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秦王崩
天子延四年的时候,
何博带着死鬼们开辟出来的新田地,迎来了第一次丰收。
几个死人种出来了一大片粮食,
这种生死的对比,
实在是让鬼神都忍不住发笑。
于是何博把收割好的粮食送给了附近的有缘人,然后带着死鬼们回到阴间,饮酒庆祝起这次的收获来。
而在阳世,
虽然垦荒的平民得到了有用的器具,得以开辟更多的土地;学习了优良的耕作之法,得以收获更多的粮食,
但肉食者的欲望总是难以填满的。
他们一直都是“要了还想继续要”的那种人。
于是,
在粮食丰产的情况下,
他们为了谋求战争的胜利,征收了更多的赋税,组织起了更多的军队,展开了更剧烈的战斗。
新继位的燕王职为了一雪几乎灭国的耻辱,专门修建了黄金台,向天下发布求贤令,日夜等候在那里,希望能够招揽人才,替他强大燕国。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
即便到了晚上,也要自己亲自举着火把,翘首以待。
如果有人来投奔,
更不顾自己的身份,手拿着扫把,做出十分卑微的样子,弯着腰洒扫庭除,一步步的迎接贤人。
于是天下间有才能的人,纷纷去投奔他。
而秦国方面,则是继续连横,对周边国家进行蚕食。
但就在张仪老骥伏枥,想要出使他国的时候,秦王忽然生了重病。
他捂着心口,冷汗直冒,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正向秦王辞行的张仪顿时上前,将支撑不住身体的秦王扶起。
他一向灵活的口舌没有发出声音,眼神透出十分的忧虑。
秦王缓了缓气息,然后才放下手,虚弱的笑道,“寡人今年才四十五岁,难道就到了寿终之时吗?”
仔细想想,
他的父亲孝公也只活了四十三岁而已。
“真是天不假年啊!”
秦王撑着张仪的手臂,感慨起来。
然后他就对张仪说,“张相啊,你可一定要从楚国回来,寡人不想跟你分别啊!”
张仪老泪纵横,对着秦王连连发誓,“臣出使他国,向来不辱使命!”
“还请大王好好修养,等臣回来!”
秦王拍了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这次去楚国,
对张仪来说,其实非常危险。
因为在此之前,有意表示自己还十分有用的张仪,将自己忽悠诈骗的本领,大用特用,欺骗了楚王,引诱他自毁齐楚之间的盟约,致使楚王怀恨在心,跟秦国爆发了冲突。
甚至,
还提出愿用土地,来换取张仪的要求。
秦王既想要土地,也舍不得能臣,于是纠结起来。
张仪见状,便主动请求出使楚国。
对欺骗楚王熊心这件事,
他既有胆子,也有经验!
一点都不带怕的!
结果秦王的病,却让他提心吊胆起来。
在出行的时候,
张仪都忍不住连连回头,眺望咸阳的方向。
故意跟他相遇,
又替他摇摆起船桨的鬼神见他如此深情,就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桃子。
“要吗?”
他递给张仪,让他不要再做望穿秋水的姿态了。
张仪气鼓鼓的说,“你这什么意思!”
“我岂是那种人!”
君臣相知的情谊,
才不会那么龌龊呢!
何博哼了一声,“楚国的屈平写诗做文章,在里面天天把君臣比成夫妻呢!”
这些年何博贪图美色,
时常想办法去看屈原,然后狠狠经受了一番文学的熏陶。
现在他看关系亲密的君臣,
脑子里想的全是“如鱼得水”、“小鸟依人”的词。
偏偏这些人还真就这表现!
这能怪他吗?
张仪看着这身体里全是水的鬼神,气愤的接过桃子,咔咔的啃了两口。
然后,
他就被桃核磕掉了一颗牙齿,一张口就是一嘴的血。
何博赶紧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你自己老掉牙了!”
张仪发了一会愣,一手握着桃子,一手捏住牙齿,突然叹气。
他跟着就说,“我可能要死了!”
“才掉了一颗牙齿,怎么就悲伤成这样呢?”
何博看他生机还挺充足的,一点都不像快老死的人。
“难道你担心楚王杀你吗?”
何博想到:
生灵身上的生机,只能体现内部的状态。
如果身体强壮,却被人一刀砍了,也是会死的。
张仪摇了摇头,“楚王天真,我已经买通了他的姬妾,他不会杀我的。”
对楚王熊心,
张仪都诈骗出心得了,
这也是他敢于主动出使,不让秦王为难的原因。
“我只是担忧秦王的身体罢了!”
太子荡是个崇尚雄武的人,喜欢和力能举鼎的壮士往来,对他国的态度,比起父亲来说,更加激进狂放。
他很看不起用阴谋诡计,骗取他国土地的张仪,觉得秦国想要的东西,直接让秦国的军队去收取就可以了。
大国霸凌小国,
还需要理由吗?
所以张仪断定,
只要秦王一死,太子荡继位,自己在秦国的位置就会变得非常尴尬。
而因为前科累累,
要其他诸侯接纳自己,也有些艰难。
张仪感激秦王的知遇之恩,所以没有趁着这次出使,利用贿赂好的姬妾吹枕边风,让楚王任用自己,从而留下楚国。
他是想陪伴秦王走完最后之路的,成全这段情谊的。
现在好了,秦王病了,
他也老了,
心里关于“离开秦国后,该投奔哪位诸侯”的纠结,也可以放下了。
……
在张仪面见楚王,再次骗得对方分不清东西南北之时,感觉到身体不行的秦王,已经在着手自己的后事了。
他先后召见了许多人。
他对年轻气盛的太子荡说,“你这样的脾气,只怕以后要出事情啊!”
太子荡却回答,“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秦国更强大的国家吗?”
“凭借国家的力量,还有我自己的雄武,有问题也是可以被踏平的!”
“希望如此吧!”秦王叹息了一声。
他对这个嫡长子,素来是喜爱的。
或者说在献公之后,秦国王室,一直都坚定的执行着嫡长子继承制。
嬴荡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手段更加直率,不屑于阴谋诡计罢了。
而这样的大争之世,
只要国力雄厚,的确也不需要去关注这些东西,堂堂正正的平推即可。
他只是担心太子荡会对张仪如何。
“……我刚继位的事情,杀死了商君,这是我心里一直觉得遗憾的事情。”
“但是我必须杀他,所以我虽然遗憾,却从不后悔!”
为君日久,秦王对于父亲和商君的做法,理解的越发深刻。
现在他和张仪的情谊,
虽比不上孝公和商君青山松柏之盟,却也相知相得。
而秦国如今的局面,也不需要新君献祭一个前朝旧臣,才能拉拢人心,坐稳王位。
“……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对张仪好一点吧!”
想了许久,秦王叹了一口气,对儿子提出了私心的请求,“凡事善始善终,总归是好的。”
太子荡握住父亲微凉的手,并没有直接应下。
他说,“如果张仪不愿意服从我的意志,跟我走下去呢?”
一朝君主一朝臣,
太子荡知道,自己和张仪的做事风格完全不一样。
但君主不可能因臣子而退让,
所以张仪若不改变自身,或者明了君心急流勇退,反而贪恋权位,勾连他人抵制新君的话,太子荡必然采取激烈手段。
秦王无奈的摇了摇头,最终还是以国家为重,没有要求太子荡必须留下张仪的性命,给他尊荣。
“那就让他跟我走吧!”
“君臣一场,总要相伴随行的。”
然后,
他又对其他的儿子做出了安排。
秦王召见了自己最喜欢的女人,那个十六岁就从楚国嫁来秦国的芈八子。
他抚摸着对方仍旧嫩滑精致的面容,心里有些不舍。
芈八子也垂着头哭泣,惊恐于秦王去世后自己的未来。
她和秦王的妻,那位来自魏国的王后,总是不对付的。
而在魏后的警惕下,芈八子还能为秦王生下一女三子,足以见得她所受到的宠爱。
但秦王死后,
这份宠爱,就要变成索命的毒药了!
恐惧之下,芈八子趴到秦王怀里,难受的哭泣起来。
秦王抚摸着她的头发,许久后才说:
“让稷儿去燕国做质子吧。”
“他的姐姐是燕王后,在那里不会受苦的。”
嬴稷,
是他和芈八子的长子,
也是诸子之中,他第二喜欢的儿子。
“那、那我呢?”
芈八子闷闷的指出,“太子不会对兄弟下手,宗室也会保护王子,可王后对我却……”
嬴稷可以跑去燕国,接受姐姐姐夫的庇护,她身为秦王遗留下的珍贵财产,又能跑去哪里?
“我会让王后大度的!”
“这怎么可能!”芈八子提高了声音,很严肃的说,“女人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
特别是吃了许多年醋的女人!
秦王哈哈大笑,捏住了芈八子的脸,“你真是吓傻了,忘记自己也是个女人了!”
“如果王后的话都不可信,那你的话,岂不是也不能信?”
芈八子呐呐,又低下头沉默了。
“就这样吧!”
秦王最后拍板,“稷儿去燕国,你就在秦国安心养老吧!”
“不过……你不准养面首!”
芈八子的年纪,还不到四十。
这样如饥似渴的年纪,秦王是亲身体会过威力的。
他很不放心性格泼辣放肆的芈八子,担心她在自己死后,做出让自己不舒服的事。
“我绝对不养!”芈八子当即就说。
“那你发誓!”
“我发誓!”
芈八子乖乖的竖起手指,对天盟誓。
于是秦王放心了。
他躺下去,静静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他想:
且慢一点吧,
张相还没有从楚国回来呢!
……
而当张仪踏入咸阳城时,
秦王的丧钟被敲响。
张仪听到这沉重而悲痛的钟声后,当即泪流满面,从车架上摔下来,跪倒在地,向着咸阳王宫的方向叩拜起来。
他忽然回想起秦国称王时那浩大隆重的场面,那位意气风发的君主。
于是他忍不住喃喃道:
“我王万年!”
“秦国万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