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有独自展翅高?飞, 脱离母亲的那天。
对于这点,徐温云实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辰哥儿做为皇家?血脉,身上担负的责任, 确也要比寻常孩子更重更多些……也是时候逐渐放手了。
其实按宫中惯例,为防止外戚专权,位分低的嫔妃,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的,自孩子咕咕落地的那天起,就要抱离开生母身边。
所以徐温云极力安慰自己, 孩子能陪在身旁四年?, 便已算得?上是赚了。
所以她扯扯嘴角,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来, 轻浅道了句,“合该如?此。便就该让这孩子入宫, 好好学?学?礼仪规矩,在太后娘娘身前尽尽孝道。”
其实依庄兴这个奴才看?, 云娘子如?此贤德柔静的品德,实则就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
奈何?过不了太后那关。
身为贴身侍奉皇上的太监总管, 方才在慈宁宫,李秉稹提出要立徐温云做皇后时,庄兴也在殿内伺候……
他在旁瞧得?真真的。
太后听到那话的瞬间, 面色立即冷了下来,沉默半晌之后, 才拧着眉头道。
“立后之事?, 绝非儿戏。
皇上容哀家?再好好想想。”
这话的意思, 就是拒绝。
或是担心伤了与皇上的母子之情,所以太后没有选择立即张口回绝, 而是行了缓兵之计,让皇上碰了个软钉子。
所以云娘子如?今的处境,弹性极大。
近一步,可青云直上,手摘星辰,当一国皇后,享无极富贵。
可退一步……指不定就会成为皇帝与太后之间的斗争牺牲品。
皇长子的身世确不光彩,太后娘娘迟早都要知道真相,以太后从前在后宫中的手段,若是当真容不下云娘子,指不定就是一杯毒酒灌下去,无声无息处理掉了……
太后心思深不可测,也只有在宫中多年?,积年?成了精的庄兴,才能略略揣测出几分。
想到此处,庄兴又不由对这云娘子存了些怜悯之心。
好好一个官家?女子,依着这幅美?貌,想要嫁什么如?意郎君嫁不到?偏被卷入了后来这些阴私中。
郑明存靠她,得?了多年?美?名。
弟弟受郑家?帮扶,高?中状元。
妹妹顽疾痊愈,得?嫁高?门。
儿子一跃成了皇长子。
就连她那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妯娌何?宁,她儿子都跟着沾光,做了皇子伴读。
……
他们?都因云娘子受益。
她这一生,好似都在给他人?做嫁衣。
庄兴想到这些,望向她的眸光中,透了几分怜悯……但愿这女娘,今后能有个好结果?吧。
“……云娘子,近来多注意吃食,但凡入口之物,之前都要用银针试一遍。
切记。”
徐温云听了这话,心头猛然跳空一拍,面上神 情僵了僵,而后迅速意会,朝庄兴施施然行了一礼。
“多谢大监提点。
我都记住了。”
庄兴避开她的谢礼,并未再说其他话,后退几步,扭身就朝回宫的方向去了。直到此人?身影消失不见,徐温云才缓缓朝后院中走?去。
没有任何?关于名份的旨意。
李秉稹一改常态,并未现身别苑。
儿子明日就要赶赴宫中做功课。
……
由这些种种迹象来看?,其实就算庄兴不说方才那番话,徐温云也隐约猜到了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
必定是李秉稹讨了个颇高?的位分,太后娘娘不乐意,所以母子二人?生了龃龉。
都是做母亲的人?,从某个方面来讲,徐温云其实很?理解太后。她心中没有怨怼,且已早就想好了后路。
行到后院时,辰哥儿已经醒了,睁开眼的头一件事?,就是要找母亲。
徐温云循声而来,将儿子搂在怀中,暖黄的烛光下,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后头的床帷上,显得?格外温馨。
辰哥儿迫不及待地,与母亲分享着今日在皇宫中的各种见闻。
“……祖奶奶特别喜欢我,还想留我在宫中夜宿哩,可是我不答应,说要回来陪母亲,李伯伯也说如?此不妥……祖奶奶这才准乳母同我出了宫。”
徐温云笑抚了抚孩子,
“辰哥儿喜欢宫里,喜欢那位奶奶么?”
辰哥儿眸光锃亮,点了点头,
“喜欢。宫里的人?都对我很?好,祖奶奶对我也很?好。”
“那是因为谁,辰哥儿才能得以入宫的?”
“是李伯伯。”
徐温云佯装唬着脸,
“他为了能让你入宫,可费了好多好多心力,你却还叫一直唤他李伯伯,他听见了会伤心的。
说不定今后就不理我们?了。”
听了这话,辰哥儿心中一阵着急,小?脸蛋都憋红了,睁圆了眼睛,
“……不是李伯伯,是父亲。
那待明儿,明儿个见了他,我就叫他做父亲。”
听了这话,徐温云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谆谆教诲道,“辰哥儿这样做是对的。你不仅要改口叫他父亲,今后见了那位老奶奶,也要规规矩矩唤一声皇祖母,记住了么?”
辰哥儿郑重点了点头,
“记住了。”
徐温云将怀中的孩子紧揽了榄,暖黄的烛光下,秋水般的眸子,沁出了些晶莹的泪光。
“还有一桩要事?。
母亲要同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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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慈宁宫。
殿中内间宽阔的架子床上,太后戴了抹额,由雕花架子床上,支起半个身子,靠在了绣花软垫上。
听着塌前龙鳞影卫的禀报,太后的面色愈发阴沉。
直到窗影闪动,殿中并无外人?后,她面上泛出几分苦笑,眸底闪烁着锋锐的光芒,对身侧的苏嬷嬷道。
“……哀家?就说今日皇帝为何?一直语焉不详,避重就轻,未曾想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孩子的生母竟是她?
哀家?一直以为她是个良妇,哪里晓得?居然是那样的狐媚子?
你方才可听见她是如?何?勾诱皇帝的么……那些手段,一环套一环,哀家?在后宫争斗了这么多年?,也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好哇,哀家?为了权势,处心积虑争斗了一辈子,谁曾想竟生了个情种儿子。”
“他竟还想抬她做皇后?是嫌被骗得?不够惨,上当上得?不够多么……
除非哀家?死了,否则她休想踏入皇宫半步!”
太后因情绪过于激动,道完这句后,空气入肺,开始猛烈咳嗽起来,苏嬷嬷立即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
“太后娘娘息怒,您方才喝了药,太医特意嘱咐了,情绪不宜剧烈波动。”
“您老人?家?切莫太过忧心。
他们?两个初初重逢,真是打?得?火热的时候,皇上一时昏头涨脑也是有的。我朝向来以仁孝治天下,只要老佛爷您咬死不松口,皇上绝不会一意孤行的。
再拖一拖,缓一缓,皇上说不定就歇了念头了。”
太后轻摇了摇头,淡白的脸上尽是焦虑。
“知子莫若母。凭他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性,今日既能同哀家?说出那番话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铁了心的……只怕越拖,我们?母子二人?之间的嫌隙就越深。”
太后暗衬了衬,眉尖紧蹙,薄唇轻抿道了句,“……只能让她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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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哥儿原就是活泼爱闹,对外头世界充满新奇的年?龄,再加上在皇宫上课时,除了陌生的环境以外,其余所有的人?事?物,都与他在别苑时一摸一样,所以孩子对入宫上学?这件事?儿,消化得?很?快。
高?高?兴兴地去。
欢欢喜喜地回。
还常给李秉稹传信,给徐温云捎回许多各式各样的礼物……
而李秉稹本尊,已有四五日都未回别苑了。
他自儿时入军,就未曾在太后身前尽过几天孝,如?今太后病情未愈,他自是要在旁陪护,每每伺完疾,宫门也已经下钥。
深夜行动不便,亦不想惊动了旁人?,便也就只能作罢。
至于徐温云这头。
不用看?顾儿子后,时间就完全空闲了下来。眼见妹妹那门搅不散的婚事?已经落了定,她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现实,常去歪柳巷,帮着弟妹打?理成亲事?宜。
如?若还有空闲,徐温云就常去相国寺烧烧香拜拜佛。
今日,她原正在歪柳巷,品尝婚宴当天的菜色,阿燕忽凑道耳旁,轻道了一句,“夫人?快回,皇上出宫了。”
或就连徐温云自己也没料到,听到这话的瞬间,她眸光都熠熠发亮。
当人?坐在车架上时,心底沁出些期盼与欢喜,可不知为何?,居然还有几分忐忑。
她取过置架上的长柄铜镜,对镜自照,仔细打?理着仪容……阿燕在旁看?得?直乐,“夫人?放心,您这张脸就算脸上抹了锅底灰,也不碍美?貌分毫。”
徐温云面上有些微腆然,做势要打?,阿燕只得?笑着躲到一旁,好在歪柳巷离永安街并不算远,驱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她踩着踏凳而下,原是想提起裙摆,小?跑而入,可到底按耐住了,只比以往走?路的速度快了些,踏入宅中。
可在院中侯一阵的男人?,俨然没有太多耐心,望见佳人?倩影的瞬间,就跨街而上,将人?搂入怀中。
他双臂的力道颇大,好似想要将她与自己揉摁在一起,埋首在佳人?的颈窝中,终于又嗅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馨香。