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牙色素裙,面容端秀,身?形比之往常更为清瘦。
孟超愣愣地?望着她,喉中哽了又哽,“何姑娘,你,你醒了?”
何湘道:“我昨晚便醒了,只是精神极差,今日才有?力气下地?。”
“你别?急着下地?。”孟超向前走近两步,忍不住道:“你病了许久,起码得养上两个月,不能劳累,也不能思虑。对了,我待会让我娘给你炖点党参鸡汤,得赶紧把身?子补回来。”
他神色焦急中透着无限欢喜,某种情感溢于言表。
何湘朝他笑道:“多谢孟衙役的关?心。”
她看向一旁的薛满和许清桉,恭敬地?下跪,叩首谢道:“许大人,阿满姑娘,此番是民女打草惊蛇才引来杀身?之祸,幸得二位出手相助,将一场祸事化于无形。二位的大恩大德,民女铭记在心,往后二位有?事只管吩咐,民女任凭差遣。”
许清桉安心受了这一跪,薛满也不扶她,而是朝孟超使了个眼色。
懂?
孟超会意,立马扶起何湘,小声道:“你无须多礼,许大人和阿满姑娘都是好人。”
他的手遒劲有?力,稳稳扶着何湘的臂膀。
何湘本想挣开,奈何浑身?无力且头昏眼花,只能借他的力勉强站好,“待民女身?体好转,再正式登门向二位道谢。”
薛满笑道:“我家少爷是监察御史?,救你也好,抓坏人也罢,均是他的分内之事。反倒是孟衙役为了你冲进火场,眉毛被烧得精光,手和背也烫伤一片,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
何湘盯着孟超,果真见他眉毛稀秃,也不知被衣服遮掩的地?方伤势如何?
孟超道:“你别?担心,我皮糙肉厚,早没事了。反倒你一个姑娘家需精心修养……”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何湘,说着说着便旁若无人。
何湘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滋生。除去师父,已经许久没人这般关?心过她。
许清桉没兴趣旁听他人隐私,轻碰薛满的肩膀示意走人。
薛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待到?无人处,眉开眼笑道:“少爷,我早说过孟衙役和何姑娘会有?点什么了。”
许清桉想:她对旁人的事倒是耳聪目明。
又见她摇头晃脑,“救命之恩,何以为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有?人救了你的命,你便以身?相许?”
“为何不是我救了别?人的命,别?人以身?相许?”
“……”许清桉的腿忽然很沉,沉得迈不开步子。
“放心啦,我这人言而有?信,说好一辈子当你的婢女,便一辈子都不会嫁人。”她信誓旦旦地?道:“即便有?人以身?相许,我也能坐怀不乱。”
“……”许清桉彻底僵在原地?。
*
白?日炎热,洒金街的热闹便延至傍晚。天际夕阳欲坠,余晖在青石板路上铺就薄薄的一层熔金,洒金街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街道不算宽敞,两旁列着各色各样的食摊,周遭杂声熙攘,烟火气重,诱人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薛满的眼睛忙不过来,炸酥饼想吃,酒酿圆子想吃,羊肉面和荷花糕也想吃!
“少爷,我要吃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你吃不下那么多。”
“我可以每样只吃一点。”
“然后剩下的全部浪费?”
“……”薛满道:“你说得对,我们才富裕没几天,不能糟蹋粮食。”
她纠结一番,下决心道:“我要吃羊肉面。”
“羊肉是发物,你身?上有?伤,不宜食用。”
“那酒酿圆子。”
“发物。”
“炸酥饼?”
“发物。”
“……”薛满请问了,“我能吃什么?”
“都行。”
“荷花糕,我先给姐姐买一份荷花糕!”俊生做起和事佬,飞快地?买来一份荷花糕。
荷花糕绵密松软,香味纯正,薛满一口气吃了三块,还?想再吃,却被许清桉夺走口粮。
“吃太多撑肚。”他道。
“……”薛满默了默,问他,“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
“那你为何针对我?”
“你想多了。”
“阿满姐姐,您别?多想。”俊生帮腔,“公子是关?心姐姐,怕您的伤口难愈合。”
成吧。
薛满姑且信了,最终她吃了碗鸡汤肉燕,又买了根糖葫芦,转去了隔壁的夜市街。
夜市街上多是些有?趣的小玩意,珠簪、纸画、灯笼、团扇、磨喝乐……
她停在磨喝乐的摊位前,拿起一尊白?衣彩带,手执荷叶的搪瓷女童磨喝乐,恰好一只手的大小。
那摊贩递来另一尊相差无几的男童磨喝乐,殷勤介绍:“姑娘好眼光,这一对磨喝乐叫‘金童玉女’,专是为有?情人们准备的。再有三日便是乞巧节,您与公子买回去供奉祈愿,将来便能天长地?久,情比金坚。”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薛满放下东西便走。他不明所以,看向姑娘身?后的俊美公子,“乞巧节,公子不给心上人备点礼吗?”
许清桉扫他一眼,跟着薛满走了。还剩下一名小少年,朝他摇摇头,大约在说:你误会了,他们俩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不是?
摊贩哼道:“我见过的情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这两人若不是,我便把眼珠子挖下来,给隔壁的小牛儿?当球耍!”
他可看得清楚,从入街开始,那俊美公子便明里暗里地?护着小姑娘,生怕她被人挤着碰着呢!
*
大多数姑娘家都喜爱逛街,薛满亦不例外?。她拿着糖葫芦慢悠悠地?逛着,即便不买东西也觉得有?意思。
市井热闹,随处能听见说话声,什么有?的没的都有?人议论。
“王二麻子前些日子捡了十?两银子,转头去了赌坊,被她娘子拎回家臭骂了一顿!”
“羊林村的何家上个月买了一只母羊,昨日生下一只双头小羊,吓得何家老太太直接昏过去了!”
“东市卖猪肉的那个鲁屠夫刚死了妻子,也不管儿?女哭喊,便将他的相好从红柳阁赎出来了,啧,真是个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薄情汉!”
“……”薛满跟着骂:确实?薄情!
“我今早想去同善堂看病,一连跑了三家,发现?铺子全都紧闭,怎么着,秦大善人不做生意了?”
“你不知道吗?秦家出大事了!三天前有?一大群人包围了秦府,连只苍蝇都不许进出。”
“莫非是秦大善人那混账儿?子杀人放火了?”
“非也,我听衙门里的亲戚说,是秦长河卖了不该卖的东西,被那巡视的监察御史?拿住把柄,并且此事还?牵扯到?了知州大人。”
“不是吧,他们两位是出了名?的端方仁善,有?没有?可能是那御史?大人想立功,故意污蔑他们做文?章?”
“不瞒你说,我也有?此猜测,纵观过往,靠踩人上位者比比皆是……”
这两名?书生本守着书摊在闲聊,忽见一抹娇影停在摊前,好奇地?问:“你们认识那位御史?大人吗?”
两人见她年轻貌美,便没计较她的冒昧,“不认识。”
“那你们见过他?”
“也未曾见过。”
“你们不认识他,甚至没见过他,却能光靠猜测将他传成一个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之徒。”薛满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是好一群读书人呐。”
两人一愣,随即面色涨红。那率先污蔑许清桉的人站起身?,话中俱是鄙夷,“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秦大善人与知州大人的善举无数,我们衡州人皆有?目共睹,倒是那监察御史?,不过仗着出身?才得了个七品官职,这等世家子弟,我们根本不屑认识!”
“哦”薛满拉长尾音,“我懂了,原是你们二位嫉妒御史?大人的出身?,所以酸言酸语地?编排他。”
“你放——”他对上一双淡恹的桃花眸,对方站在少女身?畔,锦衣玉带,风流雅致,端是谪仙般的容资仪态。
对方瞧着只弱冠的年纪,气势却十?足迫人,目光随意一掠,书生甲便觉得舌根发麻。
他不由结巴,“论、论语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我懒得与你计较。”
“巧了,我也读过几本书,譬如‘言为世范,行为士则’,‘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薛满轻慢地?抬起小脸,“你们两个,当真丢读书人的脸。”
眼见书生甲火冒三丈,书生乙按住他的肩膀,抢着朝那两人道歉:“对不住,是我们口无遮拦,妄议是非了。”
薛满哼了一声,领着许清桉和俊生走人。
书生甲甩袖质问同伴,“你为何拦着我!”
“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我管他们是谁!那女子无端端地?挑衅讽刺你我,我岂能忍气吞声!”
“恐怕……并非无端端。”书生乙苦笑,“我听那亲戚说,监察御史?是名?年轻出众的公子,他身?边有?一名?极其宠爱的婢女,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娇俏伶俐,口才了得。”
书生甲惊愕,瞪着走远的那几道背影,“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
“应当是。”书生乙叹气,庆幸对方没有?深究,“蒋兄,你我今后当慎言,慎言!”
*
主仆三人继续逛街,无人提及方才那无足轻重的插曲,过了会,许清桉递出剩余的荷花糕,“还?吃吗?”
“吃。”干嘛不吃。
路过糖锣摊时,许清桉又主动?给她买了份松子糖,而且是大份的。
“少爷,你真是个好人。”薛满乐陶陶地?收了,打开油纸包,捧到?他眼下,“你也尝尝,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