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风没想到自己偶然发现的东西竟然会是沈碧月正想要找的,还真是歪打正着。
红玉耳坠只有一枚,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沈碧月拈起来,纤长白嫩的指尖衬着一抹血红,血红并非最纯粹的红,颜色是不自然的深浓,并不透亮,一看便不是上乘玉料。
在沈家这么个地方,贵重的玉料,比起那些下等货色还要来得常见,有了这个东西在手,要找出这个耳坠的主人倒是不难。
在小池边找到了足以当做证据的东西,沈岐又敲定了彩叶的失足落水,这件事情算是不了了之,两者相加,倒是让人觉得浑身畅快,仿佛烦心的事情已经消去了一大半。
墨笙过来敲门,她抬眸一看,奇风早已经不见人影了。
“进来。”
墨笙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碧月站在梳妆台前,刚刚合上装着头面首饰的木盒子,以为她正要梳妆打扮,便也没在意,上前道:“姑娘,孟姑娘来了。”
沈碧月眉心一蹙,吩咐道:“看好秦可,别让他到处乱跑,院里的下人丫鬟们也是,关于秦可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泄露。”
“姑娘放心好了,这些我都嘱咐过了。”
“那我换身衣裳再出去见她。”沈碧月走到衣柜前,正要挑选衣裳,突然回身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墨笙。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好吗?”
“照着姑娘的药方子服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墨笙说着,突然摸上自己的脸,“姑娘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比前几日要好得多了?”
沈碧月看着她,不住点头,比起之前的白中透着青色,现在要红润许多,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
换过衣裳后,便去了前堂。
孟姝坐在桌边喝茶,一旁站着的是问瓷。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那头孟姝像是察觉到她过来了,猛地一抬头,便欢喜地站起身,朝她奔了过来。
“小表妹,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的身子还好吗?”抓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不住地打量。
沈碧月受不了她这么热切的模样,连忙挣脱开,笑道:“没事,早就没事了,表姐再不放开,便是真的已经没事,也要再出一回事儿了。”
孟姝笑嘻嘻地收回手,“小表妹,听说再过几天就能回女院上学了,趁着还没被困到那个古板无聊的笼子里,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自从邵衍以自身为饵,诱敌失败后,便再也没什么大的动作,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皇帝那头交差的,皇帝竟也没什么表示,像是放任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北山女院的事情连累了棠棣书院也跟着一起停学,两个大书院一起停学了太长的时间,在朝官世族间影响也不好,而且因为豫王的关系,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整个永安都知道了,为了安抚惶然的民心,必须尽快开学才是。
只是,每次跟着孟姝出去,都会闹出些不小的事情来,她都有些怕了。
“走吧走吧,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那里的大厨是从利元国来的,会做利元的美食,定然有意思极了。”
“利元人尚武,对吃食向来没什么讲究,也没有大宁的菜肴来得精细……”话没说完,就被孟姝一把给拉了出去。
“平日里吃得那么精细,身子都给养娇贵了,祖父说过了,精细的要吃,可粗糙的吃食也不能少,利元人喜欢在马背上逞英雄,一个个都长得威武健壮,定然是和他们吃的东西分不开关系,咱们去尝尝,兴许身子就会变得更好了,小表妹你这副身子三天两头就得上床躺躺,实在太糟糕了,还是得像海纳百川一样,广纳美味,才能强身健体。”
听孟姝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其实就是冲着吃东西去的,还非得扯些歪道理,让人听了都觉得啼笑皆非。
沈碧月看着前头孟姝俊俏可人的侧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海纳百川哪里是这么用的,看来这个表姐平时是真的只对舞刀弄枪感兴趣,完全不碰书本的。
豫王府
邵衍趴在床上,散乱的黑发盖住了他微侧的脸,双眼轻阖,像是睡着了,身上衣裳半褪,露出一片光裸的背脊,宛如连绵蜿蜒的山脉起伏,线条流畅,肌肤细腻,上头插满了细长的银针。
一身红衣的玄衣坐在床边,保养得极好的柔嫩双手正轻捻着银针,将其一根根拔出来,兴许是针灸的治疗起了作用,腰背上苍白的肤色隐约透出微微红润。
拔出银针,收入布袋中,玄衣向来打理得极好的脸上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
“我已经将主子体内紊乱的气息都给压了回去,只是新伤引旧伤,再这样下去,恐怕对主子的身子不利,还是应该离开这里一阵子。”
邵衍已经睁开眼眸,他双手微微撑着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衣裳重新穿好,系好腰带,只是上半身的衣襟依旧松松垮垮的,裸露的胸膛上,一条条硕大如龙的伤疤正在渐渐消失。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天风回道:“亲府卫那边已经确定了那个女人是头顶被插入银针致死的,也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鬼手的印记,秦召推断主子惊动的那批人并非是鬼手,而是另外一路人马,也许他们和鬼手有合作,只是因为主子的举动,突然产生了内讧。”
“这么说,我还要多谢怀王了?若不是他的人从中搅局,秦召一旦将怀疑的目光放到鬼手身上,就连我也不能幸免。”因为刚刚经过针灸,邵衍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没有证据,谁能怀疑主子与鬼手有关系。”
“他们怀疑人哪里还需要证据,只要起了疑心,便会一直怀疑到底,不死不休。这件事情无论最后查出的是谁,现在已经涉及到了鬼手,皇兄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已经无需再查了。”
天风有些哑口无言,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主子说得是对的。
“那主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不往下查吗?”
“查也没用,都是邵庆那个蠢货坏了孤的事,不好好回敬他一番,怎么能对得起孤的这一身伤。”
“主子难道真要用沈姑娘的法子?”那法子,阴损得很,大有坐山观虎斗之乐趣,可想一想,这样阴损的法子,主子也不是没用过,甚至说是习以为常的。
同样缺德的两个人,同样阴损的法子,天风突然替怀王觉得可怜了。
“难得她头回献策,自然要看看效果。”邵衍唇边扬起一抹寒凉的笑,“只是不知道她和越王到底有什么仇,非要拖他下水,看人家窝里斗,她倒是高兴得很。”
天风默默不说话,对于沈碧月这个人,他还是有些捉摸不透的,对于主子对她的态度,他同样摸不清楚,怎么好好的死敌,转眼就携手一致对外了呢。
玄衣也默默在床边坐着,他已经被忽略得太久了,眼见着一个话题说完,刚想开口,又听邵衍问道:“她这几日怎么样了?”
默默吞下即将出口的话,玄衣低头,把玩着膝上摆满银针的布袋,继续等待着下一次说话的时机。
“沈姑娘就待在府里,有几次想拜托奇风问主子秦可的事情,都被奇风给应付过去了,听说前几日,奇风还替沈姑娘收拾了一个探子。”
“哪一路的探子?”能用上探子这个词,说明并不是沈家人派去的。
“不清楚。”天风的表情也有些疑惑,“奇风说,沈姑娘当着他的面就问了那个探子几句话,那个探子很快就服毒自尽了,然后沈姑娘就说她知道是谁派来的。”
邵衍微微挑眉,虽然还是一副苍白孱弱的模样,可眼里燃起的兴味,表示他对这件事明显感兴趣得很,“想不到她还有这本事。”
天风就将奇风说的当时的情况对着邵衍又复述了一遍。
邵衍细细思考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细节,“当时她是不是一直盯着那个探子?”
天风点头,“据奇风所说,沈姑娘一直都看着,没有移开过视线,语气也是咄咄逼人得很。”
“我还当她有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察言观色厉害了些。”邵衍嗤笑一声,突然抬眸盯了天风一眼,“奇风不明白,我倒能理解,你跟着我出入过刑室,见过那些逼问犯人的手段,如何还能不明白?”
那眼神带着深深的责备,以及失望,看得天风心里一紧,连忙低头道:“是属下疏忽!”
“罢了,今后想事情的时候细心些,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不要我再来提醒你。”
“是,属下明白。”
说了太久的话,邵衍有些累了,不禁往床头挪动了一下,往后微微一靠,倚在了床头,闭眼,呼出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玄衣这时候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伸手压住膝上的布袋,“主子,属下还是建议主子暂时离开这里一阵子。”
“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如何走得开?”他轻声道,并未睁眼,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冷意与戾气,更多了几分柔弱的病态与沉沉的死气,却依旧妖娆如画,美得让人心惊。
“可是主子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离开这里了,其间发病数次,若是一时压制不住……”一只手按在了玄衣的肩上,也制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抬起头看天风,天风淡淡道:“主子已经睡着了,有什么话,等主子醒了再说。”
玄衣:“……”
北山女院解禁的消息也第一时间传到了孟府。
孟府的大儿子,已近中年的孟裕站在桌下,静静看着窗边一大清早就在逗鸟,逗到现在还没停的孟廉,没有丝毫的不耐心,神色端正,肃然。
“父亲,豫亲王分明还未抓到潜入北山女院的人,如何能放心地开放女院呢?”
孟廉很想装作没看见这个儿子,作为御史台大夫的孟裕,为人严谨自制,冷淡又古板,是个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觉得特别无趣的人,可他偏偏能耐心地站足两个时辰,就为了等他这个父亲的回应。
“同样一个问题,你要问我多少遍?陛下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豫亲王去办,那怎么办事就是豫亲王的事,和你无关,你非要这么纠结干什么。”孟廉专心逗鸟,回答得心不在焉。
“可北山女院一案并未抓到人,若是姑娘们又如……”孟裕停顿了一下,显然不知道怎么称呼沈碧月。
“那是你的外甥女!”孟廉这回不逗鸟了,转过身来,语气极重地强调。
孟裕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嗯,若是姑娘们如她一般,又遇到了贼人的袭击,那就来不及了,依儿子之见,这件事必须重视,要彻查,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是你的活儿,你还非要揽!是不是平日里太闲了,没找到事儿做?”孟廉扫了一圈,手痒,就想拿点什么东西往他这个不开窍的儿子脑袋上砸,砸得他清醒为止。
作为御史台大夫,就是成日里去挑众朝臣的刺儿,朝堂之上,庙堂之远,文武百官,不计其数的官员,光是弹劾的状子,一天都能有上百张,哪里还会闲,孟裕不是不懂孟廉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解决,心里就不舒服。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少拿什么为官的道义来说事儿,不就是担心阿姝在女院的安全吗?”
被说破了心事,孟裕再次不自然地咳了一下。
孟廉挑高了一边的眉头,万分不屑,“就你那个闹腾的女儿,她跟着江冬一起,不把人闹腾死就不错了,还担心她会被人袭击?你这个当爹的日理万机,从没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倒也不稀奇。”
孟裕:“……”
“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着没事就上树睡觉,最近倒是没怎么上树了,成日里拉着人出去玩,今天还去找你的外甥女一起逛酒楼去了。”
孟裕立马皱起眉,“女孩子家的,怎么能到酒楼那么乱的地方去?”
孟廉:“……”
“是儿子平日里对她疏忽管教,今后定会加以改正。”说着对孟廉行了一个恭敬的礼,“儿子这就去带她回来,再来向父亲请罪。”
孟廉:“……”
转移话题的目的,他是达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把孟姝拖下水,那个丫头最喜欢到闹市玩耍,这件事向来是瞒着孟裕的,就连她的母亲都会宠着她,帮她瞒着,只是在她玩得太出格的时候训斥一下罢了。
要是让那个丫头知道这件事是他这个老爷子说的,定会气得闹到书房来。
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毛笔,鸟也不能逗了,还是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为好。
北山女院的事情,他大约都知道,毕竟是跟着先帝过来的老臣,自然晓得许多外人所不了解的辛密,豫亲王做的那些小动作,他也知道,只是这些事情都是不能随意对人说的,包括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背后还有皇帝掺和的份儿,孟家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只是豫王那个臭小子竟然会把沈碧月也给拉进了泥潭,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东的利记楼,孟姝和沈碧月站在离酒楼门口约十来米的距离。
酒楼的门前铺满了鞭炮的红色碎纸屑,看来是刚开张不久,酒楼看起来不大,只有两层楼,装饰也不像其他酒楼那样精致独特,风格偏向利元国的民俗特色,粗犷,简单,有种扑面而来的野性。
一般来说,新开张的酒楼都会十分热闹,可利记楼并不像是其他的酒楼那样热闹,反而有些冷清,也许是人们对利元国的食物不太看得上眼,也可能是不太吃得惯,只有每隔一会儿,才会来稀稀拉拉的一些人。
店里的伙计就站在门口揽客,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孟姝和沈碧月,愣了一下,连忙迎上来。
“两位姑娘,我们利记楼是今日新开张的,不仅有大宁各地的美食,还特别请了利元国的大厨过来,可以品尝到利元国特有的美食佳肴,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进楼看看,我们老板说了,今日在酒楼内用饭的客人,可免去一半的酒菜钱,还会多送一道利元国的美食,供客品尝。”
这伙计的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说得人很是心动。
孟姝笑道:“当真免去一半饭钱?还多送一道菜?”
伙计使劲点头,“姑娘,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守信,童叟无欺,要是说假话,客人都不信我们了,今后还怎么做生意呢。”
“有道理。”孟姝扭头看沈碧月,小声问道,“小表妹,你有没带钱?”
沈碧月:“……表姐没带?”
“自然是带了,逗你玩的,看你那紧张的样子,走走走,吃饭去,伙计,你走前边带路。”孟姝大笑着就往酒楼里走,那伙计点头哈腰地在前面领路。
落在后面的沈碧月:“……”
踏进酒楼的门槛,是一间大堂,在大堂的最里边,一群人正结伴着往楼上走。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微微有些意外。
他怎么会在这里?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一世,他们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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