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荀子
已经六十二岁的荀况,
正在教导自己两个年轻的弟子。
韩非是韩国的公子,但他天生在口齿方面,有些不便。
所以,
在提出问题并得到解答后,他直接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旁边的李斯却恭敬的询问,“我听孟子说:‘人性本善’!”
“为什么老师您却说它是恶的呢?”
荀况告诉他,“因为善恶之分,本就是以人的角度,区分出来的东西。”
“人之恶也,同于禽兽。”
“人与禽兽初生之时,是没有道德观念的!”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为君子,是因为人可以从祖先处学习智慧,从而明了人和禽兽的不同。”
人之性恶,
其善者,伪也!
此“伪”者,不是伪装的意思,而是取“人为之”之意。
人一出生,自然有其天性。
然而随着长大和接受教育,学会了区分好坏,便生出“伪”来。
“这也是为什么诸夏君子,不与四周蛮夷相混杂的缘故。”
蛮夷没有接受过君子的教育,没有得到过智慧的启迪,
所以他们出生时跟禽兽一样,长大了也跟禽兽一样!
“我明白了!”
李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念头通达。
旁听的孟轲也猛然一惊,询问何博,“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论调!”
“这是哪位大家呢?”
因为鬼神这几十年来,时常待在高原上,减少了对人间的关注,相应的,也连带着阴间的死鬼不能从鬼神这边及时得到关于人世的消息。
所以孟轲这些死鬼,对荀况的身份,并不了解。
何博说,“这是儒家新一代的大师啊!”
商鞅忍不住嗤笑,“儒家的人,开口就是人性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仗着活人看不到自己,他就对着韩非李斯指指点点起来,“我看这两个小子,可不像儒家的仁义君子!”
“倒有我的两分影子!”
人的言行举止,还有内心的思想,都不免影响到他的面相。
就像商鞅,
身为卫国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容貌本是俊美的。
但因为成天板着一张脸,说话做事非常的倔强,所以看上去便多了许多刻薄来。
现在,
这位名为荀况的老者,还有几分儒家君子的敦厚谦和,但他教导的两个弟子,却没什么温文尔雅了。
“好啦好啦!”
何博注意到孟轲动了动眉毛,显然是又要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当即出来阻止。
“我之所以带你们来这边,就是为了让你俩跟荀况论述一下道理,缓和双方的矛盾。”
他指着浑然不知情的荀况,对二鬼说道,“这个人,是旧天命结束之前,儒家最后的大宗师了!”
“你要这么说,我怎么可以错过与之论道的机会呢?”
商鞅当即说道。
孟轲也应下。
于是何博带着人重新走出去,才显露身形。
他说,“可不能突然出现,把人直接吓坏了!”
商鞅想起当年的事,便说,“你当时为什么不担心吓到我呢?”
何博直接道,“你一个犟种,正是年少康健的年纪,怎么能跟一个老者比呢?”
老幼之人,最是不经吓的!
他说完,
就上前拍门。
荀况的一个弟子过来开启,发现门外站着不少人。
对方都穿着得体,神色从容有度,显然是有身份的君子。
为首的那一位更是皎皎,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何博向他介绍自己的来意,“我们是上门拜访荀子的。”
他转身指了指商、孟二鬼,“我的这两位朋友,时常因为各自的道理而争辩,难以分清礼法的上下位置。”
“而我又听说,荀子对于周礼和律法,有十分深刻的理解,因此上门求教,想要解决他们的争端。”
弟子说,“原来如此!”
“还请等待一二,我去禀报老师。”
他跑到内室,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荀子。
老者刚刚教导完自己两个最欣赏的弟子,正是思维开阔之时。
听到后便说,“我也是许久没有论道过了!”
“既然你说,那几位来者看上去,都是有学识的君子,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们的请求呢?”
“快请他们进来吧!”
随后,
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进来。
何博把两个主角推上前,方便他们可以尽情的吵架。
至于他,
则是带着其他死鬼在旁边围观,顺便记录下这场跨越时间的论道。
对于商、孟,
荀况是没有见过的。
前者,
在荀况出生之前,就已经五等分了。
后者,
则是因缘际会,每当年轻的荀况想要去拜访的时候,总撞上孟轲不在家,出门讲学去了,直到孟子去世,二人也未能相遇。
因此,
荀况虽然对二者的年纪和学识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产生自己“见了鬼”的想法。
顶多是感慨:
世间隐士果然众多,
能跟自己辩论得不相上下之人,在当今却没什么名气传播。
……
“我想问,为什么你提倡隆礼重法呢?”
商孟的儒法之争,已经有太多次了。
面对荀况,他们也只是简单进行了三方间的谈论,然后询问起了荀况的“道”。
荀况说,“难道礼、法,就一定要分割,不能相融合吗?”
“周公制定礼制的时候,是‘礼’的天下。”
“而现在秦国拥有天命,‘法’自然是要兴盛起来的。”
荀况是去过秦国的,并且对秦国的制度,表示了极为的赞同。
而在他秦国的经历,也成为了他智慧的一部分。
“那为什么不能只有法度呢?”商鞅询问他。
荀况拍着手,说出了道家的观点,“因为物极必反啊!”
“秦国之所以得到强盛,就是因为严格的法度,将上下统合了起来。”
“但山东诸侯的治理,在地方上仍旧有许多封君,各自为政,君主能直接调动的军队有多少呢?直接统治的疆域又有多大呢?”
“所以以一隅之地,对抗一国,失败是必然的。”
“可我在秦国的那些年,也能够看出,秦人的所作所为,多是为了在战斗中取得胜利。”
“他们通过参军作战,获得土地和财富,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让秦人虎狼之师的名声,广为传播。”
“但天下一统后,战事必然不会再像如今这样频繁,战况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激烈。”
“到那个时候,虎狼岂不是要失去控制了吗?”
“所以当天下一统后,道德就需要被重新提倡了!”
孟轲就道,“所以你认为,道德是治世的必需品,对吗?”
“是的!”
荀况点了点头,“但法度也不能忽略。”
“人的天性,和禽兽没有区别,只有用法度去更正他们,才能达到‘伪’的境界,从恶转化为善。”
“天下要得到稳定的治理,要时刻用法度约束人心中天然的恶,然后用道德去强化人后天学得的善。”
“只讲法度的话,人心就会冷漠,人与人之间就会如同豺狼一样,互相敌视。”
“只讲道德,那人的恶性得不到强有力的约束,就要造成太多伤害,这对有道德的君子来说,更是不利的。”
“人的智慧,还没有恢复上古时的纯朴天然,人的物欲,现在还得不到满足,所以有些人变恶,是必然的事情!”
“于是我说、要隆礼重法!”
约束恶徒而赞扬善者,
这才是一个正常而稳定的社会形态!
这才是荀况认为律法最应该做到的事情。
商鞅当即哈哈大笑。
他站起来,指着荀况就对孟轲说,“你啊你啊,还跟我争什么呢?”
“他虽然是儒家的人,但却是我最想要的后继者啊!”
“严苛的法度用于乱世,治理太平则是改用其他的手段,这本就是我当初的梦想!”
孟轲说,“但我还是担心秦君人性中的恶啊!”
一旦依靠着秦法,实现了一统天下的目标,后世秦君还会轻易修改这有利于自己的律条吗?
秦法要求人人服从君主的命令,难道君主舍得这样的权力吗?
用天下的财富供养自己一个人,难道君主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吗?
商鞅就说,“那是后世的事!”
“我只要天下一统就好!”
转头,他对一头雾水的荀况说道,“儒法多年的争论,就在你手里结束了。”
“想来你的弟子,一定可以辅佐君主,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吧!”
至于荀况本人?
唉,
都六十多岁了,
还是不要为难老人家了。
又不是谁都有姜太公那种身体素质的。
在围观群众之中,何博悄悄的说,“天下统一,人心想法也是要统一的。”
“孟轲还活着的时候,跟人吵架是多么激烈啊,礼制和律法的分隔,又是多么严厉!”
“到了荀况这一代儒家学者中,却是杂糅诸子,扩展了儒家的道。”
“所以新天命,马上就要到来了!”
诸子慢慢都融汇到了一起,
一个统一的天下,还会遥远吗?
惠施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那等到诸子之学,被人汇聚成一家之言的时候,岂不正在那一统天下的君主治下?”
何博于是想起了正在咸阳大搞风投的吕不韦,还有看上去越来越成熟的嬴政。
他叹了口气道,“的确是这样啊!”
这样的乱世,
只有二十六年了……
庄周却说,“杂糅百家,是做不到的。”
诸子在长久的争论中,已经将自己的“道”越发的固定了。
混杂一两家,以补全自己的学说还是可以的,
因为孔子曾问礼于老子,
而墨子也曾学于儒者。
但百家?
这么多学说杂糅起来的话,要以谁为主呢?
一个学派,
一个思想,
没有主干的话,是很难凝聚起来的。
一件衣服破了几个口子,可以用源于其他衣服的碎布缝补,而不至于毁坏衣服本身的形制和颜色。
可要全是口子……
天底下又怎么会有全由碎布缝合出来的衣服呢?
……
“打扰了!”
这次跟荀况交流,
孟轲觉得儒家后继有人,
商鞅也觉得法家后继有人,
儒法都有光明的未来!
因此二人心满意足,
何博也真心向荀况道谢:
“您是世上罕见的学者,看来后世一定会有太多人成为你的弟子,延续你的智慧了!”
荀况很是谦虚,“我这样的年纪,只是因为楚王仁慈,才做了兰陵令,怎么敢说就能做到这样的事业呢?”
何博想起后世无数“儒皮法骨”的名人,只是哈哈一笑。
他只是说,“我想听你讲述道理,明了你的智慧,但是你看上去,精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此,我还是先告辞,等以后再向您请教吧!”
他说完,便带着死鬼们走了。
李斯韩非过来,想要搀扶老师,走向后室休息。
荀况说,“不用。”
也许是跟两位各自精通儒法之学的学者谈论的很舒畅,这让荀况觉得自己老迈的身体,在此时竟然充满了力量。
“还是先去编书吧!”
荀况老了,
也开始学着先贤,将自己的学说编辑成册,用以流传后世。
他不知道自己的书籍能够流传得如何。
而他的弟子之中,
韩非和李斯,都侧重于他所说的法度,短于儒士的道德。
这让荀况总忍不住苦恼。
学生不能够延续自己的道理,并将之发扬光大,这对一个学派来说,是非常担忧的。
但事已至此,
先编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