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主子来说是个忌讳,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人,更是个禁忌,邵衍这么直接明白地问出来,让他如何能回答。
在逐渐沉默的气氛中,天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要崩裂了。
邵衍哪里会去在意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自己心情不好,就要找人陪着一道不好,便继续说着话,“之前发病的时候,遇到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唯有昨晚是清晰的。”
天风默默抽了下嘴角,主子会记得,多半是玄衣下的猛药起了作用,只是想起那晚沈碧月的模样,虽然是为了主子,他的心里还是隐约不适。
推一个小丫头入火坑,那都是人品极其败坏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天风心里正想着,邵衍接下来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劈下,硬生生震得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好像对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涉及过往辛密,尽管零碎,但以她的聪明,定然能顾猜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想想倒也不后悔。”
“主子,难不成您连自己的身世都……”
邵衍轻轻闭上眼,笑意朦胧,“是啊,其实那并非是我的本愿,那些阴暗的过去,每每想起便恨不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便一股脑都说了出去,说完之后只觉得解脱,这世间终于也有人能替我分担痛苦了。”
天风沉默了一会儿,说:“主子,您就这么相信沈姑娘吗?您一心托付给她,若是她不接受,这世间就多了一个知晓您秘密的人。”到时候主子又该要狠得下心思对付她。
后半句他是不忍心说的,换做从前,主子冷心冷情,游戏人间,折磨人跟玩儿似的,上了心,又不一样了,动辄便是伤人又伤己。
“与孤有了牵扯,你真以为她还逃得开吗?孤看得清楚,那些秘密,她就算烂在心底,也不会说出来的,她惜命,不想和孤作对,人是不能有软肋的,否则就容易被人拿捏。”邵衍稍稍用力,掌下的枕头瞬间化为粉末,如蝶粉盈盈散开。
他抓住了她的软肋,同样的,她也成了他的软肋,他还清晰记得,他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酡红的脸颊和软若春水的眼眸,只是她的眼神并不迷离,充满复杂与抗拒。
她抗拒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沉重的枷锁。
很早就已经下定决心的,他想要她,就不会松手,生一起,死也一起,想逃也罢,那便折了手脚,就是爬,也只能在他的王府里头爬。
天风看到邵衍嘴角的那抹笑,愈发觉得心惊,一丝早就存在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主子,容属下逾越,您是不是打算让沈姑娘入王府?”
邵衍轻抬眼帘,“孤的王府里要容人,还得经过旁人同意?”
“属下自然不敢轻易左右主子的决定,只是主子若是真动了四族的姑娘,就怕上头忌惮。”
“那就让他忌惮着,嫌日子过得安稳了,想来点热闹的,正好孤也厌倦了这种平淡日子,动了四族,正好让他松松筋骨。”
天风不敢再往下说了,只怕再说下去,主子就不止要动四族了,说不准连大宁的江山都不愿意放过。
发生过昨晚那件事,沈碧月缓了一阵,便开始计划着逃跑,若是再和邵衍待在一块,对一个强迫自己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她没有半点犹豫,走得利落又决断。
离开邵衍的视线范围之后,她一路掩人耳目,躲去了黄胜的家里,这里虽然和邵衍一起来过,所幸他不记得,只是长久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黄胜自上次和妇人逃出家门避难,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听说何仁生和县令戴宗都被抓了起来,这才敢偷摸着回家,看到沈碧月出现的时候,夫妇俩都吃了一惊,他们记着沈碧月的恩情,很愿意留她住下。
对他们的盛意邀请,沈碧月推脱了几句,只要求住上一晚便走,邵衍的耳目极其厉害,想要在这个小小的信都县找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得知她并非来寻亲,而是和姐妹走散了,此番是来寻人的,黄胜便主动提出,愿意帮她出去探探情况,有人帮忙找,自然是好事,她也不再推辞,将墨笙的模样和他大概描述了一番。
黄胜下午出去,一直到天色暗下才回来,这次很幸运,他带回了墨笙的消息,有人曾经在县衙附近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不是本地人,面目深邃,年纪也和沈碧月相仿。
据说她当时躲在暗处,缩头探脑的,不经意露出一面,再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所以很少人注意到她,之所以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她并非本地人,二是她生得俊俏,才让人留了心,不过这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沈碧月按着这些消息推算,墨笙出现的那天,也是她到黄胜家里的第三天,正好隔天就是何仁生预备着攻入县衙与中了毒的人毒发的重叠日。
有了墨笙的消息,沈碧月十分感谢黄胜,黄胜虽然是个粗汉子,为人却十分热情,晚间吃饭的时候还提到街上似乎有人在巡察的样子,虽然他们没穿官服,但信都县地方小,就像信都人看墨笙一样,是不是本地人一看就知道了。
“百姓们作乱,豫王殿下奉旨前来镇压平乱,那人兴许就是豫王带来的。”
黄胜拍拍胸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原来是豫王殿下的人,难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吓得我当时都绕路走,愣是不敢跟他碰上。”
“怎么就凶神恶煞了?”外面不太平,妇人几乎都待在家里。
“也不算凶神恶煞。”黄胜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形容,“生得很好看,就是面无表情的,眼睛里面好像有煞气,被他看一眼,就好像刀子在脸上划一道,可怕得很。”
妇人闻言也吓了一跳,“那咱们还是尽量躲远点,豫王殿下的人,哪里能轻易招惹的,小昭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碧月点点头,“是啊,嫂子说得有理,躲远点好,招惹不起的。”
晚间,妇人准备了热水让沈碧月沐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忘记给她准备擦身的布,转头又去拿了。
敲门进了房里,沈碧月正窝在木桶里,长发盘在头顶,热气氤氲,将她整个人拢住,朦胧如烟,冰肌玉骨,清丽秀逸,端是一副仙姿佚貌,如梦似幻,宛若瑶池上的天女降世,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妇人呆呆地看了一阵,“小昭姑娘,你生得真是好看。”
沈碧月将半张脸浸在水里,听妇人这么说,忍不住浮了起来,嘴角是掩不住的笑,“嫂子这么夸,我要不好意思了,人生得好看无用,还是如嫂子一般,嫁个像黄大哥那么好的夫婿,这才算是圆满。”
妇人被她说得害羞,不禁红了脸,“看你的年纪,应该还未及笄吧,凭着这样好的相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姑娘家生得好相貌,不一定就是好事,无论家世好与坏,结下的都不一定是好人家,别说那些不好的了,没人当靠山,那就得惹祸上身,高攀不行,低嫁不好,找个好人家倒也难得很。”
妇人没问过她家里的事,只觉得她是个好人家出来的,如今听她这么说,兴许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千金,或是普通的官家女儿,从小就有过被人逼亲的经历,不然小小年纪的,还不到议亲的岁数,怎么就生出这种感慨了。
“老天爷一向眷顾好人,小昭姑娘心地纯善,是个好姑娘,定然会配给你一门好亲事的。”妇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能这样安慰她。
沈碧月看她将手里擦身的布挂在木桶边上的架子,小小的举动,却透着深深的关切。
“我把布放在这里了,天气冷,水容易凉,家里的条件简陋,待会儿起来后,再给你端个热水泡泡脚,也会暖和些……”妇人说着,眼神忽然一顿。
沈碧月察觉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面色微变,立马闷进了水里,只是水面清澈,尽管有雾气萦绕,依旧看得十分清楚。
“小昭姑娘,你……”妇人欲言又止,她看到沈碧月脖子上和肩膀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立马就认出来了,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
肩膀上的痕迹比较多,都是浅浅的,夹杂着淡淡淤青,脖子上的只有几个,但痕迹刻得很深,可想而知对方是个粗暴又不懂怜香惜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