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去药行管事, 谢昭宁一大早便起了身去了荣芙院。
她先去了姜氏的厢房,看到母亲虽病着却未闲着,似乎在偷偷做什么东西, 看到她来了,才将东西藏进被褥之中,轻咳了一声,对谢昭宁微笑道:“昭昭来了?”
谢昭宁狐疑地看了姜氏一眼,坐在她身旁问道:“您究竟在做何物, 可是还在管药行之事?”说罢严肃了脸色道, “您这几日需静养, 药行之事是决不能管的。”随即对姜氏伸出手, 示意姜氏将藏的东西交出来。
此时一个仆妇端着铜盆进来了, 笑着道:“大娘子放心, 夫人并未忙着药行的事。”
谢昭宁抬头看去,竟看到个有些陌生, 又有些熟悉的仆妇。她梳着光滑的发髻,有着平和的笑容, 手上戴着极素净的银镯子, 很是让人觉得清新明亮。谢昭宁一见了此人,就有些惊喜地道:“白姑!”
此人正是前世一直伴着姜氏到最后的白姑, 谢昭宁见了自然倍感亲切!
她为管药行被派了出去, 听说昨日才回府上来。
白姑笑道:“大娘子不过见了奴婢一面,竟就记得!”
姜氏听了就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她跟着我认药材, 许多药材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 仿佛向旁人炫耀她有什么珍宝一般,谢昭宁听得也勾了勾嘴角。
既然要帮母亲管药行, 她自然要从微末学起,认药材知炮制便是第一步,接着还要学药材配伍,谢氏药行除了卖药材,也卖配好的药方、药丸。所以母亲前世才能配伍出能治天下时疫的药方来,虽后来叫谢宛宁占了去。她也问过母亲,如今可有这样的药方,母亲却有些茫然,想来是如今药方还没有配出来。
不过谢昭宁看到白姑,却想到前世母亲惨死,白姑来看她,告诉她母亲发现了家中的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母亲知道了不久,就出事了呢……
谢昭宁手指微动,总觉得有什么要紧之事,仿若藏在白雾之后,只需她拨的云开,就能见了月明。只是眼下还迷雾重重,一时间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
姜氏却又叮嘱谢昭宁道:“明日是你明珊堂妹的及笄礼,你二伯母请了许多世家夫人、郎君到场,咱们家中人也都要去。母亲知道你平日并不算喜欢你明珊堂妹,但母亲还是替你备了份礼送她。”
姜氏与林氏处得好,便希望她与谢明珊处得好,偏生她与谢明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对谢明珊这样一个蠢货,谢昭宁是不会与她计较的,谢昭宁笑着问:“母亲不去吗?”
姜氏轻叹,她这几日累得很,倒是想不去。但她林氏给她传了口信来,叫她必须要去,否则她亲自来家里揪她去,说她整日在家里躺着更是不好,她道:“我也去看看,否则你二伯母不依的,上次你的及笄礼,你二伯母说送你的两只玉镯子,说还等着我还礼回去呢!”
谢昭宁听得笑,屋中服侍的女使婆子也俱都笑了。
因还要忙药行之事,谢昭宁给姜氏侍了疾,便先退下了。
姜氏才松了口气,从被褥里将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个鞋样子,只不过针脚有些粗糙,她其实是想给昭昭做双鞋,可她的女红极差,绣个鸳鸯像鸭子,绣个松狮像团球,连个鞋样子都做得粗糙得很。只想着等自己真正将手艺练好了,再给昭昭看,否则昭昭看到了岂非要嘲笑她。
白姑上前轻手轻脚地替姜氏掖被褥,笑道:“以前我在外,总听人家将大娘子说得如何,今儿一见了才知道,真真是我们夫人的女儿,现在是极好极好的!”
姜氏笑着点头:“我以前也误解了她,后来才知道她好得很!”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她年轻,毕竟没有经验,将药行管不好,被她父亲责问,所以总想着替她管一管。”
白姑就安慰她道:“您现在啊,就别操这个心了!我早便听含霜说了,大娘子在姜家田庄是如何把那些人都救下来的,咱们大娘子现在可是十分聪慧的,何况您昨日不是同我说,无论如何您都会相信大娘子吗?”
姜氏随着白姑的动作躺下,毫不犹豫地自然道:“我嫡亲的女儿,自然要相信她!”
白姑记得自己走之前,看到夫人和大娘子还不和,那时候她心急得很,还想着要如何将这二人和好起来。没想到她去了一趟回来,夫人和大娘子竟就已经和好了,她如何能不高兴。她又问道:“您这一病,可要知会老太爷和大夫人,他们也好来看看您?”
姜氏听了则断然拒绝道:“父亲年事已高,何必让他烦心。大嫂嫂你也知道,主着中馈,还要操心父亲,大哥又远在西平府,不可让家里人知道了,替我烦忧……这家中之事,我向来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白姑想想也觉得正是如此,便只是轻轻颔首。
谢昭宁出了厢房,却径直到了荣芙院一旁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的门楣以红枫掩映,上挂的牌匾刻了‘药园’二字。
母亲要管药行,自然不会将药行设在外面,这药园便是母亲平日管药行的场所。药园修得宽阔,院中放置着许多木架,木架上是一个个的大笸箩,放着许多从各地运来的道地药材。母亲每日便要在此处辨药,唯有药的品质过关了,才能由她点头售卖。许多的仆妇正穿梭在药架中间,分拣着药材,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褙子,容貌清灵宛若山岚云雾,却生得雪肤玉肌,气度不凡的娘子,由几个女使婆子簇拥着,便都知是大娘子来了,齐齐地屈身请安。
谢昭宁对她们轻轻颔首,示意她们起身,此时一个身着沉香色绸衣,模样清瘦,留了两瞥胡须的掌柜跑过来,向她请安后道:“……大娘子,先前夫人准备的,要运往凤翔府的二十箱治伤的药丸,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正待发车。剩下的二十箱药材,是蒋姨娘准备的,也都已经妥当了,但是蒋姨娘说,需您一一验了,她才能吩咐发车!”
此时蒋姨娘也被仆婢簇拥着,从屋中走出来,对着谢昭宁笑道:“大娘子安,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了,不知大娘子可需查验?”她容貌雅致,笑容得体,当真是心性了得,难怪前世她在家中蛰伏多年,母亲纵不喜欢她,却并没有疑心过她。便是当年的自己,浑然不知家中情况,又何曾觉得她有什么错处。
谢昭宁又想到了那个秘密,能对母亲下手的,自然只有蒋姨娘。这个白姑曾说过家中的秘密,势必是关乎她的。究竟能是什么秘密,让蒋姨娘对母亲痛下杀手呢?
蒋姨娘备药,又怎会让自己备下的药有什么问题呢。但她也只是对蒋姨娘微笑,对身后的青坞和红螺略点头,示意她们去检查院中早备好的二十箱药材。
待两人查验完了,蒋姨娘才露出欣慰之笑:“既然大娘子看过了,我也就放心了。”语气微微一顿道,“对了,这次运往前线的药丸和药材账目,大娘子可需我过目一二……”
谢昭宁却只是笑道:“姨娘既是协管,又何必看这总的账目。”
蒋姨娘却眼神微动,立刻又柔和地笑道:“大娘子说得是,一切以大娘子说的为准,明儿就是明珊娘子的及笄宴了,妾身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谢昭宁却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极轻微的轻蔑,仿若水面上的波纹,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谢昭宁则更是露出了些冷漠孤傲的模样。
此时又一个掌柜跑了进来,先对谢昭宁和蒋姨娘行了礼,道:“……请大娘子安,请姨娘安,官府下了令,说药丸和药材要赶紧送过去了,那边催着装箱,前线还等着这些药救急呢!”谢昭宁颔首,方才那掌柜便叫院中的人都行动起来,赶紧将这些东西都抬出去装了马车。谢昭宁看着那络绎不绝的药箱被抬出,眼神微微一动,突然有种极快的直觉掠过她的心头,这当中必然有什么问题!
她飞快地瞥了蒋姨娘一眼,只见她笑容依旧温和,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却有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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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已是初夏的时节,星辉漫天,白蕖院中有了蟋蟀叽叽的叫声。
自蒋姨娘离府后,谢煊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于此了。
他刚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公务,先去看了姜氏,姜氏的病已好了大概,才来看看蒋姨娘。
蒋姨娘早按照他惯常的习惯,备下了点茶的各类物件,在案几上一字布开,在烛火下蒋姨娘宛如一尊玉雕成的人,温婉宁静,烹一杯上好的点茶,双手奉着含笑递给他。
谢煊靠着迎枕,神色有些疲惫,当他接过蒋姨娘递过来的茶杯时,发现蒋姨娘竟在茶沫上绘了一幅小小的墨兰图,与他挂在书房里的那幅图一致时,双眸微微一亮,笑道:“还是你的手艺最精巧,能绘得这样小巧的墨兰图。”也抬起杯子抿了口,道,“茶香沫润,是极好的。”
蒋姨娘柔婉地笑了:“用的是从钱塘带回来的白云茶,雨前采的,最是润喉,想到郎君大概也喜欢。记得以前年少的时候,在姨父的书房中初遇郎君,郎君便喝的是一盏白云茶。”
蒋姨娘这般一说,谢煊也想起当年之事。他和蒋姨娘是年少相识,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又都是青春少艾的,难免互相对对方都有好感。不过当时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任何出格的言行举止。再后来蒋家出事,他虽求过伯父和父亲救蒋家,却也无济于事,和蒋姨娘自是没有了后续,转而从母亲处得知,原来他竟有一处在娘胎里时就定下的婚约。那时候,周氏和姜氏的生母曾是故交,定下了孩子的亲事,只是后来姜氏的生母去得早,这事才未曾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