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辰定睛一看,那人一身黑袍,面部也给黑布遮住,但光看身形和靠着方才的声音,奕辰便确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王府总管额满加。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愤怒,道:“额满加你闹的什么鬼?伊撒尔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为他卖命!”贤姝道:“他只怕不是为伊撒尔卖命,让他卖命的还另有他人。
额满加见奕辰只凭一声就认出了自己,心下略微一惊,他扯开黑袍子,道:“你可想知你儿子在哪?”奕辰道:“你把载宁和倩倩带到哪去了?”
“你儿子好的很,我把他安置在一个很安全...很安全的地方。至于何夫人,我是不知道了。”
伊撒尔抢道:“哼哼,你要是想见他,还是最好把今晚的事交代清楚再去,不妨跟着我去刑部走一趟吧。”
奕辰笑道:“我犯了罪,理应由宗人府处理,不知关刑部何事,又关你这小小御林军副统领何事?”
伊撒尔道:“朝廷最近改革政策,宗人府事宜暂由刑部处理。”奕辰道:“只怕是交由阁下处理?”伊撒尔不答。
奕辰知道了儿子没事,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只是还兀自震惊,没想到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额满加竟然是内鬼,心想:“不知道额满加还出卖了我多少情报。”又随即问道:“你说你不知道倩倩去哪了,可是虛言?”
额满加见奕辰并无太大敌意,于是言语间缓和了不少,便道:“老爷,额满加确不知道何夫人去了何处,当时你在中厅与我说时,老...属下心里也大为诧异。”他这时不称自己为“老奴”而叫自己“属下”,自己竟也觉得不习惯。
奕辰一众心里大为困惑,觉得此事有蹊跷,他看了看一旁的贤姝,贤姝也一脸茫然,贤姝道:“额满加,你既敢背叛老爷,此时言语也未必可信,想是你这老淫贼,贪图我家何妹妹绝世美色,竟趁着掳走载宁时一并掳走了。现在恐怕不知道把她关哪虐待了!”说完,眼中泪花闪闪,呜咽道:“可怜我那妹妹,来府上一点福没享到,如今有了载宁,好容易熬到头了,却被你这老淫贼给...。”贤姝一口气喘不上,竟说不下去了。
额满加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夫人不敢乱说...”
奕辰握住她手,道:“贤姝,我原以为你对倩倩并无好感,今日倩倩患难,你这番言语才让我知道是我错怪了你。”
贤姝道:“只盼妹妹和载宁能平安回来,一家人团聚才好。”
奕辰道:“你暂且回府上,明早去联系六哥和七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暗中算计于我?”转头对伊撒尔道:”我跟你伊总管去刑部走一趟便是,明日我六哥七哥到来,想来定会有决断。”
伊撒尔被他这番话吓得心惊肉跳,奕辰六哥便是权倾朝野的恭亲王奕訢,七哥便是醇亲王奕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得罪了这二人便与死也没什么差别了。伊撒尔发难奕辰,本自恃有靠山,如今听到这二人名字,还是一时害怕,失了主意。正欲待狡辩,背后额满加一掌拍他后背上,伊撒尔吓得从脊背凉到了脑袋,听得额满加在身后轻声道:“别忘了你在为谁办事!你若这时候怕了,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这几句话声音虽轻在伊撒尔听来却如恶魔的低语,他连咽了几口水,大声道:“硕亲王,请吧!”
贤姝道:“我与你一起去。”奕辰道:“那怎么行!你去了谁去找我六哥和七哥?”
贤姝道:“我担心何妹妹的安危。”
奕辰道:“眼下还不知道倩倩在不在他们手上,如果不在,你去了也没用,如果在,也需要你去拜托我哥哥们来,你这女人,平日挺聪明一人,怎么这时候恁得糊涂!”
贤姝道:“好,那我这就回府打点打点,明早就去找恭亲王来!”
奕辰正要和伊撒尔一众走了,回头看了看贤姝,见雪月下她红袍飘魅不定,突然又想到什么关节似的,猛得对贤姝说道:“贤姝,我一直在乎的只有你一人,只你一人!”
贤姝愣了一下,不明白奕辰当众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低下微红的脸点了点头。奕辰笑了笑,大队人马朝着刑部方向开进了。
待到了刑部门口,东方已经鱼肚白了。
奕辰被安排在院子里等,身旁两个清军看着。奕辰两腿一盘,席地而坐,只是闭目静心。
雪渐渐小了。
又等了两个时辰,太阳已经升老高了。
奕辰瞥了一眼身旁两个清军,见他们身子摇摇晃晃,都快站不稳了,心里觉得煞是好笑。又过了一会儿,见一男子从房内出来,用尖哑的声音喊道:“传硕亲王爱新觉罗.奕辰!”
奕辰气沉丹田,一跃而起,一个箭步便抢入了房门,但见房内人甚众,除了刑部侍郎许茂督和刑部一众官员外,有伊撒尔、额满加、礼部尚书安在尚、御林军总统领耆林等。见奕辰进来,安在尚和耆林都站起来给他做了礼。而其余众人则视若无睹,冷冰冰地看着,房内空气一时结了冰似的尴尬。
许茂督首先发难,手中案板一拍,道:“硕亲王,你身为亲王,本应当为我大清尽责尽忠,爱护臣民更是本分,如何半夜里打家劫舍,害人性命!如此恃强凌弱,平日里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种种劣迹可想而知!你...可知罪?”
安在尚喝了口茶,缓缓道:“可我听说硕亲王是因为爱子爱妾失踪,一时心急才闯了民宅搜人,情有可原,并非打家劫舍,许尚书可不能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话,此事应当从轻发落!”
许茂督怒道:“安尚书,此案是我审还是你审?我劝你要识时务,不要包庇罪人,引火上身!何况这件事...咳咳。”许茂督话说一半收了回去。
到了这份上,奕辰心里大概有数了:单凭许茂督和伊撒尔,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开罪自己,更不用说绑了自己孩子,当今世上有这胆子和权力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西太后慈禧。
说什么打家劫舍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靠载宁来威胁自己,让自己交出山东那支武装的兵权罢了。
原来三年前,奕辰曾暗中招兵买马,在山东一处大山里练兵,士兵装备的都是德国的枪炮,请的是英国教官,经过三年训练,如今已颇具气候,有八千之众,实在是不可小觑的一支武装力量。只不过这事情是奕辰的绝密,除了领兵的心腹外,就连底下兵士也不知道自己主子是谁。奕辰不知道额满加如何得知,但大致觉得是自己每个月联络线人时暴露了踪迹。
他练兵本来就不是要造反:他一心为了大清朝,眼下虽然表面上国家中兴,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层皮罢了,揭了这层皮,这个王朝除了破落还是破落。然而他是道光儿子中最小的一个,论能力才干都不如自己几个哥哥,他暗中练兵,只为了需要时坚持住时局,保住大清的江山。
而今自己私下练兵之事败露,已是无可挽救,然而他料定慈禧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虽然兵权没了,但兵也归了朝廷,也没算白练。奕辰自觉问心无愧,只是觉得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不知道是觉得朝廷好笑,还是世道好笑,亦或是自己好笑。奕辰看着眼前众人争论不休,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
“安尚书,你这是要造反?”
“许大人,你劝我要识时务,安在尚告诉你,不识时务的是在座各位。”
“行了!”奕辰说道。
许茂督道:“硕亲王,此事人证物证俱在,你何必抵赖?”
奕辰却瞧也不瞧他,对在一旁悠悠喝茶的额满加道:“额总管,还请指教吾儿在何处?只要你归还吾儿,山东那边人全听朝廷差遣,奕辰从此不过问!”额满加道:“好说好说。”
许茂督道:“哼哼,老佛爷早就料你狼子野心,如今总算是承认了。来人呐,把硕亲王压下去,听候老佛爷发落!”一旁侍卫道:“是!”
耆林本来一言不发,见事情到了这地步,也按捺不住了,站起来道:“许尚书,硕亲王是宣宗之子,此事处理不应如此了了。”
伊撒尔道:“耆统领,这件事怎么处理关你何事!”
耆林本来就压着自己性子,见平日的手下居然敢斥责自己,顿时怒气上扬,右手握拳,对着伊撒尔脸上便打下去,砰的一声,伊撒尔应声倒地,满脸鲜血,但见他捂着脸,大叫道:“啊哟,杀人啦!耆林要杀人啦!”
耆林指着他道:“你这平日里没用的饭桶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狗仗人势的东西!”
伊撒尔连滚带爬到许茂督桌子旁,道:“许大人,许大人,你可替我做主啊,这耆林在刑部撒野,当真是活腻了!”
许茂督道:“耆大人好大的官威,竟敢在我刑部撒野,来人,一并拿下!”
耆林单脚扎地,双手平展开来,做白鹤亮翅状,他袖袍带风,双目横扫,一道白胡随风而起,大喊道:“我看谁敢上来?”
一旁几个侍卫见他这番架势,没人敢上前,一侍卫见耆林一眼瞪过来,竟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许茂督惊道:“你...你...耆林,你这是要造反吗?”堂内顿时剑拔弩张,没人说话。
不一会儿,额满加缓缓盖上茶盖,笑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许大人,您这刑部尚书当得好没面子呀!”
安在尚见事情已经没法收拾,道:“此事还得等上面定夺才是。”然而哪里有人理他,耆林和许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对骂,整个刑部哗然一片,哪里还有半点威严可言?
“都住嘴吧!”但听房外低沉的声音传来,一人踏进堂内,方才宛若闹市的刑部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