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塔楼顶的金属门扉从中打开, 迦涅略微侧身?,请乌里先入内。
乌里却在门边驻足,打量了片刻塔楼内的陈设,垂眸笑了笑:“上次来这里是好多年之前了。”
“里面的布置我没改动, 还是母亲那时候的样子。”迦涅说着自己先沉默了。
此处是古堡的中心塔楼, 也?是奥西尼家主的书房兼魔法工房。现在家主人?选已经更迭完毕, 就连让这里维持原样的理由好像也?失效了。
乌里也?片刻无言。他?仔细而缓慢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围成圈摆放的长?桌、满满当当的书架, 还有搭积木般高高堆起的皮箱。有那么片刻, 他?灰色的眼睛有些失焦。这位贤者明?显沉浸在了回忆里。
迦涅没有出言打扰, 她走到窗边, 亲手倒了两杯热茶,再端到空出的长?桌上。
乌里回过神来轻声道谢,接过茶杯时忽然温声说:“伊利斯一定?会?以你为傲。”
迦涅怔了一下。她没有故作惊讶地?推脱,而是回了一个坦荡的微笑。
现在她依然是乌里扶持的后辈,但也?是一家之主,表现得太过谦卑就不合适了。而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过去大半年在千塔城的表现确实没有让乌里、让其他?古典学派的代表们?失望过。
所以, 也?是时候让她索取一些回报了。
“但愿如此……”她顿了顿, 表露出一丝为难的犹豫。
乌里没有装傻:“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她为什?么会?出事……我和贾斯珀依然没有头绪。内部的线索却全都断了。”迦涅捏紧了茶杯把手。
“母亲倒下那天孤身?一人?, 就是在这塔楼顶。”
迦涅此前并未对乌里描述过伊利斯出事的细节。乌里闻言脸色微变,险些站起来。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地?站在伊利斯遭遇未知危险的地?方, 这事实对他?造成了一定?冲击。
但很快,他?的灰眼睛恢复了往常的锐利。
“你们?很确定?她倒下之前没有见?过别人??”
迦涅苦笑:“当天在塔楼里的仆从都声称母亲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门关上之后没有第二个人?进?出过。那时候没有人?觉得不对。”
法师在自己安全的工房里研究魔法, 一下子就几天甚至半个月不见?人?也?很平常。
“出入塔楼有不止一条密道,即便?她见?过人?也?能瞒住。到了第二天, 母亲原本约好了要和城区的代表会?面,却迟迟没有出现,那时候仆役才终于发现不对。”
说到这里,迦涅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天。
贝瑞尔忽然闯进?她的房间,用人?造生命特有的平静语调告诉她,伊利斯出事了,现在她作为继承人?必须保持冷静……
语声让迦涅回到现实。
“所以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倒下的,也?没人?能确定??”乌里皱起眉头。
“母亲被发现之后场面很混乱,即便?留下了看得见?的线索,也?因为进?出的人?太多,丢失或是被故意销毁了,”迦涅呼了一口气,“而且这座塔楼有特殊的防护魔法,会?扰乱占卜的结果,常用的查案方法都不管用。”
“最?让人?头疼的是,母亲的敌人?好像都真的对她出了什?么事毫不知情。消息传开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另外有人?做了他?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阁下,我和贾斯珀真的已经试过所有能试的办法。”
乌里安静地?听到这里,见?迦涅不再继续,这才缓声问:“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迦涅低下头:“我不想放弃,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选择……”
塔楼中变得异常安静。
直到乌里低而清晰的语声响起:“不能放弃。”
迦涅嚯地?抬头。
乌里肃然道:“无论幕后真凶是谁,他?们?最?希望你做的就是放弃追查。不仅因为那样他?们?就可以逃脱罪责,更因为那样他?们?成功逃脱了一次,就可以再次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下手。而且——”
“这种结果我都有些难以释怀,”他?望着她澄黄的眼瞳,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我不认为你会?甘心就那么算了。”
迦涅眨着眼睛没说话。刚才的颓丧从她脸上消失了,她盯着他?,仿佛在衡量他?有多真诚。
乌里愣了愣,忽然失笑:“如果我没有想错,你似乎在试探我?”
他?摇摇头,轻声说下去,唇角带了些微自嘲的笑意:“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但对你、还有你母亲都表露出异常的关切。如果我就是幕后黑手,假装关心,实则监视,这不失为把你放在眼皮底下的好方法。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表露出退缩的意思,于我最?有利的对策就是‘尊重’你的想法、任由你放弃。”
迦涅沉默地认可了他的说法。
乌里精神为之一振。他将一口都没动的茶杯搁回桌面:“会?这样试探我,是不是意味着你手里其实还有非常要紧的线索?”
“如您所想。请您原谅我唐突试探,”迦涅郑重地?起身?,“但贾斯珀不放心,一定?要我确认您真的可信才同意我和您分享情报。”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责任推到了哥哥头上。
乌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生气:“谨慎是个好习惯。只是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
他?说着也?缓慢地?站起来,修长?的身?姿透出些微紧绷。他?没说话,用表情和肢体动作等待迦涅进?入正?题。
“第一件事,母亲她……真正?离开的时候,我身?上的传承才真正?完整了。”
乌里下巴略收表示认可。虽然传承的具体性质略有不同,但灵魂烙印代代转移的过程大体相近。而乌里身?上自然也?有家族传承。
“除了一些知识心得,她留下的还有接近记忆的模糊体验,”迦涅说着深呼吸,“我无法和您解释清楚,但我知道,那是她变成那样之前,最?后的记忆。”
“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在最?后的时刻,她使用了某种大魔法,那耗尽了她所有的魔力?,但还是不够,于是她透支生命力?,到了濒死意识昏迷的地?步才终于完成。残留下来的,保存在我这里的……”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就是魔力?和生命疯狂流逝的感受。”
乌里默然听着,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第二件事。母亲的情况其实去年秋天就开始快速恶化?,她原本撑不了那么久的。多拖延了半年,是因为我使用了一样东西。”
迦涅说着从宽大的法师袍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金属匣子。
她还没将匣子放到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乌里就蓦地?探手,将它夺过去拿在手里。他?没有打开匣子,只是以吓人?的专注研究金属容器的每个细节,瞳仁微微地?收缩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贤者脸上见?到可以称为震惊的激烈神色。
“你是从哪里,从谁那里拿到这东西的?”
他?果然认识那个自称艾泽的男人?。
兴奋的颤栗滑过脊背,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迦涅仍旧维持着冷静的口吻:“满月节当天,我在迷宫花园里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她看着乌里,不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他?说他?叫艾泽,是我的亲生父亲。”
艾泽这个名字一出,乌里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匣子是他?给我的礼物。里面有一管神秘的药剂,他?说可以稳定?母亲的情况。当时她的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所以和贾斯珀商量之后,我们?使用了那管药水。结果来说,它确实有用。”
乌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摇头否定?什?么,但最?后他?一言不发。
以心机深重著称的贤者动摇到这个地?步,迦涅有些不安。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里面还有一个戒指,他?说可以用来联系他?。出于谨慎,我没有碰过。”
乌里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说如果想要知道更多和他?有关的事,我应该来找您。”迦涅伸出手,乌里怔了怔,转而了然,将轻薄如羽翼的匣子放回她的掌心。
“艾泽,”他?轻声念,“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所以他?真的是……”迦涅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乌里闭了闭眼,潦草地?颔首。他?好像并不乐意直面这个事实。
从小到大,迦涅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但相对于母亲,父亲于她是一个遥远的符号,一个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角色。
现在从第三人?口中得到确认,知晓她确实有一个父亲,而且那个人?有具体的面貌和谈吐气质……
这感觉怪异极了。就像是墙上的魔法符号突然走下来开始围着她跳舞,缺乏实感,她感受不到什?么喜悦,更多的反而是荒谬无措。
“我会?告诉你和他?有关的事,这大概是我的义务。但我必须先强调,艾泽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乌里加重咬字,重复强调,“极其。”
“严格来说,他?曾经和我拥有一个姓氏。”
迦涅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难以启齿般停了须臾:“他?是我的异母弟弟。他?与伊利斯相遇,也?是因为……我这层关系。”
不等迦涅探究上一辈人?隐秘的内情,乌里已经快速带过了这节。
“你肯定?试着调查过艾泽这个人?,但应当一无所获。这是自然的。因为他?几乎所有的存在痕迹都被抹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