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6章(1 / 1)闻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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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几天的细雨之后, 天色终于放晴。

太阳破开重叠的云层,金光洒向大地,洒向匍匐的宫宇, 宫宇巨大的峦影投下来,笼罩在垂拱殿外所有等待的百官身上。

顾思鹤身着朱色曲领具服,戴进贤冠,腰间系以革带静立于垂拱殿外。这是官员入朝觐见所着正式衣装。他极少穿得如此郑重,卓然出众, 如玉树修成般站于一众大臣之中, 再加上他容貌清俊至极, 实在是鹤立鸡群, 出挑得让人忍不住看他。

他虽年轻, 却没有人敢小瞧了他。

顾思鹤继承了侍卫步军指挥使的职位之后, 经一个月的察治,将顾家上下, 曾经属于顾思远,或是母族刘家之人彻底肃清了。这番动作之前, 旁人还怀疑顾家不再有枢密使、贵妃这等尊贵头衔之后, 是否家族即将颓败,与李家一样步上灭亡之路, 但当顾思鹤以如此雷霆手段, 再度巩固顾家,并且展现了他作为顾家新生一代极其杰出的能力后,这些人都统统闭上了嘴。

顾家与李家是不一样的, 顾家如今定国公的爵位仍在, 仍是世袭罔替。最重要的是,曾经看起来游手好闲, 不务正业的顾思鹤,如今看来是绝对的强悍,一出手就稳固了顾家,只要有他在,顾家便不容旁人轻看。

顾思鹤知有人在看他,他这辈子早已习惯被人注目,只是现在这些看着他的目光,更多了些以前没有的敬畏罢了。

他的目光,却更多的放在跪在殿门外的身影上,不止是他,更多人的目光,也都放在这个身影上。

此人也是朱衣具服,却戴的是貂蝉冠,这是宰执及三公以上才有的穿着。此人正是如今的参知政事王信,是除了同平章事严萧何之外的文臣第一人,王家亦是如今朝中最煊赫的家族。

据说是君上宣他来觐见,可是在殿门外跪了这么久,君上却也未传见。

这样最为煊赫家族的掌权之人,又能如何呢?跪在殿门外,君上不说传见,便连身也不敢起。明明深秋的日头再大也不会热,可王信却早已是满头的大汗。

顾思鹤的目光更扫到了另一旁,须弥座下不远之处,停着一辆精致的鸾轿,众女官们围拥在一旁,那鸾轿的帘幕垂下纹丝未动,可他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正是王家那位王贤妃。她比众大臣来得还早些,一直苦苦守在旁,但君上也并未见她。

听说她被太妃选拔至今,竟连君上的圣颜都未曾见过。可外面却传她盛宠于君上,独宠于后宫。实则与他姑母,与曾经的李淑妃一样,都是连君上的边儿也没摸着的人。但王家竟已高调至此,对外宣称贤妃受宠,恐怕连贤妃自己都信了,派头早已拿捏起来,实在是可笑。

顾思鹤心觉凛然。

这大概就是帝王权术,深不可测,不知其喜怒。再怎么兴盛的家族又如何,在帝王面前,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如今帝王励精图治,整个王朝在他手中蒸蒸日上,这些朝臣也越发的谨小慎微,不敢冒犯天颜。帝王这样的人,表面再如何的平和,内心也是绝对的冷酷无情。他知道不光是他,不少言官私下对帝王也有议论,觉得帝王手段太过雷霆,太过狠厉,只是还不敢骂到帝王面前来罢了。

太上皇原是有几分压制帝王的,近些日也不知为何,太上皇也默然不语,只居于深宫之中修道养身。

顾思鹤抬头看看天,日头已越升越高了。

君上今日迟迟未见百官,是因前段时日川蜀土地兼并越发严重,竟有流民占山为王,形成了不小的势力。而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四川经略安抚使攻讨失败,进京面圣。眼下四川经略安抚使、同平章事严萧何、枢密副使等人,正在殿中讨论四川剿匪一事。

朝中最精锐的战力是禁军,还有在边疆抵御党项、契丹的各路厢军,川蜀腹地的确一时兵力不足倒也不奇怪。

也不知要何时才会觐见。可帝王未召见,谁又敢离开,甚至无人交头接耳,只待那日头升得越来越高,明晃晃照人罢了。

终于许久之后,内侍省总都知李继走了出来,道:“众位大臣,君上请诸位觐见。”

垂拱殿在四名羽林军的推动下打开,金光投进大殿之中,众官皆垂手肃穆,再无交头接耳,以官阶之序次第步入大殿之内。王信也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觐见,顾思鹤乃是正三品,跟于枢密院两位官员之后进入殿中,众官面对丹墀台上那座雕凿九龙戏珠的龙椅朝拜,帝王身着通天冠袍,因居高而临,所隔甚远,并不能全然看清帝王的面容,只能看到极高大宽健的身影,英俊的侧容。手持一串浓得滴翠的帝王绿手串,轻轻捻动。

自然,也无人敢直视圣颜。

君上浑然低厚,却又平和的声音也在殿内响起:“诸位平身。”

众官又纷纷而起。随即君上对王信道:“因川蜀之事,一时没来得及传见你,倒是疏忽了。”

王信心里如同明镜一般,自然知道帝王是为前几日家族中人中饱私囊之事,惩戒于他,想到李家的下场,立刻心中警醒,连忙拱手道:“君上忙于朝事,还记挂着微臣,以实乃微臣之福了!”

君上颔首,让众人有事启奏。紧接着枢密副使宋应隆上前说话,说的还是巴蜀流民一事,如何安排剿匪,他已制定了详细方略,君上凝神细听,手中珠串转动。听后道:“方略尚可,只是蜀地地势多变,实施起来颇有难度,下朝后你即可赶赴四川,襄助安抚使,不得再使流民扰乱百姓。”

顾思鹤看了眼宋应隆,早年父亲为枢密使时,宋应隆便是枢密副使,是个极有能力之人,但因父亲在位他也一直不得擢升。现在枢密院有副使三人,却缺正使。君上此意想必是给他立功之机,若能平定匪乱,恐怕枢密使一职唾手可得。

宋应隆如何能不明白,立刻跪下叩头,言语中带着些许激动:“臣定不辱上命!”

君上又对立着的四川经略安抚使道:“上次招讨失败,乃是你轻敌所致。今日朕派宋应隆协助于你,限你半月之内平定流民,可能做到?”

四川安抚使也连忙跪下表意:“臣定当竭力,不使君父忧心!”

这时候,突然有一人自侧门而入,快步上前。走到丹墀下只略躬身行礼,随即将一封密信放在了帝王的案头。顾思鹤认出,此人乃是殿前都指挥副使冯远,掌管禁军隐司,是君上之心腹。

不知那密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君上看过之后,竟轻轻皱了皱眉。

以侧光观察着帝王神情的众人,顿觉肩背一紧。皆知君上是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人,倘若让他皱了眉,究竟是何等事情?立刻个个更是谨慎小心,殿中半点声音也无,怕是掉根针也能听见。

此时只听君上终于开口道:“王信留下,其余人告退吧。”

除王大人外,其余人皆再度跪下告退,尔后,垂拱殿的大门又在身后合上了。

顾思鹤虽如今也是个大官,同龄人中,怕无几个能比拟他之人,可如此多的朝廷重臣还顶在前面,面圣时,一般也是轮不着他说几句话的。他倒也并不在意,他只需在其位谋其职,保护自己的家族,至于真正的效忠君上,他并无此想法,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君上这等心思叵测之人都变了颜色,他也不关心。

他沿着汉白玉石阶走下来,一路出了东华门,却听到旁边有两个言官细语。

“处置李家一事,君上着实无情。许多人不过是与李家沾染,竟也贬黜流放了,朝中众人无不喏喏……”

“可说不是,还有此次剿匪,我看还是应以安抚为主,君上却定要剿灭匪众,岂非伤财伤民。我朝向来是仁政爱民,圣上此番岂不是违背祖训。最近京中有罗山会作乱,焉知不是因不满君政之故。我等既身为言官,若是一直不敢言,枉读了些圣贤书。若再有下次,我们定要向圣上进言才是!”

先头说话的那人就道:“郑兄说得甚是,郑兄先呈,我必跟随!”

顾思鹤嘴角微扯,有本事你二人在里面就说,何须出了东华门才开始放这些厥词。不就是怕禁军或者皇城司之人听到吗?他其实倒是能明白帝王如此为是为何,李家势力盘踞,倘若不斩草除根,除了便是没除。而巴蜀剿匪一事,恐怕帝王亦是思量,背后是罗山会作乱吧,所以才会不留情面。

他虽不喜帝王,认为他无情冷酷,温和不过是面具罢了。但也知道他的每一步都是有原因的。

这些考量君上是不会说的,群臣揣摩圣意,有的能揣摩成功,有的却不能。

他虽能揣摩,甚至可能比宋应隆更知道该如何剿匪,但是他却懒得说,也懒得做。

顾思鹤正思索着,朝着自己马车停靠之处慢慢走去,他的小厮太平已经驾着马车在等他了。

太平生得圆脸,有一对极细的眼睛,倘若他笑起来,几乎让人找不见。正靠着马车打盹,见他出来了立刻立正了,努力睁大着眼睛,问道:“世子爷,咱们接下来回府?”

顾思鹤却暂时并不想回府。昨夜刚抵汴京,已回府看了父亲和祖父,见二人养伤得当,面色都渐渐红润起来,他放心不少。此时,他有一个人是极想去见的。

顾思鹤正想和太平说去榆林巷子,却听到有马疾驰而至的声音,随即他的马车车壁咚咚响了两声。

他撩开车帘,看到外面是他的贴身侍从。顾思鹤皱了眉,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果然听此人语气有些焦急道:“世子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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