧诉说着生存的不易。

拓跋部落勇士们三三两两,正准备安营扎寨,权且休息。拓跋宏望着那渐渐落下去的太阳,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你要大家现在渡河?渡河是要花时间的,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哪怕这儿附近是水流最平缓的渡口,渡过去之后天都黑了,怎么安营扎寨?你还想让部众们在冬天野地里活活冻上一晚?”拓跋宏最信任的副手,也是他的弟弟,拓跋贵,惊讶地劝阻到。

“时间太紧,不容耽搁。可以让人去测试一下水位,现在是枯水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够连人待马,徐徐涉水而过。那就省得麻烦了。”拓跋宏坚持道。

拓跋贵无奈,让部众却测试了一番,结果果然如拓跋宏所预料的那样,水位不深,小心一点的话,可以涉水而过。

“可这都快晚上了,夜间行军是大忌,我们过了河也走不了多远,何必呢。渡河中万一有什么意外,比如敌袭什么的,我们很难控制住队伍。”拓跋贵还是有些不安,劝阻自己的兄长。

“这一条河,就是意义所在。我们如果能在对岸立营,那么就能确保后续忽而都大汗的主力可以顺利地渡过辽河,不受阻碍地直取赫拉山城。再者说,能有什么意外,一片平原,一望无际,你还当有伏兵吗?”拓跋宏坚定地说道。

“伏兵,对,伏兵。这些茅草足够高了。如果有敌人借助茅草埋伏在对岸,趁着我军半渡之时进行袭击,我们就麻烦了。”拓跋贵瞬间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隐隐不安的源头,赶紧说道。

“那就一把火把茅草都烧了,反正冬季天干物燥地容易点,烧起来了之后,有什么伏兵也都是白搭。”拓跋宏略加思索,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拓跋贵也无话可说,自家兄长的这个主意确实也不错,而且过河立营确实也有其意义。这么想着,拓跋贵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转身就要去给部众们下令。

“等等。”这回轮到拓跋宏犹豫不安了,他叫住了自己的弟弟,有些犹豫地说道:“这茅草不能烧,让渡河的勇士小心点就是了。”

“为什么啊!这茅草有什么可惜的,以防万一,烧了就烧了。大哥你难道还想留着它们喂马不成吗?”拓跋贵不解,行事素来大气的哥哥为什么突然婆婆妈妈了起来。

“不行啊,这片茅草太多了,一来不知道要烧多久,会耽误我们渡河的进度。二来,此处一旦烧起来,晚上有火光,白天有浓烟,赫拉山城那边很容易发现我肃慎的部队已经归来,他们说不定就让他们跑了。”拓跋宏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拓跋贵悄悄地凑到自家兄长身边,小声的说道:“跑就跑了呗。我看这两个月的事儿太邪门了,赫拉山城哪里,我们之前都以为肯定会被南朝攻陷。结果呢,忽而都绝境反击,竟然大获全胜了。我们原本以为这南朝人这回一蹶不振,恐怕要被我们赶尽杀绝了吧,结果突然间,人家联合海东人竟然攻下了赫拉山城。说真的,大哥,我看这局势眼花缭乱地,一时也看不清楚。咱何必这么拼死拼活地给忽而都卖命?面上过得去就得了,能把人家吓走,那也算是我们解救了赫拉山城。何必一定上杆子要和人家南朝人硬拼呢?”

拓跋宏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的弟弟,想说些话来教训他一顿,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是啊,自家的这位弟弟,说的其实没有错。一直以来,拓跋部作为松南八部之一,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见风使舵,趋利避害,保留实力,最终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看上去自己确实没有这个必要,一定要让自家的部落勇士去冒着危险,连夜渡河。再者说,忽而都也不在此处,哪怕说是为了拍马屁献殷勤,也得在人家面前做不是吗?

原本,他也一直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也很看好忽而都,但这也不过是让他在保全自身利益的基础上,愿意最大程度的配合对方而已。只是,这次古力扎的死,让他在痛心之余,想到了更多。

其实,现在想想,克温所提到的那一伙败兵,十分可疑。异乎寻常的勇猛护卫,视死如归的战斗意志,还有一个年级很大的老头。现在事后看起来,那老头多半就是南朝的那位晋王了。当初古力扎因为顾及自己的性命,放了这些人一马,看上去很聪明,没必要为了帮忽而都追杀南朝败兵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最终的结果呢?不仅仅古力扎自己最后还是得死,还连累了松南八部,甚至让赫拉山城被攻陷,直接影响了这场战事的结局。

如果说,当初古力扎能够狠下心来,不顾自身的性命,把那一伙疑点重重的败兵给拿下,那么,眼下拓跋部是不是可以获得生擒或者击杀南朝王爷的殊荣?纵然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但是也好过如此狼狈不堪地去死啊。每当想到这里,拓跋宏的心中都在滴血,这可是他最宠爱的幼子,是自己亲手教他骑马打仗,射箭读书的,他期待这个孩子能够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将拓跋部发展壮大起来。古力扎可以死,但是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啊。

所以,伤心之后,拓跋宏意识到了,在辽东目前的格局下,是肃慎和南朝,两个强大力量之间的对撞。以往那些自私自利,见风使舵,保存实力的想法,在部落混战的时候能够有效地保全自己,但是在两强交锋的时候,任何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的行为,最终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祸患。

然而,这些话,他没办法告诉自己的亲弟弟。

他能说什么呢?

说是头人的儿子,因为一时的私心,放走了晋王,这才惹来这场祸事?这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谁都不能说。哪怕是克温,也得想办法不动声色的解决掉。

说是因为古力扎死在联军手中,想要去报复?那不就是坐实了自己是因为一时的愤怒才急于进军吗?将不能因怒而兴师,那自己弟弟就更会死命地劝阻自己不要冲动了。

说是因为,想要尽可能隐藏自己这只部队的动向,悄悄逼近赫拉山城,找准机会,里应外合,将联军全歼于城下。来重创南朝和海东,重新维系起肃慎建国立邦的威望和权威,确保辽东的这些小鱼小虾翻不起风浪,让辽东成为肃慎人的辽东?

这些话,自家的弟弟听得懂吗?能理解吗?愿意理解吗?他心中会不会还想着,如果肃慎独霸辽东,失去了左右逢源的机会,反而会受到忽而都大汗的管束,对于拓跋部来说,也许还不如从前。

展翅翱翔的雄鹰飞翔在九天之上,山林间的猫头鹰却小心翼翼地藏起已经腐烂的老鼠身体,生怕雄鹰会来夺走他们。这是眼界和见识的差距,他们没法看到,立国建制之后,对于整个肃慎一族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想着自己的部族,自己手头上有限的一些权力会不会受到损失,却没有办法张开双眼,看一看如果自己和雄鹰一同翱翔,到底还能收获些什么。

拓跋宏本身就是肃慎人中少有的智者,熟读南朝的历史,也和不少行商与学者交谈。他一直在思索着自己这个部族的前途和未来,直到他发现了忽而都。他一直在小心的观察,了解和试探,也许如果他不是一个部落的头人,会选择直接投入其麾下,切身感受一下忽而都作为王者的器量。但是身为部族的头领,他有太多的顾虑,只能瞻前顾后,犹豫逡巡。古力扎的死,虽然痛彻心扉,但是仿佛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

是的,肃慎人不能够再浑浑噩噩,肃慎人不能够再自私自利,不能够再自相残杀,肃慎人需要一个声音,一个领袖来统御全局,减少内耗。需要建立起制度,明确等级,修订法律,统一权责。只有这样,肃慎才能发展,才能壮大,才能有未来,而不是像无数草原上的部族,忽兴忽亡,随风而逝,什么都留不下来。

所以,眼下作出的抉择,不应该仅仅从小小的一个拓跋部的角度来看,而应该从整个肃慎的大局着眼,思考怎么样对于整个肃慎是最有利的。万幸的是,肃慎现在有了一位明察秋毫英明睿智的王者,这样,哪怕眼下看上去是拓跋部为了肃慎的大局作出了牺牲,但是,最终忽而都会在其他地方补偿拓跋部的,如果忽而都真的具有作为王者的器量的话。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拓跋宏想了许多。但是眼下,这些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如果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说服,他更没有可能说服部落的众多长老们。作为多年的部落首领,他知道应该如何劝说。

“如今忽而都大势初成,便遭挫折,正想着杀人立威。这时候我们贪小便宜刷心机,倒头来吃亏得更多。战局变幻莫测,我们宁可多出点血,也不能给忽而都任何迁怒的借口。”

拓跋贵肃然地点了点头,还是自家兄长想得周全。于是兄弟两个废了一番唇舌,说动了部族的勇士们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涉水过河。

冬季的松河冰凉刺骨,马匹一下水,就发出一阵阵喧闹的嘶鸣声。水寒伤马,也伤骑马人,拓跋部落娴熟的骑手们也冻得够呛,策动马腹,挥动马鞭,毫不留情地强行迫使马儿渡河。正如同自己被部落的贵人们强行逼迫过河。

冬季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动着茅草来回摇摆,也催动者寒意不停席卷着渡河之人。忽然之间,这寒意反而变成了灼人的热浪。不知从哪里开始,辽河东岸的茅草忽然开始燃烧起来了,逼人的热浪给正在渡河的草原骑兵带来了极大的混乱,本来就已经难以驾驭的马儿,彻底乱了套,前后拥挤,四处乱窜,想要离开这边寒冷的河水和恐怖的热浪。不少拓跋部的骑手在拥挤的时候都驾驭不住,反身落马,坠入河中。

“是那个不长眼的,走了火?”拓跋贵在河岸上怒斥着。

“别骂了,不是我们的人。应该是在对岸的南朝人放的火。说起来也是我心怀侥幸,辽河的渡口,哪怕南朝人兵力不足,无法控制,至少也是要派斥候过来监视情况的。斥候人少,无力阻挡我们渡河,就悄悄点火,一方面可以拖延我们的步伐,另一方面,还能够起到示警的作用。”

拓跋宏说着,看到不远处一道笔直的狼烟直冲云霄,就指给拓跋贵看。

“南朝人肯定是让人在辽河东岸监视,如果有部队来,烧掉茅草示警,每隔十里地会有临时的烽火台,一旦看到狼烟或者烽火,也点燃起来,如此示警,杜绝了我肃慎大军兵临城下突然袭击,南朝人措手不及全军奔溃的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既然无法突袭,我们就撤回来?”拓跋贵问道。

拓跋宏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后退了。如果我们今夜在辽河西岸宿营,那么一个晚上的时间,南朝人的部队很有可能连夜行军,就直接赶了过来,把我们堵在河口,进退不得了。我们必须抢时间,趁着南朝人的主力接到狼烟示警但是尚未赶到的时候,强行渡河,建起营盘,确保占据了河口的要地。”

拓跋贵面露难色,事实上,许多的部落长老也围拢了过来,听着拓跋宏的分析,不由得一边点头,一边有些无奈。

“可马不是人啊,对面岸上的茅草烧起来了,真的是没办法驱赶马匹在冰冷河水中一点点地淌过烧着了的茅草地。只能先等火熄灭了再说。”拓跋贵还是说了。

拓跋宏看了看陷在辽河中混乱不堪的本族勇士们,明白自己弟弟和长老们说的是实情。但是实情是一方面,做不做,怎么做是另一方面。这时候,他不禁问自己,如果是忽而都此时此刻在这儿,他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拓跋宏忽然脱去了大氅,卸下了盔甲。

“大哥,你要干什么!”拓跋贵惊讶地问道。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勇士们此时心中一定有怨气了,没办法,我要亲自前去,指挥渡河。如果马匹不敢往前走,那么就不用马匹,直接游过去。我就不信,就在河边,还能活活被火烧死吗?”拓跋宏一边说一边向前走。

“大哥,你不要冲动啊。一冷一热的,你这样渡河了很容易得病的。还是让勇士们先渡河之后,建好浮桥你再渡河也不迟啊。”拓跋贵说道。

“是我坚持要今日过河的,现在,若我只是坐在干岸上看着,谁愿意冒着水深火热,拼死向前?我会得病,部落的健儿们就不会得病吗?我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部众们,我要渡河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定,让他们放弃一切杂念,给我全力渡河!”拓跋宏一把甩开拓跋贵,向前走去。

“大哥,你不能去,你病倒了,我们部落就没有主心骨了。我替你去,你放心,我就算是逼,也要把我们部众的勇士们给逼到河对岸去。”拓跋贵也发狠了,脱去衣服,露出一声健壮有力的腱子肉。

拓跋宏冷冷看着拓跋贵,余光扫视着各位长老,告诫道:“我将行军法,但凡是渡河过程当中,迟疑的,后撤的,不管是谁,视作临阵脱逃,一律斩首。连你也不会例外。”

“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今晚,你一定能够睡在东岸的营盘里面。”拓跋贵慨然说道。然后,带着手下的部众来到河中,顶着严寒,整顿起渡河的队伍。这些肃慎勇士们,到底本来就是北地男儿,对于寒冷的忍受能力要稍微强一些。眼下在严酷的军令之下,倒是别无选择,蛮性一起,给自己头上浇上冰冷的河水,就敢往火堆里冲过去。

拓跋宏站在河岸上,远远望着自家弟弟的亲力亲为,鼓舞士气,心中多少有些欣慰。到底是兄弟同心。

而此时,辽河东岸,同样是身为弟弟的陈翔,正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地上,看着火焰中影影绰绰冲出来的人影,露出了笑容。

“等你们好久了,连火焰都吓不退你们,不愧是正处在上升期,团结一致勇往直前不避生死的肃慎勇士啊。”

他的身后,定远卫的将士们从自己挖的土坑中站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弯弓射箭,蓄势待发。

“可惜啊,可惜。公勿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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